第 3 章
故事

「……宋、宋儼?」雖然心裡並不太在意稱呼,不過在容清第一次念出這個名字的時候,還是有些磕磕巴巴的,大概是男人的氣場實在太過強大,讓她也忍不住有些發怵,尤其是他現在這樣垂著眼簾、看不出喜怒的神情,不知道為什麼,容清總覺得他的身上好像散發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讓她忍不住就想出聲叫醒他,他聞聲抬頭的一瞬間,對上他那雙深沉的眸子,居然讓她有一種就要喘不過氣來的錯覺,緩了緩,才終於輕聲道:「吃飯了。」

「好。」宋儼應了聲,熟門熟路地進了廚房,輕而易舉地找到了碗筷——這麼些年,擺放的位置還是沒有絲毫改變,容清把菜端上桌,聽到身邊傳來瓷器磕碰的輕微聲響,回頭就見宋儼微微俯著身,把碗筷擺到了桌上,燈光溫黃,將他原本淩厲的線條柔化了不少,看在容清眼裡,竟覺得隱隱有了幾分溫柔和居家的味道,不由得怔了怔,而後失笑。

「笑什麼?」她本就生得秀氣,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即使男人明知這些笑容都只不過是她的習慣,卻還是忍不住放柔了聲音,眼底泛起點點不太明顯的笑意。

「我只是覺得……」容清依舊噙著那抹溫和的笑意,含笑的眸子對上了男人暈滿墨色的雙眼,「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一樣呢……」

五年前,確切地說,應該是容清高一的那個暑假。

容池比容清小了一歲,那時候正是他中考結束的暑假,八月份最熱的天氣,被學校一紙通知,召去了軍訓。

父母去世後,周老爺子其實是想把容家姐弟倆一起接過去帶在身邊的,只是容池一向對中醫不感興趣,而容清……父母不在了,可是這家裡,卻仍舊滿是一家四口溫馨的回憶,那時候才十二歲的小姑娘默默地擦乾了眼淚,抱著自家弟弟,抬頭看著眼前的老人,淚痕還在,可語氣卻異常的平靜:「我想留在家裡,我可以照顧自己和阿池。」

後來……後來周老爺子實在拗不過,在看到她滿是眷戀和不舍的眼神時終於妥協,起初還請了鐘點工每天去容家,卻看到小姑娘有模有樣地洗衣做飯,將一切都處理地井井有條,漸漸地也就放了心,偶爾才會請人去看一看,萬一有什麼事也好搭把手。

容池這一軍訓,家裡就只剩下了容清一個人。姐弟兩個人相依為命幾年,突然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容清看著空落落的屋子,不知怎麼就有些難過。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也許是因為容池不在家的緣故,明明家裡的菜還有不少,容清卻完全沒有了做飯的興致,就這麼呆呆地看了會兒窗外,歎了口氣,放下書揣了錢包就出了門——還是隨便買點什麼吃吧。

社區的綠化很好,當初容清的父母在這裡買房子,很大程度上也是看中了這一點,住在這樣的環境裡,無疑是對人體有好處的。傍晚時分,天色半暗,沒有了白天時候的酷熱,偶爾有微風吹來,夾雜著草木的氣息,讓容清的心情漸漸平復了下來。轉過花壇,是一片小樹林,種著常青的松柏,偶有幾條深藏的小徑和長椅,隱蔽而浪漫,向來是情侶們談情說愛的好地點,容清生怕不經意間撞破些尷尬的事,經過這裡時總是目不斜視,徑直而過,然而這一次……

容清只感到手腕一涼,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從手腕處傳來一股大力,她被扯著向後踉蹌幾步,跌坐在地,身上傳來的疼痛感讓她忍不住皺了眉,下一刻便察覺到一團更加昏暗的陰影將自己整個籠罩住,後背被抵在粗糲的樹幹上,硌得生疼。有一絲驚慌從容清的眼中劃過,抬眼,就對上了一雙墨色深沉的眼睛。

「你……」

「別說話。」男人的眼神冰冷,容清剛開口,就被他打斷,聲音很輕,卻透著森森的寒意和危險。容清原本還等著他繼續說下去,卻見他說完這三個字後,立時抿緊了唇,俯身壓了上來,終於在離自己還剩寸許距離的時候堪堪停住,沒有絲毫要說話的意思。

一瞬間撲面而來的男子氣息陌生而淩厲,饒是容清素來淡然,這時候看著男人近在咫尺的臉和與自己相互交纏的呼吸,還是不可避免地紅了臉,本能地微微低了頭,身子還有些顫抖,但終是慢慢鎮定了下來——不管怎麼樣,至少現在,招惹他絕對是一個不明智的舉動,這樣想著,容清努力地一點一點放柔自己的身體,感覺到手腕和肩膀上傳來的力道輕了幾分,不由得在心裡緩緩地舒了一口氣。

很快便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夾雜著零碎的交談聲,聲音極低,容清聽不分明,只能隱隱約約辨認出「逃跑」、「找不到」、「一定要找」……之類的字眼,察覺到在那些聲音出現的一瞬間,扣住手腕和肩頭的手又加了幾分力道,容清皺眉忍著疼,在心裡七拼八湊地將事情猜了個大概——多半就是找這個人的吧!昏暗的光線、兩人現在這樣的姿勢,再加上是在小樹林這樣引人遐思的地方,多半是會被當成了親密的情侶,而不再仔細查看,這就是這人拉自己的目的吧!這麼說來,自己還真是倒楣,這簡直比池魚之殃還要冤枉……

雖然心思百轉,但容清卻也只是微微低著頭,配合著那人做出具有迷惑性姿勢——說沒有半點驚慌,那當然是假的,可醫者的第一課,就是安神定志,穩住心神、理智分析現在的情形,容清還是能夠做到的,這無疑是她現在最好的選擇。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那腳步聲和交談聲終於漸漸遠去,以致徹底消失,容清只聽得到夏蟲的鳴叫聲和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竟有一種時間停滯了的感覺,又過了許久,才感到禁錮著自己身體的力道漸漸消失。

「如果你夠聰明,就知道該忘記今天的事。」依然是冰冷的語氣,男人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扯過先前被壓在地上的外套,容清低低地「嗯」了一聲,雙手撐著地站了起來,先前跌倒的時候大概是蹭破了腿上的皮,又沾了泥土草屑,這時候正是火辣辣地疼,容清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卻在同時看清了男人踉蹌的腳步和……衣衫上的血跡。

「等等!」

男人站定,回頭,卻沒有說話,容清知道那是在等著自己把話說完。

「你受傷了。」

男人挑眉,不語。

先前的時候光線昏暗,又是心情緊張,容清直到這時候才有工夫去好好看清男人的長相,不禁微微愕然——實在……是一張極其俊美的眉眼,更意外的是,他的衣著和頭髮都有些淩亂,身上還深深淺淺地染著血跡,明明處處透著狼狽,可偏偏是一身淩厲清冷卻又鎮定的氣場。相由心生,容清始終覺得,人的氣質和為人總是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而這樣一個男人……必然不會是什麼普通人,不過,他到底是誰,好像對她來說也沒有什麼意義吧?

「你大概不方便去醫院吧,不如跟我回去處理一下傷口,」看著男人毫無反應的神色,容清暗暗歎了口氣,補充道,「至少你的腿,如果不馬上處理,以後大概就只能一直都這麼瘸了吧。」

這個小女生,大概也才不過十六七歲?宋儼看著眼前的少女,比起她的同齡人,少了些青春活力,卻不知為何偏偏多了份安然的氣度,沐浴著夕陽的少女似乎渾身都散發著一種奇異的暖意,鬼使神差地,他點了頭。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男人的傷不少,但好在除了腿上的,其他都只是些皮外的輕傷,容清扶他坐到了沙發上,小心翼翼地替他接了骨,動作輕柔地塗上藥,然後用紗布將傷處仔仔細細地纏上、固定住,這才終於舒了口氣,就聽男人沒頭沒尾地問了這麼一句,不由得呆了一呆。

「為什麼幫我?」

「因為你受傷了,而我是大夫啊。」容清笑了笑,是理所當然的語氣。

「帶我這樣的人回來,不怕自己有危險?」男人微微皺了眉,語氣裡竟帶著他自己也不曾發現的……責備。

「帶你回來,我可能會有危險,但是如果不管你,你的腿卻一定會殘廢,」少女抬頭,溫柔的眸光裡寫滿了執著,「所以啊,我寧願賭一把,怎麼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傷患卻無動於衷啊……」

男人默然,忽然覺得心上好像被什麼撞了一下,有些狼狽地別過臉,不敢再去看少女的笑容。

「其實……」容清微微歪了頭,笑,「我也是有腦子的啊,你沒有趁機佔便宜,也沒有‘殺人滅口’,雖然說不定會帶來什麼麻煩,但是你自己的話……大概是不會對我怎麼樣的吧?」

所以,我更加沒有任何理由,對病患視若無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