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宴會

容池到底還是不放心,索性留了下來,打算第二天一早再去學校。

容清後來似乎並沒有什麼異常,仍舊帶著淡淡的笑意,安安靜靜地看書、抄方,書房的檯燈一直亮到了深夜。

雖然容清從來不說,可是容池很清楚,她其實是不喜歡書房的,或者不能說是不喜歡,而是該說……有一種近乎抵觸的情緒吧。那時候他還是一個「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的惹事精,他家的小姐姐就已經乖巧地坐在父親的膝頭,一點一點地跟著父親背醫書、識草藥,就在……這間書房裡。

那時候的父親總是帶著溫和又驕傲的笑意,捏著小丫頭的鼻子聽她稚聲稚氣卻一本正經地念著艱澀的醫理,然後轉頭見到玩得滿頭大汗的自己,總是忍不住斥責幾句,可是眼裡卻從來都是是帶著笑的,和姐姐一樣溫柔的母親會住了涼茶給大家斟上,無奈地擦著他額頭的汗……

後來……後來就出事了。那麼溫暖的家,一下子就只剩下了他們姐弟兩個人,容清好像從此就突然變了喜好,把桌椅都搬去了陽臺,但凡光線足夠的時候,就絕不會去書房,除非萬不得已,也從來不會熬夜。而現在……

容池在書房門外靜靜地站了很久,終於還是推開了門,容清似乎是有些慌亂地把什麼塞進了書裡,似乎是一張紙?一晃而過,他只來得及看到紙片的一角,和那上面寫著的「我走」兩個字,很明顯並不是容清的筆記,微有些疑惑,卻沒有多問,只是彎了腰柔聲道:「姐,不要熬夜了,去睡吧。」

容清點頭,起身關了檯燈便去了浴室。容池站在書房門口,整個人被攏在一片黑暗裡,就這麼怔怔地看著,忽然就覺得,他家姐姐的背影,竟然這麼單薄,單薄得……近乎柔弱。

容池賴在容清的臥室裡,抱著她的腰撒著嬌耍著賴,怎麼也不肯回自己房間,容清無奈地笑著揉亂了他的頭髮,抖開了被子,替容池那一邊把被角通通掖好,才關了燈,閉上了眼睛。

……

第二天一早,容池就出門了。容清睡得很沉,容池看了眼自己睡衣胸口前的水漬和容清有些紅腫的眼睛,低低地歎了口氣,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容清醒的時候,身邊早就沒了人影,出了房間,就看到桌上擺著豆漿和包子,壓著的便簽上是容池硬挺的字跡。

「姐,我去學校了。早飯已經買了,記得熱了再吃。」

容清笑了笑,有一種滿足感在心裡一點一點滋長——她的弟弟,也已經長大了,學會照顧人了呢。

雖然沒什麼食欲,但容清還是乖乖地把已經有些涼意的豆漿和包子分別放進微波爐裡熱了熱,然後就著豆漿,有些心不在焉地啃著包子,直到門鈴響起,容清一邊啃著包子一邊拉開門,對上門口那張神色有些陰沉的俊臉,微愕。

「這麼早?」容清很快反應過來,習慣性地笑了笑,側身讓出了空間,看著他走了進來,「不是說……宴會在晚上嗎?」

宋儼沒有說話,進門之後熟門熟路地換了拖鞋,掃了一眼她手上的包子,微微俯了身子。

「宋儼,你……」看著男人壓得越來越近的臉,容清下意識地向後躲了躲,聲音裡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容清,」男人的臉在離她還有寸許的距離時終於停下,面無表情,「我今天還沒有喝中藥。」

說罷,起身,直直地就越過了她,往客廳走去。容清看著他的背影有些怔愣,忽然就摸不清弄不懂他的心思,如果他還是沒有放手,怎麼會這麼平靜?可如果說他覺得無趣了,想要放手了,又怎麼還會特地跑來要藥喝?他不是一向最討厭藥味的嗎?

一問一點一點在心裡積聚,撓得心也開始癢了起來,容清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返身關了門,去廚房找出了紫砂的藥鍋,取了藥材開始煎藥。總覺得……最近自己的定性好像越來越差了。

原本一個人在家,容清打算簡單炒個蔬菜就全當午飯了,可宋儼喝了藥,沒有半點要走的意思,容清看著他面無表情的樣子,微有些發怵,到底還是燉了湯,又多做了盤魚。

菜全都端上了桌,容清下意識地伸手向身邊探去,卻意外地摸了個空,抬頭對上對面已經落座的男人,忽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手僵了僵,嘴角卻還是彎出一個淺淺的弧度來,然後垂眸,轉身進了廚房——原來只要他在,她就已經習慣了不拿碗筷了嗎?

吃過飯,容清就被宋儼帶著出了門。到底是要作為「宋總」的女伴出席,若是衣著裝扮不合時宜,那麼丟的可就不止是自己的臉了,這個道理容清還是明白的,乖乖地上了宋儼的車,安分地坐著,直到車子在一家似乎是工作室的門口停了下來。

……

「容清。」在宴會廳的門口停下步子,宋儼有些失神地看著身邊的女人。大概是因為學中醫的關係,她極少用化妝品和護膚品,皮膚卻異常的細膩白皙,一身紅色的長裙襯得她更加膚白勝雪,明明是正紅色那麼張揚的顏色,她卻偏偏穿出了安靜的味道,只是這麼看著她,他就覺得好像……整顆心都安寧了下來。

宋儼微微抬了抬手,容清怔了下,會意地挽住了他的手臂,然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今天第一次仰了頭,直直地盯住宋儼。男人面上不動聲色,心下卻是一喜,然後就聽見她溫柔的聲音響起:

「你的胃不好,喝酒傷胃和肝,你……」

好像是兜頭一盆冷水,讓宋儼整個人一下子從頭涼到了心裡。他不會傻得以為她是因為心裡有自己才關心他的身體,在她心裡,凡是病人,就一樣的噓寒問暖,他有時候甚至會惡意地想著,如果哪天要她替自己的病人去死,她是不是也會就這麼溫柔地笑著,然後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

「容清,你不想我喝酒?」看著容清點了頭,宋儼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笑容,眼裡居然帶出了幾分邪氣來,俯了身湊到容清耳邊,溫熱的氣息讓容清本能地有些戰慄,然後就聽見宋儼的聲音在耳邊清晰地響起:「應酬怎麼能不喝酒?或者……你替我喝?」

「好。」容清點頭,沒有半分猶豫。宋儼的眸色一瞬間就暗了下來,慢條斯理地起了身,整了整袖口,扶正了容清挽著她手臂的手,進了門。

衣香鬢影,觥籌交錯,容清自認並不是灰姑娘,但這確實不是她所熟悉的世界。好在雖然沒有經驗,但容清素來淡定,也只是微有些不適應地斂了眸,接過了侍者遞來的酒杯。

「宋儼,你怎麼才來?」齊逸一身粉色的西裝,臂彎中挽著的是一個美豔卻不失莊重的女人,語氣是一貫的吊兒郎當,「喲,這不是你新招的小秘書嗎?看來你挺喜歡她的嘛……」

「齊少,」容清開口,解釋道,「今天欣姐有事,所以宋總才讓我來的。」

宋總?男人聽到這個稱呼的時候,眼神裡飛快地劃過一絲嘲諷,卻又很快地隱去。

寒暄了幾句,齊逸就有事去了別處,容清不懂商場上的東西,可是她也能看得出,所謂的宴會,從來都不是吃喝玩樂的地方,不知道多少刀光劍影、明槍暗箭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一上演。

宋儼這樣的身份,自然是一路走來,寒暄不斷,聊到最後,多半就要互敬一杯作為結尾。宋儼答應了不喝酒,就真的不喝,連酒杯都沒有拿,只是站在容清的身側,看著她帶著淺笑,一杯一杯地喝下敬給自己的酒,神色晦暗不明,卻沒有絲毫要阻止的樣子。

其實,喝酒本來就不是這場宴會的重點,也不過就是碰個杯,意思意思罷了,可是一口再少,次數多了,也難免積少成多,容清的酒量不算好,又是喝酒容易上臉的那一類,不多時下來,已經是面色微醺了。

「你就不會拒絕麼?」看著容清手裡的酒再次見了底,宋儼搶過她的酒杯隨手放下,語氣有些陰沉。

「我沒事。」容清微微搖了搖頭,眼神已經不像平時那樣清明,微有些朦朧,但還算清醒,低聲道,「我怕如果拒絕,會得罪人,影響到你的生意。」

「我還不需要靠你喝酒來做生意!」宋儼呼吸一窒,忽然間伸手扣住了容清的手腕,拉著她就往外走,語氣間幾乎是有了咬牙切齒的意味,「走!」

容清穿著高跟鞋,又有了些醉意,被宋儼拉著一個不防,踉蹌了幾步,然後就感覺到原本大步走在前面的男人一下子慢了下來,配合著她的速度,一點一點小步走著,直到終於回到了車裡。

「容清,算你狠!」「砰——」地一聲砸上車門,宋儼踩了油門,車子就像是離弦的箭一樣,不管不顧地一下子就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