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池不在家,容清就把他的房間收拾了一下,騰給宋儼住。那是很典型的男生的房間,色調簡單清爽,卻並不冷硬,反而有種淡淡的暖意,也並不像一般男生的房間那樣鸞,只是不知道是容池本身就愛乾淨,還是容清這個姐姐收拾得仔細罷了,總之,宋儼就這麼在容家住了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學醫的關係,容清的生活總是過得很規律,幾天下來,連帶著宋儼的作息也慢慢開始養成了習慣。每天早早地起床,然後容清會變著法地熬些不同的粥,說宋儼的胃不好,要多喝粥喝湯才能慢慢養起來。其實宋儼知道,容清是喜歡睡懶覺的。宋儼習慣了早起,在容家的第一個早晨,等他起床洗漱完的時候,容清的房間裡仍舊還是毫無動靜,他也並不以為意,只是找了些報紙雜誌打發時間,一直到又過了一個多小時,容清才一臉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睛推開了門,在看到宋儼的一瞬間陡然清醒,滿臉歉意地去做早飯。到了第二天,宋儼起床的時候,就已經能聞到廚房裡傳來的香味了。
宋儼沒有說什麼,接下來的日子裡,睜著眼也好,閉了眼繼續睡也好,早上醒後總要再在床上躺那麼一段時間才會真正穿衣起床,容清好像也看出了些什麼,眨著眼笑了笑卻並沒有說破,漸漸地,在宋儼每天早上拉開房門準備洗漱的時候,總能遇到對面房間的人一臉迷糊地汲著拖鞋往廚房走,恰好和自己撞上,然後抬起頭,對著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來,說一句「早上好」。
其實看慣了她淡然鎮定的表情,反而她每天早上沒有睡醒的樣子,總是會讓宋儼覺得非常的……可愛,有時候甚至忍不住想伸手去揉她的頭髮,但最終還是忍住了,只是沒什麼表情地點點頭,以示回應,容清似乎也並不在意他的冷淡。
吃完早飯,偶爾容清會出門買菜,更多的時候,只要天氣好,光線明媚,她就在陽臺上做作業,或者看看醫書,擺弄擺弄藥材。事實上,宋儼覺得屋子裡總是會有一股若有似無的藥味,並不難聞,至少比煎好的藥聞起來舒服得多,最初他還有些不習慣,慢慢地也就不當回事了,甚至有時候還會覺得,那種藥味,居然讓他覺得很安心。
快到飯點的時候,容清就去廚房做飯,等到她端著菜上桌,宋儼就會很自覺地去洗手,順便拿了碗筷。
有時候累了,容清也會睡個午覺,然後起來繼續看書做作業,這個時候的宋儼,就坐在沙發上看看書和雜誌,又或者一個人關在房裡,容清也不去管他做什麼,兩人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度過一天。
容清和弟弟的感情似乎很好,每天晚上容清總會接到一個電話,她總是靜靜地聽著電話那頭的人說話,然後適時地應一兩聲,仔仔細細地交代對方要注意身體,好好休息……宋儼猜,那大概就是她說的弟弟吧,因為每當接到那個電話的時候,容清的笑意和聲音總是比平日裡還要溫柔幾分,宋儼每每看著,總覺得連自己的心都柔軟了幾分,卻又漸漸地有一種名為嫉妒的情緒開始在心裡瘋長……
……
夜已經很深了,宋儼被雷聲驚醒,不知為什麼突然覺得有一股莫名的煩躁,撩開窗簾,只看得到路燈的亮光和偶爾劃破天空的閃電,雨下得很大,把窗玻璃都淋得有些模糊,看不分明。
靜靜地站了會兒,宋儼轉身拉開門,打算去倒些水喝。幾天下來,容家他已經熟悉得差不多了,並沒有開燈,就這麼摸著黑一路往廚房走,卻在看到那一束溫黃的燈光時微微一愣。
那個房間……應該也是臥室吧?宋儼有些不敢肯定地猜測著,按照房子的結構,應該是臥室,但是門始終都是關著的,宋儼並不是好奇心重的人,雖然有些拿不准裡面究竟是什麼,卻也從來沒有試圖進去看過,而現在,那往常一直緊閉的門正虛掩著,從門縫裡隱隱透出了燈光來。
社區的治安很好,更何況還這麼大膽地開了燈,也不可能會是小偷,那麼就是……容清?
宋儼怔了怔,猶豫了片刻,還是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門。
床頭燈的光線有些昏暗,卻也足夠將這間房的情形照了個大概——果然,也是一間臥室,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之處。房間正中央的那張大床上,正蜷縮地躺著一個少女。她穿著棉質的睡衣,一頭長髮鋪散在淺色的被單上,整個人幾乎是盡可能地縮成一團,讓她看起來顯得更加的柔弱。
夏天的夜裡,雖然溫度不低,但不蓋被子也還是會著涼的。宋儼皺了眉,幾步走到床邊,想要叫醒她回房好好去睡,剛彎了腰俯下/身,卻忽然一愣——
那是……眼淚?宋儼突然腦子裡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第一次有些慌了手腳,他以為容清就該是平時那樣,溫柔地笑著,偶爾有些迷糊有些害羞,卻從來沒想過,會在這樣一個大雨滂沱、雷電交加的夜裡,看見她在夢裡默默地流著淚,是做噩夢了,還是……發生了什麼?
「容清?」男人伸出的手微有些顫,握住了她的肩膀,微微搖了搖,床上的人卻依然雙目緊閉,沒有半點轉醒的跡象。他手下頓了頓,終於還是一點一點撫上了少女的眼角,指尖溫熱的濕意讓他有些失措,蹙了眉,只是無意識地摩挲著她的眼角,想把眼淚抹去,卻發現那濕意正漸漸地越來越重。
「爸……媽……」突然響起的聲音讓宋儼渾身一僵,直到發現那不過是少女的囈語,才終於緩緩地舒了口氣,卻在下一刻,唇抿得更緊——
他終於知道自己這幾日來一直縈繞在心頭的違和感是什麼了。在這裡住了這麼些天,他從來也沒有見過容清的父母,容清更是半句都沒有提起過,他只知道她有個弟弟,那麼她的父母呢?他甚至沒有在這棟房子裡看到有除了姐弟兩人之外,其他人生活的痕跡。她的父母在哪裡?是就這麼丟下了尚未成年的一雙兒女不顧,還是……根本就已經沒有辦法照顧他們了?
少女的囈語仍舊在斷斷續續地傳來,一聲一聲顫抖地喚著「爸媽」,聲音很低,可在這樣的夜裡,卻顯得格外清晰,混著窗外的雷雨聲,好像一下一下地敲在男人的心上。
伸手繞過容清的頸後和膝蓋,男人有些僵硬地將她打橫抱起。宋儼只覺得她的身體比看起來的還要輕,還要柔軟。她下意識地揪住了他的衣領,把頭靠在了他的胸口,溫軟的感覺讓男人腳下一頓,還沒有痊癒的腿忽然微微踉蹌了一步,才終於穩住了身形,抱著懷裡的人穿過客廳,放到了她自己的床上。
「容清,你先放開我。」男人微微俯著身,看著揪在自己胸口捏得指節都近乎發白的手,低聲道,卻沒想到從自己胸口傳來的力道反而越來越大。
「爸爸……不要走……」
蒼白的臉色、無聲的眼淚,還有顫抖的囈語……宋儼覺得他大概是瘋了吧,不,他一定是瘋了,就這麼不由自主地將她半擁進懷裡,著了魔一般把自己的唇貼上了她光潔的額頭,聲音沙啞,近乎誘哄:
「別怕,我不走。」
……
不知道究竟是過了多久,等到宋儼終於清醒過來的時候,容清已經安靜了下來,臉上還有些沒有擦去的淚痕,手卻是已經安靜地垂在了身側,呼吸綿長。宋儼定定地盯著她看了許久,才終於斂了眸,放開她,替她蓋好被子,關了燈和門出去,又把剛才那個房間的燈和門全部都關上,才終於回了房。
這一晚,男人睜著眼在床上靜靜地躺了一夜,直到窗外漸漸亮起的天色透過厚厚的窗簾照進屋內,他才終於抵不過困意,合上眼沉沉睡去。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宋儼推門出了房間,就見容清正在廚房裡燉著湯,大概是聽見了聲響,回過頭來,帶著笑意的臉上有些懊惱:「抱歉,我今天起晚了,我們大概只能直接吃午飯了。」
她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樣子,淡然,恬靜,宋儼幾乎要以為昨天晚上的事都是自己的臆想,視線卻在看到她有些紅腫的眼睛時頓了一頓。
「沒事。」宋儼面無表情地點了頭,轉身去了衛生間洗漱。她不可能會沒想過是誰把她抱回了房,但是既然她不想提起,那他又何必提起?就裝作不知道好了,反正也……和他沒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