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今昔

雖然某人說不怕苦,不過容清還是把家裡的話梅找了出來,就放在客廳的茶几上最顯眼的地方。說到話梅,這還是前些日子容池感冒,嫌藥太苦怎麼都不願意喝的時候,容清特地去買的,挑去了核的那種,買了一大包。

宋儼現在喝藥很聽話,也不用容清看著,把藥通常是把藥端給他,過一會兒再去收碗就是了,至於那些話梅他到底吃沒吃過……那容清就不知道了,反正那麼一大包話梅,是不是少了幾顆她是沒本事看出來的。

日子就這麼有條不紊地過著,容清沒有問過宋儼叫什麼名字,又或者當初是怎麼受的傷,那些人為什麼要找他,對她來說,無論答案是什麼都沒有意義,她只知道他是病人,她是醫者,所以無論如何她都有義務醫治他、照顧他,偶爾她也會有一些好奇,但是好在至少她還是有分寸的,他不說,她也從主動提起。

其實容清已經記不得這個人到底在自己家裡住了多久,她只記得,就在她幾乎要以為以後的日子也會這樣安靜而規律地渡過時,她在一個早晨起床,卻沒有見到對面房間裡的那個男人。她以為他是睡過頭起晚了,卻在客廳的桌上看到玻璃杯下壓了一張便簽紙。

「我走了,謝謝。」

字跡挺拔而淩厲,就像是……那個男人本身一樣。容清幾乎可以想像到他在寫下這幾個字時,面無表情的冷淡模樣,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將那張紙夾進了手邊的那本《神農本草經》中。

宋儼的傷已經沒有大礙了,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他的腿再怎麼樣也絕不可能好得那麼快,不過外敷的方子她先前就已經給過他了,只要他回去之後繼續用,好好養著也就沒什麼事了。那個男人的模樣,怎麼看也絕對不會是個普通人,現在離開,大概是有事要回去了吧?到時候,自然會有人盡心盡力地伺候著,容清倒並不太擔心他的傷,她只是覺得有些哭笑不得吧……

真是的,那麼大個人了,連告別都這麼彆扭,當面說一句要走了就這麼難麼?留書出走,你以為你是言情小說的女主角麼?

笑過之後,生活就徹底回到了以前的樣子,只是做飯的時候還會下意識地做兩人份,端著菜上了桌,等了半天也不見有人拿著碗筷過來,看著書做著作業的時候,也沒有人在不遠處看著雜誌,自己一個人,居然偶爾會覺得家裡冷清,還有……容池回來以後,看到大清早起來熬粥的容清,一臉詫異地問:「姐,你今天怎麼起這麼早?」

容清只是笑了笑,看著已經長到高過自己的弟弟,踮起腳揉著他的頭髮催他去洗漱,說自己剛好醒了,就起來了。容池不疑有他,乖乖地應了。後來容清每每早醒,才想起那個人已經回去了,家裡再也沒有人等著吃早飯了,就又合上眼繼續睡。起初大概是那半個多月養成了習慣,清醒著怎麼也睡不著,後來也就慢慢地又回到了以前的作息——一直睡到快中午,才起床做飯,燉了湯,去對面的房間喊容池起床,就好像,家裡從來沒有來過那樣一個人一樣。

這一次完全是個意外,大概以後也不會再見到他了吧?容清這樣想著,卻沒想到過了整整五年,居然在實習的時候遇到他。時過五年,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個男人,不得不說他的長相的氣質實在是足夠讓人過目不忘,更何況就像她說的,五年前那樣狗血程度堪比小說的事,也不是誰都能碰到的,只是比起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好像更加冷了些吧?

宋氏總裁嗎?沈雯妍說,他接手宋氏,好像也就是五年前左右的事吧?難怪……

大概,這也算是緣分的一種吧?

「吃飯了,想什麼呢?」容清盛了飯,看著身側那個有些走神的男人,不由得低聲催促道。

「沒事,吃飯吧。」男人不動聲色地斂去眼中的情緒,接過碗,淡淡地應了聲。

過了這麼久,她的廚藝好像又見長了,湯裡帶著淡淡的藥香,即使宋儼從來都對中藥的味道深惡痛絕,這時候喝到胃裡,也只覺得那股暖意隨著湯一路熨帖到了身體裡的每一個角落,整個人都舒暢了起來。明明都是這麼簡單而家常的菜,吃慣了山珍海味的男人卻覺得……前所未有的滿足和溫暖。

還要掙扎些什麼呢?根本早就逃不過了,從五年前她說你跟我回去的時候,他就瘋了吧……

「容清。」男人忽然停了筷子,喚道。

「嗯?」容清抬頭,有些疑惑。

「我……」

「抱歉,我接個電話。」客廳的電話恰到時機地響起,宋儼幾乎有一種想要把它整個丟出去的衝動,卻偏偏在看到容清帶著歉意的神情時,說不出話來,幾乎是用鼻音「嗯」了一聲,黑著一張臉低頭喝湯。

「喂,阿池?」

「嗯,我正在吃飯。」

「實習很好,沒有問題,不要擔心。」

「對了,天氣預報說明天會下雨,你出門要記得帶傘,別又忘了,到時候淋了雨感冒了,又該回來吃藥了。」

……

容池,又是容池。宋儼從來沒有覺得這個沒有見過面的「弟弟」是如此地令人討厭過,即使人不在,還是一樣能恰到好處地打斷他的話。

「宋儼。」容清掛了電話,回到桌前,看著一臉陰沉的男人,語氣裡有著不自覺的小心翼翼,「你……剛才是要說什麼?」

「……」說什麼?說什麼都被你的寶貝弟弟給攪黃了!在心裡對剛才打來電話的人恨得牙癢癢,宋儼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放了碗筷,看向容清,「我最近身體不太好。」

「哎?」容清怔了怔,正了神色,細細地盯著宋儼看了半響,點頭,「臉色的確有些……一會兒吃完飯我替你好好看一看吧。」

……

「你這幾年怎麼過的?」沙發上,容清修長的手指搭著男人的脈搏,蹙起的眉幾乎都要皺成了一團,「經常不吃飯?熬夜?思慮過度?心情鬱結?」

「……」

「說話。」難得地沒了一貫的好脾氣和耐心,見宋儼始終沉默著不說話,忍不住出聲催促,語氣還是一貫的溫聲軟語,只是這其中的不滿,只要不是聾子,任誰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對著不愛惜自己、不聽醫囑的病人,大概沒有哪個醫生會心情愉快吧?

「嗯。」看著對面那個得了自己回答後越發不滿的人,宋儼面上不顯,心裡卻是隱隱有些笑意,大概也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會失了平素的淡然,會生氣、會不滿,讓他感到格外的生動,而不是像其他時候一樣,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是一副淡淡的笑意,溫暖、溫柔,卻讓他覺得……根本就沒有什麼是能入她的眼、讓她放在心上在意的,包括……他。

「五年前我就跟你說過了。」容清語氣中的不滿更加明顯,「那時候你的胃就不好,你不聽我的話好好養胃就算了,現在還越來越糟糕?你是不想要養好身子了還是乾脆連命都不想要了?」

「這幾年一直很忙。」男人低頭,似乎並不因為她毫不客氣的數落而生氣,額前的碎發隨著他的動作垂落,將他的眼睛遮在了陰影裡,看不清神色,「你知道的,宋氏不是那麼好接手的。」

「……」容清怔了怔,忽然一陣歉意襲上心頭——如果可以,一定沒有人會不想善待自己的吧?無聲地歎了口氣,容清起身,「算了,我替你開個方子,現在開始好好調養吧。」

容清的字很秀氣,卻又偏偏帶著些英氣,大概也就像她的人一樣,看似溫柔,可是骨子裡又帶著近乎執念的堅持。宋儼站在她的身後,靜靜地看著伏在桌前的女人,她輕抿著唇,神色認真,眉心微蹙,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幾乎和男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讓他覺得……就像是她在他的懷裡一樣。

「這次一定要好好吃藥。」容清抬頭,把方子遞給男人,「否則再這麼下去,你都不知道要傷成什麼樣子。還有,除了吃藥,也要多喝些粥和湯,少喝冷水,不要吃冰的東西……」

「……」

「怎麼了?」見男人遲遲沒有答話,容清疑惑,「這方子不苦,真的……」

「沒有鍋。」沉默了半響的男人適時地打斷了她的話。

「啊?」容清一愣,眼神茫然。

「我家沒有煎藥的鍋。」宋儼的眼神有些閃爍,微微側過頭不去看她、

「那就買啊。」堂堂宋總,怎麼可能連買個鍋子都要糾結?

「不會煎藥。」

「丟進鍋裡,倒了水一起煮就好。」容清笑。

「不知道有什麼禁忌。」

「……」

「沒有時間。」

「……」

……

「所以……你的意思是?」在男人提出無數個關於煎藥和飲食的「困難」之後,容清終於恍然大悟,眨了眨眼,很是識趣地接過話頭,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