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宴席

  雖隔著道假山花木,可韓茵在的地方正側對著那邊二人,看不清韓筣臉上的表情,倒是能把宋裕慈的模樣看個一清二楚。

  他身著儒杉,唇上挑著三分笑,雖恭恭敬敬的站在兩步之外揖禮說話,可那雙眼睛卻正含笑看向對面女子。清清亮亮的一雙眸子,眼中含著似語非語的脈脈溫情,又帶有兩分拘謹、兩分驚喜,裡面的情意任憑哪個見了,都會讓人臉紅心跳。

  韓茵看清了他的模樣,愕然了半晌,忽的,無聲咧嘴笑了起來——那眼神、那模樣、那情意,與前世他對著自己時幾乎一模一樣!

  那邊的韓筣似乎愣住了,秋月不住偷偷搖晃著她的胳膊,臉上帶著幾分焦急、幾分驚喜,臉上還有些紅暈。半天,才見韓筣略退半步,稍稍行禮道了聲:「宋公子。」

  宋裕慈眼中似又多了一分惆悵,拱手行禮道:「不想,竟與韓三小姐有此一遇。」人腰雖躬下,眼睛卻仍盯著韓筣,那裡的欲語還休,看得假山這邊的夏荷都紅了臉。一時恨不得趕緊把二小姐拉走,一時卻又隱隱盼著那邊二人真有個什麼情意,也能讓二小姐徹底死了心,安心嫁進白家便好了。

  韓筣的聲音有些發沉,略帶一絲冷意:「長公主的宴席將開,怕母親、姐妹們擔心,我這裡便先告退了。」

  宋裕慈愣了一愣,上一回在將軍府上與韓家二、三小姐相遇時,還非是這番情形……雖這位三小姐看著靦腆,卻仍會紅著臉低頭偷偷打量自己,與自己對視上時方忙忙遮掩轉頭。

  剛才自己在園中行走時,因為韓家二、三兩位小姐的打扮幾乎一般無二,這才錯把這位三小姐當成了二小姐。可到底單獨遇上了,不下些功夫到底不甘——雖是庶女,可韓尚書家的庶女也要比旁人家的尊貴許多!

  大殿下同五殿下這會兒看起來旗鼓相當,自己心中更傾向嫡出的五皇子,要是能和韓家聯姻,豈不便宜?

  如今……這是怎麼了?

  腦中一時轉過許多,宋裕慈臉上、嘴上卻沒半分耽擱,忙換上副悵然若失的模樣,又作了一回揖,語氣失落的道:「倒是在下唐突佳人了,是平善的不是,還望三小姐莫怪,平善這便告退。」說罷,抬眼看向韓筣,見她沒有分毫挽留自己的模樣,這才心有不甘的離了開去。

  如此一去,要是她同她姐姐說起這事……

  宋裕慈心又沉了下去,若這對姐妹感情尋常倒也罷了,可要真真好成一個人似的,今日這事倒是自己失策了。不過還好,自己又非只有韓家一家可選?只似今日這般能偶遇這些閨秀的機遇太少了些,且來年又是科舉之年,自己這探花就快要過了氣!

  既如此,就只能……

  去玲瓏閣的路只那一條,這裡又無法一時繞到傍的路上去,韓筣自不願同他一路行走,便站在原地等他走遠。

  秋月待宋裕慈走遠了,才急著跺腳道:「小姐,您怎麼和宋探花這麼說話……」

  韓筣這時才把臉轉到假山這邊,一臉詫異的看著秋月:「怎麼說話?」

  秋月一時啞然,只得道:「小姐不是……不是……且宋探花這樣的人品模樣,尋常哪裡見得到?」

  韓筣眉毛高挑了起來,上下打量了秋月一回:「你在家中時,那些管家娘子也是這樣教你規矩的?」

  秋月一驚,急忙跪下:「小姐,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韓筣臉色沉了下來:「起來,叫外人瞧見成什麼樣子?」見秋月急急忙忙的起身後,才溫言道,「我們家跟他很熟嗎?」

  秋月愕然搖頭。

  「我們同他見過許多回麼?」

  秋月再搖頭。

  韓筣這才似鬆了口氣一般的又看向宋裕慈離開的那邊——這會兒已經看不見人了:「既不熟,又沒見過幾回,他怎麼就突然說起那些話來?」說著,又瞪了秋月一眼,「他說的如此流暢利落,還指不定之前跟多少女子說過這些呢!」

  「可、可萬一要是宋、宋……」秋月還是心有不甘,想分辨兩句。

  韓筣臉色又沉了下來:「便是有心,這事也不是你我能做得了主的。」說罷,便起步向那邊走著,「這人裝的太像,一看就知不是什麼好人,仗著一副好皮囊還不知騙過多少良家婦女呢。今日這事,回去不許再提!」

  「是……」抬眼又看了看前面,見再見不到那人的蹤影,秋月一臉失落的垂頭應道。

  那邊主僕二人走得遠了,夏荷才鬆了口氣,偷眼瞧了瞧韓茵的神色,正想說些什麼,忽見她掩口笑了起來。

  「小姐?」莫不是氣糊塗了?

  韓茵緩緩搖頭,眼中笑意不斷:「還當她是個沒嘴兒的葫蘆,這會兒才知道,她竟才是個有大智慧的。」說罷,也不再提適才之事,帶著夏荷也朝玲瓏閣那邊走去。

  「適才那位姑娘是哪家的?」

  見問,趙敃轉頭看了看五皇子的眼睛,見他盯著的是西面的那條路,方道:「那是內子的侄女,韓尚書家的三女兒。」

  「哦?竟是韓家的女兒?」五皇子含笑點了點頭,「倒果是家世淵源,聽如瑾說,他母親欲給他兄弟定的就是韓家的姑娘?」

  趙敃笑道:「正是,不過訂的是他家二姑娘,與這位三姑娘是同歲。」

  五皇子瞭然,向東面那條小徑上的一主一僕掃了一眼,又看回西面路上:「庶女?」見趙敃點頭,復笑道,「咱們也該過去了,不然姑母該念你我了。」

  玲瓏閣是一處四層樓閣,中間搭著戲檯子。樓分東西,東面為男賓們的所在,女客都在西面。樓裡建得自然是美輪美奐,中間只隔著道時隱似現的屏風,兩邊的熱鬧都是聽得到的。

  韓茵到時,人已到得七七八八了。見她進來,長公主笑著朝她招手道:「倒是個穩得住的,還是說路上看見了什麼有趣的所在,一時又貪玩了?」

  韓茵笑著行罷了禮,走到長公主身邊讓她拉住自己的手:「公主府上自然處處都有好景緻,哪裡看得夠?」說著話,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長公主下手,那裡打頭坐著的竟是大皇子妃?

  大皇子一系,同大長公主這邊素來尋常,就是遇上如今日之事,多也並不會來人。倒是五皇子向來同大長公主親厚——大皇子家同敬王爺家更為親近些。

  如今這會兒還不顯,等過上了幾年,皇上的身子日漸差了,幾位皇子間的紛爭更炙,在大長公主這邊,韓茵就再沒見過大皇子、敬王爺家的人。

  長公主聞聲大笑起來,在她手背上拍了幾拍,沖姜氏打趣:「可惜我家孫子沒一個合得上歲數的,不然吶,一定把她要過來,跟她姑姑日日在我跟前伺候!」

  就算是上輩子已經嫁了十來年的人,可這會兒聽了這話韓茵多少還是有些吃不消,垂下頭抽回了手來,轉身兒去了自家姐妹在的那一桌席面上。

  「怎麼才過來?」李芸隨口問了一句,便指著檯子上面正演的戲嘀咕了起來,「……聽說火得很呢,那個唱小生的好像是附在三皇子府上的。」

  韓茵抬眼看了一眼台上,那扮小生的生的風流倜儻,正跟唱小旦一應一和。這人韓茵倒是記得,倒不是這小生唱得如何叫她難忘,而是日後有一處京中八卦,便跟這小生有關係。

  三皇子母族尋常,自知沒那個福分坐不上那個大位,便打定主意要做個逍遙王爺,每日裡鬥雞走狗、養戲子、尋瘦馬、逛堂子,玩的不亦樂乎。

  更是葷素不忌男女皆宜,這唱小生的便是他捧著的。後來三皇子又瞧上了個小旦,也接到府中一道風流快活,一來二去,也不知怎麼的,這小生跟那小旦竟勾搭到了一處,一夜之間那二人竟然卷包私奔,把三皇子給鬧了個沒臉。

  當時京中人人都在私下拿這事當做笑談,說了足有三四個月的功夫,這才被其它新鮮事給頂了。

  眼睛在席上略掃了一下,韓筣在自己之前便到了,這會兒已坐在自己下手位子上,小妹被母親同長公主帶到了另一處席上逗她說話去了。往對面上首看了一眼,心中微有些詫異,側了側頭,向李芸問道:「怡和縣主呢?」

  李芸詫異的看了韓茵一眼:「不知道她去哪兒了,到這會兒沒回來……你怎麼叫起她的號來了?」李茹嵐因是敬王府唯一的嫡女,向來高傲。後又因連死了三位未婚夫婿的事,為免難堪,更是故做出一副瞧不起世間眾人的模樣。眾女子哪個不都是家裡的嬌客?當面許還能忍耐一二,背地裡沒哪個會稱呼她的號,只叫她名字便罷了。

  韓茵失笑,她這是上世到了後來的習慣,一時忘記了這會兒是怎麼稱呼趙茹嵐的了,抬手指著桌上道:「今日有朱果可吃?」

  「聽說是前幾日宮中送出來的呢,也就長公主這裡有份,再想吃啊,就得入宮了呢。」李芸果被她帶開,放開手去沒再理會適才的事。邊上韓筣詫異看了幾眼韓茵指著的「朱果」直愣神。

  大皇子妃人坐在上頭,口中一邊同長公主奉承著,眼睛一邊不住的在下頭未出閣的女子間打量著,左右看了看,最後落到韓茵身上的矚目反倒比其它人要多些,不知心中在琢磨些什麼。

  這邊眾人話音剛落,那邊便見有人匆匆入席。幾人抬頭看去,正見趙茹嵐忙忙入席,臉色微紅,朝著長公主的所在走過去請安說話。

  韓茵幾女離得遠,看得不真切,長公主見了趙茹嵐的神色更是一愣,眉頭輕輕挑起,不動聲色的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兒,眼睛在她腰上別著的一塊材質尋常的玉珮上多看了半眼,這才笑道:「可是找地方貪玩兒去了?」

  趙茹嵐臉上紅暈深了一分,垂頭道:「看花兒的時候一時失神倒忘了時辰,還望姑母莫要怪罪才是。」

  拿手虛點了她一點,長公主笑指著她道:「你想玩兒,什麼時候過來便是,今兒個人多,仔細再叫人衝撞著了。」說罷,又搖指著女兒家所在的席面上道,「快去找你那些姐妹們說話兒吧,免得老陪著我們這些老人家,說話吃飯都不自在。」

  待趙茹嵐歸了座位,長公主又舉杯遙敬了眾人一杯酒水,才趁著自己婢女倒酒之時在她耳邊低聲吩咐了幾句什麼,那婢女只微微點頭,上過酒後便悄悄退下,席上並無半人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