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金匱

「陳醫生。」容清還沒有開口,就聽見那女人喊了一聲,聲音裡似乎是有些尷尬,容清略一怔愣,很快反應過來恐怕這位陳遠醫師就是她們的主治醫生了。

果然,那陳醫生點了點頭,也沒再多看容清,只是看著那對母女,歎了口氣,語氣也有些傷感:「我也感到很抱歉,但我真的是已經無能為力了,你們還是早些做準備吧……」

「不要緊,人老了,總也是會有那麼一天的。」老人家雖然看起來很憔悴,神情卻是相當安詳鎮定,拍著女兒的手安慰著,「我們也麻煩陳醫生很久了,回家吧……」

「媽!」那女兒立時皺著眉,想要說什麼,就被母親按住了手,急急地看了容清一眼,似是有些欲言又止。

老人家的意思,容清是明白的,多半是不覺得自己能幫上忙,但有知道自己是好心,生怕她一個小姑娘不知輕重,得罪了別人還不自知,所以對她剛才說的話隻字不提。容清其實並不認識這位元陳遠醫生,只是看他對著這對母女的態度,相當溫和關切,應該不會是個小肚雞腸的人吧?更何況,就算真的會得罪人,容清也不可能把這件事當做沒看到一樣不了了之,畢竟,那都是人命啊……

「陳醫生,很抱歉,但是我想……」叫住正準備離開的陳遠,從陳遠出現之後就一直沉默著的容清給了那對母女一個安撫的笑,終於開口道,「那並不是胃癌。」

「哦?」陳遠停步,回過身來看著容清。他原本還以為這樣「口出狂言」的應該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為是的年輕人,畢竟這檢查的各項資料可是完完全全符合胃癌的指標的,診斷書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不可能有差錯,可眼前這個女孩子,看得出性格相當內斂,一派不卑不亢的溫和模樣,和自己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也不禁有了些興趣,在她胸口的銘牌處掃了一眼,就問:「你是中醫部的實習生?」

容清點頭,見對方雖然神色不明,但卻好像並沒有什麼不悅的樣子,便也微微放了心。她雖然不怕得罪人,但如果能免去那些不必要的麻煩當然是再好不過了。

「那你說,她得的是什麼病?」

「是疝痛,並不是絕症。」容清又回頭看了眼那對母女,語氣肯定。

「這麼說,就是能治了?」陳遠是西醫,但是在長寧醫院,多少都耳濡目染了些,疝痛是什麼,他也知道個大概,總覺得似乎和那老人的病症並不太相符,但偏偏眼前這女孩子說話的時候雖然不緊不慢,卻是極其肯定地點了頭,一時間倒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不信,是一條人命,但如果錯信,同樣也是一條人命……

陳遠微微擰了眉,定定地看著容清,容清抬頭,坦然地和他對視。許久,男人又深深地看了容清一眼,才像是終於有了決斷,點了點頭:「那你就開藥吧,希望……你這不是在逞強。」

……

難得今天容池早早地就打來了電話說不回家,宋儼的心情簡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連路上堵了車也不覺得煩躁,反而趁著等待的時間側過頭去,饒有興致地盯著容清看,反而容清卻好像是有什麼心事似的,一路上總是老神在在的,也不知道該說是心不在焉還是若有所思,一直到吃完了晚飯,還是沒有半點好轉的意思。

宋儼回來的時候見她像是心神不定的樣子,生生地憋了一路,這時候終於是再也忍不住了,容清剛洗完碗,手都還沒來得及擦乾,就已經被人從身後環住,轉了個身,狠狠地吻住。

容清的手還是濕的,雖然洗潔精早就已經洗乾淨了,但還是滿手的水,他宋大少一件襯衫的標價上不知道有多少個零,容清也不敢用手亂蹭,只能儘量地垂在身側,卻因為找不到支撐,幾乎是有些無措地被他壓在懷裡承受著他略顯霸道和急切的吻。

一吻結束,宋儼有些戀戀不捨地舔了舔她的唇,才終於把她放開,容清卻因為一下子失去了支撐而踉蹌一步,宋儼眼明手快地拉了一把,又把她帶進了懷裡,容清的腳下這才終於穩了起來,只是一時沒來得及顧及雙手,滿手的水全部都蹭在了宋儼的襯衫上。

容清清咳了一聲,有些尷尬地抬頭去看宋儼,剛想道歉,雙手忽然就被一陣暖意包裹住——是宋儼,將她的雙手包裹進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腳軟?」男人低頭,用自己的溫度捂著她的雙手,語帶笑意,「想抱就抱,一點水而已,我不嫌棄你。」

容清斜斜地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這人最近也不知道從哪學來的油嘴滑舌,越來越沒個正經,她簡直就要懷疑以前那個冷冰冰不苟言笑的宋總是自己的幻覺了。

「家裡買個洗碗機吧?」有些心疼地搓著掌心裡冰冷的雙手,男人想了想,提議道。話一說完就見容清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眼,那意思,分明是在說,了不得啊,你宋大少原來還知道有洗碗機這種工具呢……

有些惱怒地在容清的頸側咬了一口,舔了舔自己的唇還是覺得不滿足,硬是又湊了回去,像是輕咬又像是在吻,察覺到容清揪著自己衣襟的手捏得越來越緊、身子也顫得越來越厲害,才終於滿意地停了下來,就見那白皙的頸側有一枚粉色的痕跡顯得格外曖昧。

「別鬧,有事呢……」容清微微鬆開宋儼的衣襟用手抵著他的胸口,喘了半天才終於勉強定了神,有些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用了點力掙開他的懷抱,像往常一樣就往書房走。

宋儼也不攔著,反正容清的休閒時間一向是過得無趣,除了看書就還是看書,他也習慣了,更何況她窩在自己懷裡看書的樣子也實在是挺讓他心癢的,挑了挑眉就跟在她身後一起進了書房。

一進房間,就看到容清正站在書櫥前,擰著眉像是在思考些什麼。宋儼皺了皺眉,終於確定這姑娘今天的的確確是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剛想問,就見她仰著頭,正在費力地伸手去拿上層的書。容清的身量不高,書櫥卻做得很高,架子排了好幾層,容清伸手試了半天都沒有夠著,本來是想偷個懶的,誰想最後還是只能無奈地去搬凳子來。

宋儼站在門口看了半天,看著看著就感覺自己的火氣蹭蹭地開始往上冒,她寧願自己花功夫去搬椅子來,也不肯說一句話讓他幫忙?不過氣歸氣,到底還是忍不住,走到她身側制止了她想要去搬椅子的動作,把人圈在懷裡,一邊握住了她的手,一邊低頭問:「哪本?」

宋儼的聲音有些低,聽起來好像是不太高興的樣子。雖然不知道這人為什麼突然就晴轉陰了,不過容清還是安撫性地反握住了他的手,另一隻空著的手指著第一層架子上那一本藍色的線裝書,輕聲道:「那本《金匱要略方論》。」

宋儼人高手長,輕而易舉地就拿到了那本書。那書看起來也有些年頭了,紙張有些脆,宋儼輕手輕腳地把書抽了出來遞給容清,容清笑著接過,卻不像平時一樣和他坐在一起,反而正正經經地坐到了書桌前開始翻看。

原本預計中的軟玉溫香一下子泡了湯,宋大少的心情急轉直下,不過他很清楚,容清脾氣雖然是好,但如果在她認真看書的時候折騰她,絕對是會真的動氣的,雖然在心裡暗罵自己窩囊,到底也還是沒有去打擾她,只是抱著雙臂靠著視窗,靜靜地看著伏在桌前的那個身影,神色微黯。

容清坐在桌前,小心地將書攤開,按著記憶裡的頁碼翻找著。

下午的那對母女,陳遠醫生安排她們暫時住了院,萬一藥不對症,也好儘快搶救。說這話的時候,他有意無意地看了容清一眼,容清只是笑了笑,也不惱,只是覺得這位陳醫生倒的的確確是個為病人著想的好醫生,能住在醫院以防萬一真是再好不過了。

那位老人家所說的症狀,再加上脈沉遲、舌赤肌、大便秘結等等,和胃癌的確是有些相似,但終歸還是不同的。她開的方子是大建中湯,雖然自己是有把握的,但到底事關人命,也不敢有半點疏忽,下了班之後就開始細細地回想自己是不是有什麼疏忽的地方,生怕鑄成大錯,一直到現在,看到了書上白紙黑字標的格外清晰,才終於像是吃下了一顆定心丸——「心胸中大寒痛,嘔不能飲食,腹中寒,上沖皮起,出見有頭足,上下痛而不可觸近,大建中湯主之。」

長長地舒了口氣,容清像是又想起了什麼,回頭,就看見宋儼一個人靜靜地倚在床邊正看著自己,眼神幽深,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