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鬧了一遭,容清算是徹底絕了出去吃晚飯的念頭,有些認命地進了廚房。
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到少女的身影徹底進了廚房,拉上了門,宋儼才終於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開始不動聲色地打量起這棟房子來。
看得出少女的家境很好,這樣的地段、這樣面積的房子並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負擔得起的,屋內的擺設並不繁雜,卻極有品味,擺放得恰到好處的盆栽給屋子增添了幾分生動,再加上一些零零碎碎的小女生的物件,男人很快就在腦海中拼湊出了一個溫馨家庭的模樣——嚴父慈母,還有乖順的女兒……只是,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很違和的地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幹什麼?」下意識伸手,扣住伸來的手腕,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男人猛然驚醒,抬頭,入目是少女溫柔的笑臉和……盡力掩飾卻仍舊微微蹙起的眉頭,下意識就鬆了手。白皙的手腕上那一圈觸目驚心的紅色讓他幾乎忍不住在心底泛起幾分隱隱的懊惱。
「咳咳……」容清有些掩飾性地清咳兩聲,解釋道,「這是我弟弟的衣服,可能有點小,你先湊合著穿,你的傷口不能沾水,這幾天不能洗澡,先用毛巾擦一擦,換身衣服吧。」
說著遞過手上用溫水浸濕過的毛巾:「放心,是新的。」
男人沒說話,只是接過毛巾,剛要擦拭,卻忽然手下一頓。
「怎麼了?」容清見他不動,怔了怔,疑惑道,「還是你傷口疼,不方便動,我替你擦?」
「……」宋儼不知道為什麼居然感到有一種名為無奈的情緒在心中劃過,感受到少女始終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破天荒地歎了口氣,懷著某種他自己也說不清的心思,道:「最大的不方便,就是有一個女孩子一直盯著我的身體看。」
下一秒,少女白皙的臉上立時爬滿了緋紅,一點一點暈開,一直到染上了耳尖。
「我、我去看湯好了沒有。」近乎落荒而逃。
原來她也是會有那麼不淡定的時候的,宋儼看著那有些驚慌的背影,不自覺地揚了揚嘴角,她害羞的樣子,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可愛,好像只有這個時候,才更加清楚地意識到,這個一直淡淡笑著的「醫者」,還不過就是一個小姑娘罷了。
宋儼有時候也會想,那天傍晚,一個小丫頭說自己的腿可能會殘廢,他怎麼就信了呢?而且還就這麼糊裡糊塗地跟著她回了家。或許……其實也不該說是相信,因為哪怕是後來進了門、坐到了沙發上的時候,他也始終不相信一個才十六七歲的女孩子,有什麼辦法能醫治自己的腿傷,可他就是這麼下意識地跟著她走了。
直到少女動作熟練小心地替自己上了藥,收拾好一切,說因為自己是醫者,所以無論如何也不能不管他的時候,他才終於相信了。有時候,自己的運氣還不算太壞吧,那時他這樣想著。
「這是什麼?」男人看著眼前黑糊糊的一碗液體,聞著那並不令人愉快的味道,嫌棄地皺了眉。
「中藥啊。」容清笑,把手上的碗往男人眼前又遞了遞,「外敷和內服一起用,才好得快。」
男人伸手,接過碗,卻遲遲沒有動作。
「其實……不是很苦的。」中藥的味道的確不太好,對著中藥遲遲不願下口的病人,容清實在也是見得不少,也不以為意,想了想道:「要是實在怕苦,家裡有話梅,你要不要……」
話還沒說完,就見眼前的男人端起碗,一飲而盡。
「不用,我喝完了。」
哎?容清愣了愣,看著他遞到眼前的空碗,和他那快跟剛才喝下去的中藥一個模樣的臉色,忽然就忍不住笑出了聲來……終於在看見男人越來越黑的臉色時,堪堪忍住了笑意,清了清嗓子,道:「我去給你倒杯水。」
怕苦還硬要逞強,生怕吃話梅被笑嗎?這個人……好像也沒有看起來那麼冷啊,至少,彆扭起來,居然有那麼些小孩子氣……
……
一開始的時候,容清只不過是不放心他的傷,打算帶他回家處理一下傷口罷了,可是後來,好像自然而然地,這個男人就這麼在家裡住了下來,等到容清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也只不過暗暗感慨了一聲幸好阿池不在家,否則,大概就又要生出些亂七八糟的事來了吧?
容清說,你要是無聊,書房裡有書,或者看電視也行,宋儼就這麼瘸著一條腿,漫無目的地晃進了容家的書房。
整整兩個書櫥,有一大半他看不太懂,大約都是各種各樣的醫書,古樸的名字和字體昭示著它的淵源,有一些甚至是連書頁都泛了黃,卻每一頁都平平整整,保存得極好,偶有些破損,也都被人小心地粘好補上了,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容家長輩還是那個少女做的。宋儼忽然覺得,他好像有那麼一點明白了,為什麼她對醫者會有那樣深沉的執念。
除了那些醫書,另一小半看起來就好懂多了,多半都是些電腦方面的書,還有些軍事雜誌之類,看來應該就是她弟弟的了,宋儼隨手挑了本,就回了客廳。
容家的客廳是和陽臺相連的,宋儼回去的時候,容清正在陽臺上做作業。她似乎並不太喜歡書房,反而在陽臺擺了桌椅,白天的時候,就在陽臺上做作業,偶爾累了,就看看醫書,或者乾脆就撐著下巴呆呆地看著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一直到那天無意之中看到了她的作業本,宋儼才知道她如今正是高一的暑假,她的名字叫做容清——名字很適合她,清清淡淡,卻又讓人覺得……溫暖。
是溫暖吧?就像是現在……宋儼微微側過頭看向陽臺,她正伏著身子,不緊不慢地做著作業,神情認真,卻仍舊是像平時一樣的安然,陽光很好,她並沒有開燈,從窗外照進的陽光就這樣灑了她滿身,從發頂開始,將她的頭髮染成近乎金色的模樣,然後一點一點,勾勒出她溫柔的眉眼,宋儼忽然就覺得好像有什麼在心底彌漫開來,有些陌生,卻似乎……並不讓他排斥。
「有事嗎?」察覺到有人的視線在自己身上膠著,容清有些疑惑地抬了頭,看向視線的來源,忍不住笑意又深了幾分——自家弟弟雖然也生得高大挺拔,但到底是年紀還小,他的衣服穿在男人身上,無論是袖子褲管還是衣長,都短了不少,一身極不合體的衣服,讓原本冷厲的男人在這時候看起來居然有幾分滑稽,好像連原本縈繞在他周身的那種疏離感都硬生生地淡了幾分。
「……」宋儼語塞,一時間竟然有一種被看透了的狼狽感,看著容清那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比往日更加明媚了幾分的笑意,愣了許久,才終於憋出一句:「什麼時候吃飯?」
話一出口,他幾乎忍不住想要咬掉自己的舌頭,面上卻也只能裝作不動聲色,淡淡地低頭去翻雜誌。
「哎?我現在就去做吧。」容清倒是不以為意,只當他是餓了,起了身往廚房走,卻沒有看到,那個坐在沙發上看雜誌的男人,手裡的雜誌分明就是……拿倒了的……
廚房的門是側拉式的,木制的門框上嵌著磨砂玻璃,從宋儼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形,他知道那個少女是在裡面忙碌著,洗手作羹湯。這樣想著,不知為什麼,竟生出一種歡喜和滿足來,連先前的尷尬也都一起忘記了,似乎滿眼都是那個人影。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已經漸漸地超出了預料?宋儼垂眸,神色晦暗不明……
宋儼走起路來還有些深一腳淺一腳的,不過已經沒有大礙,見容清端了菜出來,很是自覺地起身,洗手準備吃飯。
「出來的時候順便拿一下碗筷吧,」容清一邊放下湯鍋,一邊回頭道,「就在流理台下面第二個抽屜裡。」
宋儼應了聲,找到了兩副碗筷。
容清煲湯的時候,總是會習慣性地放一些藥材進去。說實話,中藥的味道的的確確讓宋儼很是厭惡,不過藥材放在湯裡一起燉,雖然味道有些特別,卻好像也並不難喝,一碗湯下肚,宋儼只覺得四肢百骸都透著暖意和舒暢。
「我之前替你把過脈,你胃寒挺嚴重的,以後要記得好好養胃。」容清又盛了一碗湯遞給男人,「我放了些黃氏,補中益氣的,你多喝些,正好黃氏生肌,對你的傷也有好處。」
男人配合地接過碗,安靜地喝著湯,容清見狀,滿意地笑了笑,低頭吃飯,只是……不知是不是錯覺,她似乎聽到了一聲若有似無的「謝謝」,等到她抬頭的時候,卻只看見男人正面無表情地低頭喝湯,不禁微有些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