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母親

過年吃餃子其實是北方的習慣,不過從容清記得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每到過年的時候,一家人就會坐在一起包餃子,然後在除夕的晚上圍坐在一起,團團圓圓地吃年夜飯。容清甚至還能很清楚地想起那時候爸爸和媽媽的表情,爸爸說除夕是新舊之交,是一年之中陰氣最重的時候,人吃了餃子就會渾身添力,能夠驅除陰氣,所以過年的時候一定要吃餃子,而且每個人都要參與。那時候容清和容池似懂非懂地點著頭,然後就看著平時儒雅溫和的父親一到包餃子的時候就手忙腳亂,好不容易包出的餃子一個個都是奇形怪狀的,姐弟倆同時嫌棄地撇撇嘴,一起跑去跟媽媽學包餃子,最後在晚飯的時候,幸災樂禍地猜著究竟是誰吃到了爸爸包的那些露餡了的餃子……

這個習慣就這麼一直保留了一下,即使到了後來,爸爸媽媽都不在了,容清還是習慣性地每年除夕都拉著容池一起包餃子吃,到了今年,就變成了三個人的活動。

「嘖……」容池嫌棄地看了眼宋儼手上那個形狀極其抽象的「餃子」,狠狠地搖頭,「這簡直比我爸做得還醜啊,真不容易。」

平日裡養尊處優、生平第一次嘗試包餃子的宋大少有些尷尬地乾咳了一聲,餘光掃過容池手邊那一排飽滿漂亮的餃子,頓了頓,然後略帶求助地看向容清。

說起來,容池其實也是很能幹的。雖說容清寵他都快寵出些溺愛的意思來了,不過在平日裡的教育上到底還是有分寸的,再加上沒有了父母的孩子多少總是要更懂事些的,真要說下個廚或者做做家務什麼的,容池完全是不在話下,只不過因為這些平時都被容清一手包攬了,所以他並不常做罷了。好比包餃子,十多年下來,那手藝絕對是漂亮的不得了,完全有資本去嘲笑一下手足無措的宋大少了。

容清有些無奈地看了眼自家弟弟,搖搖頭,一轉眼就對上宋儼的目光,難得看見一向冷峻的男人露出這種手足無措的表情,實在是有些好笑,以至於容清終於忍不住輕笑了一聲,立時就看到男人的眉頭皺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神情,居然還有些埋怨的意思,容清笑夠了,清了清嗓子,伸手接過他手裡的那張餃子皮,把塞得滿滿的餃子打開——如果那還能稱之為餃子的話,然後挑走了一些餡,遞回給宋儼,伸手覆上他的手,手把手地教他包餃子。

一旁的容池皺了皺鼻子,咳嗽了一聲,兩人同時轉頭去看他,那動作簡直如出一轍,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某些人的眼裡滿是不耐煩,而自家姐姐仍舊噙著一抹笑意,對著他眨了眨眼,難得的俏皮,少年輕哼一聲,扭過頭專注地去看自己手上的動作,容清的笑意漸漸加深,低頭繼續去教某個大少爺包餃子……

宋儼覺得,這大概是他這麼多年以來,過得最有年味的一個新年了。其實以前祖父還在的時候,不管怎麼樣,過年的時候一家人也還是會一起吃年夜飯,直到後來祖父過世了,他也就漸漸對過年沒有什麼概念了,就好像……那和平時的每一天都沒有任何的區別。可是今年是不一樣的,雖然一樣也是只有三個人而已,但是這個年,讓他覺得……很放鬆,也很溫暖,終於有了一種年的味道。

晚飯吃得很豐盛,但是量卻並不多,連同下午包的餃子一起,被三個人全部瓜分了。宋儼包的餃子其實賣相還是很差,不過至少到後來的時候已經依稀可以看出是個餃子來了,下到鍋裡的時候皮也並沒有破。當然容池還是對此表示很嫌棄,強烈要求誰包的餃子誰自己吃掉,容清到底還是有些不忍心,把自己的和宋儼的相互換了一半,看得容池在一旁直咳嗽,但卻也沒有辦法。

吃過晚飯又收拾完了桌子,容清從房間裡拿出了一個紅包給容池,說是壓歲錢。其實容清在對容池的花銷上管得非常寬鬆,甚至連家裡的銀行卡密碼都早就告訴他了,這過年的壓歲錢圖的也不過就是個吉利罷了。容池顯然很清楚這一點,爽快地收下了,剛放進口袋,然後就看見又一個紅包遞到了自己的面前。

「給你的壓歲錢,」宋儼看著容池一瞬間黑了的臉色,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道,「弟弟——」

最後那一個稱呼,刻意地拉長了語調,尾音微微上挑,顯示出男人愉快的心情。

容池沒有伸手去拿,宋儼也沒有收回手,兩人好像就這麼僵持了下來,幾乎連空氣裡都隱隱有了些硝煙的氣息,直到容清輕輕地喊了一聲:

「阿池。」

容池皺眉,看了眼容清,終於不情不願地伸手接過那個紅包,哼了一聲,扭頭去沙發上看電視。宋儼好心情地揚了揚眉,低頭去看容清,就見容清的笑意似是比平時都要輕鬆了幾分——阿池這樣,大概就算是認下這個「姐夫」了吧?不過一對上宋儼的視線,容清還是有些責備地橫了他一眼,意思是他不該老是去挑釁自家弟弟,宋儼笑著點頭稱是,眼裡卻毫無半分悔意,伸手就拉了她也去看電視。

春晚其實幾乎每年都是同一個樣子,對幾人來說都沒什麼太大的吸引力,但怎麼也算是個過年的習慣,三人就這麼坐在一起一邊看春晚一邊守歲,難得的和諧和溫馨,一直到快到十二點的時候,窗外陸陸續續地傳來了煙花和鞭炮的聲音,容清看了看時間,指揮著家裡的兩個男人也拎著煙花爆竹一起去了樓下。

「有沒有打火機?」容清剛一到樓下,就被冬夜裡的寒風吹得抖了抖,攏了攏圍巾,仰頭問宋儼。

宋儼伸手把她拉進懷裡,轉了個方向替她把風擋住,遞了個打火機給容清,卻又並不放開她,只是又伸手從口袋裡摸出了一支煙,低頭湊到容清跟前道:「清清,給我點支煙,你們拿煙去點煙花。」

容清點點頭,點起了打火機,橘紅色的火苗一下子就在夜色中跳動了起來,宋儼一手籠著火防止被風吹熄,一手夾著煙湊到火前點上,吸了一口,然後緩緩地吐出一個煙圈,容清頓時就聞到了一股煙草的味道,難得地,竟然並不覺得討厭——不得不說,宋儼這人抽煙的樣子實在是很性感的。

宋儼沒有去放煙花,他只是站在樓梯口,安安靜靜地看著那姐弟倆用自己剛才點燃的那支煙湊到那些煙花的引線上,然後微弱的火光開始沿著那根線蔓延,伴隨著一次次「彭」的聲響,五顏六色的煙花在天空炸開,將原本深沉的夜幕一點點染上了炫目的顏色和光彩,清晰的映出了地上那兩張相似的眉眼間單純而暢快的笑意,他第一次覺得其是容池那小子也沒有那麼討人厭,而容清那溫婉的容貌,這時候卻被那五光十色的天幕染出了前所未有的清麗,比夜色中所有盛開的煙花都要來得惑人。

這一幕,宋儼記了很久很久,就是她身上那種攝人心魄卻偏又帶著些安定人心意味的美,簡直就像是毒藥,終他一生都沒有能夠戒掉,當然,他也從未想過要戒掉。

……

第二天的早上下了很大的雪,雖然並不是沒有見過下雪,只是南方的冬天,下這麼大的雪還是很少見的,容清站在窗前看了好一會,笑了起來——這大概,也算是瑞雪兆豐年吧?

下午的時候宋儼出了門,容清沒有問他要去哪裡,只是點了點頭,叮囑他下雪天開車小心,早些回來吃晚飯。

大年初一的下午,宋儼在一片雪色之中,踏進了已經很久沒有回來過的「家裡」,不是那幢充滿了容清和他的痕跡和氣息的小別墅,而是曾經他和母親居住的那棟房子,也許……曾經還有祖父和父親。

屋子裡有些冷清,常年照顧宋夫人的鐘阿姨聞聲看向門口,訝異中又帶了些驚喜,宋儼搖了搖手,示意她不用管自己,然後一路去了院子裡。

果然,那個人正坐在院子裡看書,手邊是熱氣騰騰的紅茶。宋儼恍惚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就想起了容清,她也喜歡一邊曬著太陽一邊喝茶看書,但是她身上總是有一種溫暖的氣息,而眼前這個人,一如既往的優雅卻疏離。

「媽。」宋儼開口,聲音裡有些生澀,仿佛是並不習慣這個親密的稱呼。

女人放下手裡的書,抬頭看他,笑了起來——就是那種最恰到好處的笑,既不顯得過分熱情,也不會顯得太過冷淡:

「你回來了?」

「你找過容清了?」宋儼沒有回答,開門見山的問,然後就看見對面的人似乎是愣了一下,隨即點頭。

「她一畢業我們就會結婚。」宋儼的聲音陡然間沉了下來,「無論誰說什麼。」

宋夫人微微仰頭,眼前的男人身形俊挺,氣質冷峻沉穩,早就全然不是記憶裡那個小男孩了——事實上,她關於他的記憶真的不算多,無論是他小時候還是已然成年的現在。她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笑了一下,不緊不慢地道:「別人說什麼你都可以不在意,那麼容清自己呢?」

「你可以不在乎容清是不是能在你開疆擴土的時候助上一臂之力,但是容清又是不是能忍受那些爾虞我詐的人際關係、那些永遠也沒有盡頭的應酬和虛假?據我所知,無論是容家還是周家,幾代行醫,都是口碑極好、一心懸壺濟世的名醫。這樣的婚姻,你還認為是合適的嗎?」

「你對她,對你自己,就這麼有信心?」

他聽見他的母親這樣問他,每一個字都無比尖銳,她卻仍然是那樣恰到好處的語氣,清貴優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