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有時候宋儼覺得,自己的母親和容清是很相似的,就好比都永遠是那樣不緊不慢、淡然自若的樣子,可是大概因為是醫生的緣故,容清的淡然中總是帶著些許的溫柔,而母親她……強勢,優雅,能把所有的事都做得滴水不漏、恰到好處,卻好像總是很冷漠,從他有記憶開始就是這樣。
他知道他的父母是很常見的商業聯姻,沒有感情,只是兩家利益的結合罷了。父親先天不足,身體很弱,在他出生了沒幾年之後就去世了,母親是個典型的名門閨秀,手腕過人,無論是父親在時還是去世之後,她在商場上都幫了宋家不少的忙。在宋儼關於父親的為數不多記憶裡,他的父母之間雖然沒有愛情,卻也從來沒有爭吵過,是真正的相敬如賓,只是這樣「和睦」的相處,留給宋儼最大的印象,大概就是冷漠了吧?就好像對方根本就是不相干的人一樣。
而至於父親去世之後,母親對自己,並不能說是不好,甚至她可以說是盡到了所有母親該盡的責任,但宋儼卻只覺得——格式化,連一個笑、一句問候都像是經過精准的計算,不該問的覺得不多問,不該做的絕不去做,仿佛只是出於責任,「應該」這樣做,而不是因為……他是她的孩子,她關心他。
後來他的年歲漸漸長了,他就越來越不想看見那個優雅從容的身影,買了房子以後,整年都難得回去一趟,而那個被他叫做母親的人,也從來都沒有過任何表示。
宋儼覺得他大概永遠都是看不透這類人的,無論是母親還是容清,她們波瀾不驚的眼神之後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思和心情,他從來都猜不到。
現在,這個一向不在乎他做什麼的人,突然來告訴他,他愛的人並不適合和他一起步入婚姻。怎麼,是因為這影響到她所算計的利益了麼?真是可笑……
「有。」沉默了半響的男人看了眼桌上冒著霧氣的紅茶,淡淡道,「我有信心。」
「是嗎?」宋夫人端起茶,輕呷了一口,「怎麼對自己這麼有信心?不覺得……看不透她嗎?」
如果說宋夫人自己是心思細密、因為複雜而難以看透,那麼宋夫人覺得,容清那樣的人,就是因為太過簡單,反而也難以看透。
宋儼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我的確看不透她,但是我相信她。」
是,他仍舊覺得看不透她,有時候仍然難以猜到她的想法、她的心思,可是他信她。有些東西終歸是他無法看透的,可是他能清清楚楚看到的是,容清正在學著對他坦白,學著依賴他,學者對他交付所有的信任,學者對他撒嬌耍小性子……她說她會陪他走下去,他就相信。
「你知道,容清那天對我說了什麼嗎?」宋夫人忽然輕聲地笑了起來,宋儼揚了揚眉,示意她自己想知道答案,宋夫人笑了笑,轉過頭直直地看向前方,眼神有些幽深,喃喃道,「她說,宋儼如果要靠妻子才能實現自己的野心,那麼宋儼也就不是宋儼了。」
宋儼先是一怔,繼而有些難以克制地低聲笑了起來,容清這句話,不就是和自己剛才的話一樣,是在告訴他的母親,相信對方會和自己一起走下去嗎?原來從那麼早開始,她心裡就已經有他了。他忽然就生出一種想要馬上見到她的渴望來,幾乎連一刻都不能等……
「不管怎麼樣,過幾天我會帶她來見你,婚期定好之後也會提前告訴你的。」宋儼抬手看了看表,轉身打算離開,剛走了幾步,卻忽然又停了下來——
早晨開始的大雪,到中午的時候就已經停了,現在正是化雪的時候,比之前下雪時的氣溫更低,滿目的銀白固然賞心悅目,可風一吹,除了抖落枝丫上的殘雪,那刺骨的溫度更是讓人忍不住微微戰慄,宋儼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抬解下了自己的外套,有些不自在地披到了對面人的身上,低聲道:「多穿件衣服或者進屋去吧,天冷。」
說完,轉身,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院中那人的身子僵了僵,遲疑了一下,伸手輕輕摸了一□上那件明顯比自己的身材要大上好幾號的黑色大衣,衣服上還殘留著先前那人身上的溫度和清冽的氣息,讓她一時有些發怔,回頭,早就已經看不到半點人影,她沉默了一下,攏了攏大衣把自己包裹住,低頭,漸漸地露出了一個清淺的笑意來,比之前所有的神情都要來得溫柔和慈愛。
……
宋儼這一趟並沒有去很久,回到容清家的時候也不過才一兩點而已。宋儼沒有敲門,容清前幾天已經給他配了家裡的鑰匙,宋儼直接就開了門進去。家裡很安靜,宋儼看了看,容池的房門關著,也不知道是出門了還是在自己的房間裡,不過其實都沒差別,反正他就算是在家也不會出來跟自己打招呼的。宋儼把鑰匙放回口袋,往書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並沒有人,想了想,轉身去了容清的臥室。
容清這幾天又是大掃除又是置備年貨的,大概是真的累壞了,昨天又因為要守歲熬到了半夜,今天下午閑下來,難得沒有像平時一樣看書,倒是抽空睡了個午覺,宋儼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容清整個人在被子裡側臥著團成了一團,本來她身量就不高,這麼一來,倒是更加顯得嬌小,黑色的長髮在淺藍色的床單上鋪散開來,強烈的反差把她的皮膚襯得更白,臉上的氣色倒是不錯,微微泛著粉色,嘴微張著,看起來睡得很是安穩。床頭櫃上放著一本《神農本草經》,大概是睡前剛剛看過……
宋儼笑了笑,關上門,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思還順手上了鎖,脫了衣服掀開被子也鑽了進去。容清本身就陽虛,常年手腳冰冷又畏寒,宋儼一躺進去,她本能地就往熱源靠了靠,宋儼輕笑了一聲,伸手摟住她,也閉上了眼。
其實他是不困的,相反,自從剛才從母親那裡聽到了容清說的話,他回來的時候幾乎是帶著興奮的,只是沒想到容清睡著了,而他又不忍心叫醒她,所以才爬上了床陪她一起。可也許是因為實在太過安心了吧,剛合上眼沒多久,宋儼就這麼陪著容清一起睡著了。
容清這一覺睡得無比溫暖,醒過來的時候人還有些迷迷糊糊的,抬頭就看見了那個原本說下午要出門的人,忽然間想起第一次在他家裡醒過來的早晨,那時候又是無措又是苦澀,現在卻只覺得溫暖和安全,忍不住輕聲的笑了起來。
「醒了?」
「我吵醒你了?」容清看了看一樣也是睡眼惺忪的男人,聲音不像平時的清冽,因為剛睡醒的緣故還有些沙啞,倒是多了幾分慵懶的意味。
「沒有,正好也醒了。」宋儼低頭湊過去,「起來?」
容清點點頭,伸了一隻手出被子,馬上就又縮了回來,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往宋儼的懷裡又縮了縮,皺了皺鼻子小聲道:「好冷。」
宋儼被她難得的撒嬌逗樂了,伸手去給她捂手,又把她摟得更緊了些,笑:「那就躺著吧。」
容清點點頭,在他胸口無意識地蹭了蹭,閉了眼打算繼續睡,就聽見宋儼忽然道:「我下午去見過她了。」
容清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個「她」指的是宋儼的母親,睜了眼抬頭去看他,等他說下去。
「對不起,」宋儼低頭去吻她,「以前是我疑心重……」
容清搖頭,不等他把話說完,就笑著仰頭湊了上去。
床上實在是一個很危險的地方,本來很溫馨很美好的一個吻,不知怎麼,漸漸地就變了味道,等到容清終於把所有的睡意都甩乾淨了之後,才發現宋儼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翻身壓了上來,原本的相對側臥忽然就變成了現在這樣危險的姿勢,身上的人呼吸越來越粗重,在自己腰間摩挲的手溫度也越來越高,容清好不容易被放開了唇,低喘了幾聲,伸手去推他。倒不是她矯情或者欲擒故縱什麼的,而是……
「別鬧,阿池在家呢!」
「門鎖了,他進不來的。」宋儼扣住她的手拉到自己身後環住自己的腰,伸手去解她睡衣的扣子,在觸到那一片白皙滑膩的肌膚時,呼吸越加急促,聲音裡漸漸染上了欲/望的色彩,「我們小聲些,他就不會聽見了。」
「宋儼!」容清簡直都要被這人給氣樂了,少見地急紅了眼,推拒得更加厲害,忽然就聽見一聲悶響,像是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兩人的動作同時頓了頓,容清最先反應過來,趁他不注意抽了手抵住他的胸口,皺眉問:「什麼東西掉了?」
「不知道。」眼見著煮熟的鴨子飛了,宋儼黑著臉看她,很明顯一副不想回答的樣子。自從他們住回容家,因為容池那個礙眼的電燈泡,他就沒有能好好地和容清親近過。
容清被他看得有些發毛,僵持了一會兒之後終於輕歎了口氣,伸手戳了戳他的胸口:「先把東西撿起來。」
宋儼愣了一下,很快就捕捉到了她話裡的那個「先」字,眼睛一亮,當下就探了身子去看——大概是因為剛才不小心碰到了,放在床頭櫃上的那本《神農本草經》掉到了地上,心知容清一向是最寶貝醫書的了,宋儼挪了挪身子伸手去撿,剛拿起來,忽然就看見有什麼從書頁裡掉了出來,順手也一起撿了起來,翻過來一看——
先是愕然,隨即忽然就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把書在一旁放好,摟過容清把手裡的東西遞給她,笑道:
「清清,你是不是五年前開始就對我心懷不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