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儼?」容清有些驚訝地看著站在門口、臉色陰沉的男人,「今天怎麼這麼早?」
「我如果不早來,你還要和別的男人討論多久的房/事?」
「阿儼,他是我的病人。」容清微微皺眉,隨即又舒展開來,安撫性地看了眼對面那個臉色通紅、手足無措的年輕男人一眼,仰頭看著站在門口的宋儼,輕聲道。
病人?又是這兩個字,宋儼冷笑一聲,忽然覺得無比諷刺,只覺得腦中有什麼「啪」地一聲崩斷了,長久以來積壓在心中的猜疑和恐懼終於轟然爆發,一片怒意之中,卻偏又感覺自己此刻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冷靜。
「容清,跟我回去。」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這樣響起,然後就看見對面那個一向溫柔的人再次擰緊了眉,然後搖頭,聽見她幾乎是沒有猶豫地拒絕了自己,她說她還在上班,她說……她還有病人沒有看完。聲音是一如既往的輕柔溫和,他聽在耳裡,卻只覺得有一股涼意慢慢地湧上了心頭,深深地看了眼那張熟悉的眉眼,轉身,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小容啊……我看你要不還是回去看看吧,男朋友會介意也是很正常的。」指導容清的張醫生看看已經空無一人的門口,又看了眼有些失神的女孩子,搖了搖頭,低聲地歎了口氣道。這個小姑娘怎麼會來男科的,他心裡也有數,不想橫生枝節,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沒想到現在人家男朋友找上門來了,要是真的因為這個而分手,那可就真的有點過分了……
「沒事的,看病要緊。」容清搖頭,若無其事地收回看向門口的視線,對著對面那個一臉歉意、緊張得似乎聯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的病人笑了笑,柔聲道:「我替你把脈看看吧。」
笑容溫婉,嗓音和緩,臉色卻是掩飾不住的蒼白。
張醫生沉默地看了片刻,忽然就覺得有些不忍,卻到底還是沒有再開口,只是不著痕跡地移開了視線。
……
容清沒有先走,還是在正常時間下班的,走到門口的時候,明明知道那人早就走了,卻還是下意識地在夜色中四處尋找那個熟悉的人影,沒有半分收穫,甚至連他曾經來過的痕跡也早就已經找不到了。容清苦笑一聲,攏了攏圍巾,往公車站的方向走。
忽然有一輛黑色的車在自己面前停下,容清心頭一喜,卻立刻又在看清楚那輛車和駕駛座上的人時,一下子全部都都化為了眼中滿滿的失望。
「清清,上車吧,」葉硯按下車窗,「我送你回去。」
容清點頭,拉開車門坐上了副駕駛座,系上安全帶,抬頭就看見葉硯正神色複雜地看著自己。
「看到是我不是宋儼,失望了?」
容清沒有說話,卻還是老實地點了點頭,看得葉硯長歎一聲,伸手就不客氣地揉亂了她的頭髮,直罵著「沒良心」,容清卻自始至終都只是低著頭,靜靜地任由他蹂躪著自己的頭髮。
「男人嘛,肯定都是會介意的。」揉了半天也沒見容清有反應,葉硯有些無趣地停了手,一邊放輕了力道替她整理著頭髮,一邊道,「尤其是宋儼那種一看就佔有欲很強的男人,偶爾你也考慮一下男朋友的感想嘛。」
「我明白,」容清沒有抬頭,聲音很輕,「可是,我不可能去挑病人的,什麼樣的病我都有可能遇到,都必須要盡力去醫治啊……而且男科本來就不是我擅長的,在那裡,我可以學會很多……」
葉硯沉默,最近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容清的時候,總是會不自覺地把她和她小時候的樣子相互重疊,那時候他也只不過是個心高氣傲的少年,她也還是個安靜內向的小姑娘,都說人是會變的,所以他漸漸變得內斂、變得溫和,可是這個人,這麼多年過去了,就像是從來沒有變過一樣,看起來哪怕再纖弱,卻永遠都挺直了背脊,死死地守著那段醫誓,那種執念,幾乎已經融進了她的骨髓裡……
「清清,如果,我是說如果……」沉默了許久的葉硯終於開口,語氣裡帶了些試探的意味,「如果在醫術和宋儼之間只能選一個,你選哪個?」
「我……」容清愣了愣,剛要回答,卻忽然就有些無措了起來,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一個「我」字之後,再也沒了下文。
葉硯神色一黯,心裡了然,果然……很快就聽見容清輕聲地把話接了下去。
「我不知道。」她說。
葉硯始終覺得,容清最大的優點就是直白,問什麼就答什麼,哪怕不想回答,她也只會告訴你,她不想說,永遠不會騙你,卻偏偏這一點,也總是最傷人的地方,就像是現在——
「你看,清清,你猶豫了,不知道該怎麼選了。如果我問你,要救一個病人,代價是你會死,你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救,可是現在,要在宋儼和醫術之間做選擇,你猶豫了。其實在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他對你,已經很重要很重要了……」葉硯頓了頓,笑了聲,說不上到底是在笑自己還是笑眼前的人,才又把話接了下去「所以……為了那個對你很重要的人,偶爾也做些取捨吧,至少回去和他好好聊聊。」
容清點頭,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靠著椅背休息,葉硯笑了笑,收回手,發動了汽車。許久之後,才終於聽到從身邊傳來輕輕的一聲「謝謝」,葉硯沒有去看她,只是笑著搖了搖頭,若無其事地任由喉頭那股澀意一點一點蔓延開來——
算了,只要你喜歡,是誰都沒有關係。
容清到家的時候門還是緊鎖著,宋儼在第一天就給了她鑰匙,可這卻是她第一次用這把鑰匙來開門,鎖和鑰匙很契合,輕輕轉動鑰匙,就聽到門「哢」的一聲被打開,推門進去,空無一人。容清忽然就覺得有些冷,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沒有了那個人,這樣一間黑白色調的屋子,竟然是這麼的冷硬。
容清抿了抿唇,換上新買的那身居家服,挽起袖子圍好了圍裙,開始做晚飯。
容清這一頓做了很多菜,有葷有素,還煲了湯,可是直到所有的菜都端上了桌,那個人還是沒有回來。容清看著一桌子的菜,沉默了一會兒,又轉身回去打開冰箱找出了排骨——他上次說喜歡吃排骨的,那就再多做一個吧。
容清從來沒有覺得時間過得那麼漫長過,天早就黑透了,連多加的那盤排骨都已經開始變涼,門卻始終都沒有被打開過。猶豫了一下,還是找出了手機,撥通了那個無比熟悉的電話。
沒有人接。
再撥,還是沒有人。
……
容清不知道自己究竟打了幾個電話,她只知道自己終於放下電話的時候,聯手都是抖的。沒有人接的電話,讓她克制不住地胡思亂想了起來,他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是喜歡把車開得很快,會不會……
搖搖頭甩開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容清咬了咬唇,進了書房,卻很快就帶著書回到了客廳,一邊看一邊等——她希望他一回來,她就能看見。
……
「喂,我說宋大少,你最近不是正春風得意、風/騷得一塌糊塗麼?有沒有必要還跑到我這裡來顯擺你的騷包啊?」齊逸甩了拖鞋,赤著腳踢了踢坐在地上靠著自家沙發喝酒的男人——外套早就被甩到了沙發上,襯衫被壓得起了皺,大概是喝酒喝得熱了,最上面的兩個扣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他自己扯開,隱隱約約露出裡面線條姣好的鎖骨……齊逸在心裡默默地嘖了兩聲,暗罵了句真是作孽,卻還是拎著酒瓶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怎麼?容妹妹不要你了?」
話音剛落,就見宋儼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一樣,低低地笑了起來:「她什麼時候要過我了?」
「不是吧你!」齊逸一下子瞪大了眼,推了推差點滑下去的眼睛,「我說宋儼,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很像被拋棄了的怨婦啊!」
齊逸這話一出口,就做好了被宋儼狠揍的準備,剛想躲,就聽見一陣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宋儼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他偷偷瞄了一眼,手機螢幕上顯示的名字是——清清,一瞬間心中了然,卻看到宋儼的手指在接聽鍵上停留了許久,遲遲沒有按下去,一直到鈴聲停下。很快,鈴聲再次響起,又停下,然後又響了起來……宋儼卻自始至終都只是直直地盯著螢幕,一口接一口地喝著酒,看著手機的燈光明明滅滅。
「幹嘛呢你?」齊逸皺眉,認識這麼多年了,這樣的宋儼他從來都沒見過,忍不住湊過去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腰,「真的被甩了啊?」
「你真吵。」宋儼有些不耐煩地白了他一眼,又灌了一口酒,氣得齊逸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嫌我吵你還來找我喝酒?我說宋總!宋大少!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啊?」
「沒良心算什麼?」宋儼嗤笑,「她連心都沒有。」
齊逸一愣,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就聽見宋儼不知道是在跟他解釋還是在喃喃自語地道:「不撒嬌、不害羞、不吃醋,不會騙我,但是有事永遠硬扛著不來告訴我、一門心思想著醫術,沒有什麼比給病人治病更重要的事……你覺得這樣的人,她心裡有我麼?或者,我是不是應該問,她有心麼?」
他們之間的問題,根本就不只是今天的「男科」這一件事,什麼大醫精誠,什麼醫者的職責,他都不在乎,他只是想知道,她當他們之間的關係是什麼?又當他是什麼?她滿腦子都是醫術、都是病人,為了病人什麼都不顧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他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