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白安珩如此識趣客套,吳奇然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衝他道:「也並沒什麼,我自回京後就沒指望再摸過兵權。這回既然殿下開口,你去的那地方離著邊關又近,他們這些年一直跟著我也沒個出路……」說著,轉頭看向坐在自己身邊的那兩個人,眼中帶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傷,「就讓他們跟著你一同過去吧,還能有個盼頭。」
那二人心中不知是喜是憂,都聲音發顫的抱拳看向吳奇然:「將軍……」皇上現明擺著已經不打算再啟用吳奇然了,跟在他的身邊只能如他一般被閒置一旁。
這位小白大人雖是個文臣,可卻得皇上寵愛,連五皇子也視其為心腹,現在低一低頭,好好幫襯上他幾年,等過上三五年的自己二人說不定便能重回朝中了。可將軍他……
姜哲眯著眼睛,眼中的掩著的神色誰也看不出來,這會兒忽的一笑,拿著酒杯舉到面前:「既如此,咱們便先喝上一杯,也算是給三位大人送行。」說著,又沖吳奇然挑眉一笑,看著彷彿輕浮無比一般,「也祝吳大人陞官發財,年年吉祥、歲歲……如、意。」
吳奇然面皮又是抽了一抽,帶著幾分詫異的看向姜哲。這人抽起瘋來什麼都敢說、什麼事也都敢做,損人時雖也會陰陽怪氣的叫人心裡不舒服,可有些個話,卻從不會亂說。
而他如今這話……
心裡「乒乒」跳得越來越響,面上卻不敢亂動分毫,拿起手中的杯子朝姜哲一示意,也不說話,一口悶下。
他不是那些整日調書袋、轉腦子、耍心眼兒的文臣,可自從打了勝仗回京後在官場泡了這許多年,又不是傻子,自然學會了有些事能問,有些事就要學會耐著性子的等一等。
如今既然已經上了五皇子的這條船,說不得,就得全指望他了。如今看來,這回送這兩個人給白安珩果然沒送錯!
鞭炮聲聲起,一歲過、一歲又至。
韓茵頭年年底忙了個頭暈腦脹,直到年初這會兒才抽出心思來——不抽也不行了,過年得走親戚,有些消息想不知道都不行。
她也是走親戚之時才得著了另一個消息——今年的雪太大,西北德縣嵐州等幾處,全都遭了雪災。就連白安珩馬上要去的那個合縣,頭年聽說也凍死了不少農戶家的牲口,只是沒德縣那邊那麼緊張,聽說那邊許多民居都塌了,死傷無數。
合縣就跟德縣緊挨著,韓茵聽了這個消息之後只覺著……莫非皇上是讓白安珩前去賑災的?
雖不中,亦不遠矣。反正等出了正月,二月初一行人啟程之時,白安珩除了帶著自家的車隊之外,真還壓著一大隊的糧草等物上路了。
車隊在路上一排排出好長一條,韓茵偶爾挑開簾子前後望望,一眼竟都看不見頭兒的。好在,這麼一大隊人馬出京上路,就算走得路再偏遠,也沒人敢打這種還帶著官兵的隊伍的主意。
二月雖是初春,可路上卻依舊冷得很。韓茵只覺著剛出京那會兒,京城的草木還沒來得急發芽抽枝,可等走了多半個多後,路上這些花草樹木卻還是沒有點變綠的意思。
車子上頭就是弄得再好再舒適,車也變不成房子。每日顛簸得讓人渾身都跟要散了架子似的。一開始還有心思看看車窗外頭的景色,時候久了,韓茵都恨不能干脆睡上一整日,等醒來就到了晚上歇息打尖兒的時候才好呢。
白安珩每日早上都要出去跟著車隊騎上一個多時辰的馬,一來是溜溜坐騎,二來也是要看看車隊前後可別有什麼差錯。跟著同行的還有幾位奉命去德縣等處播發糧草的官員欽差,那幾位自也要一路隨行護送,以防萬一。
騎過了馬,白安珩便回到自己車子前面,把韁繩丟給跟車的奉墨,自己則打簾鑽進了車裡。
車中燃著上好的銀骨炭,韓茵手中正拿著個給順哥兒做的虎頭帽,這帽子剛做了一半兒,這會兒她正往上頭縫眼睛鼻子呢。見白安珩進來,忙把帽子往小幾上一放,自己半跪著起來去接他脫下來的斗篷。
「這一路上都是黃土,還好這會兒還沒起大風,聽說要是進了三月裡,就算人在車裡也能吃進一肚子土去。」白安珩把斗篷解下來,坐到車門兒口把靴子再脫下來。
韓茵笑著拿著塊濕巾等在一旁,見他把鞋脫了,這才遞過他手中:「跑了這半天,爺可熱了?」
「有點兒,倒盞溫茶來。」
韓茵拿起放在一邊已經小放了一會兒的溫茶來,前些日子剛上路時,他騎過馬回來就要喝涼茶,好容易勸住了,這些日子便每每給他預備上溫的,讓他一回來就能喝上。
一口氣喝了三杯,白安珩這才鬆了口氣,拉了拉領口,又怕自己身上有汗再熏著她,又怕一時又有什麼事叫自己出去,反倒白折騰一氣。
正猶豫間,韓茵又把擰得半乾的巾子拿了過來,笑道:「好歹擦擦身上,省得黏黏的怪難受的。」
車上也有屏風,個頭不大,就跟炕屏似的。二人進了屏風後頭,韓茵給他身上擦去汗水,白安珩這才覺著舒坦了許多。
忍不住低聲抱怨了起來:「這一趕路,連澡都不得好好洗洗,等回頭到了地方,可要好好泡上一日。」
韓茵失笑起來:「若泡上一日,豈不跟家裡得來的那些干貨似的——都發了?」
「笑你家爺變成白胖子不成?」白安珩抬手去捏她的鼻子,二人玩笑了一會兒,便乾脆把她拉到懷裡抱著,讓她靠著自己的胸口,「又給順哥兒做東西了?想兒子了?」
車上晃,再動針線又費眼睛、又容易傷手。自己之前說過她兩回,生怕她一時再紮著手?便不許她再給自己做衣裳什麼的——等到了地方,她若無事可做,再動針線也可。可這兩天她又給順哥兒做起衣裳玩意兒來了,可見,是想兒子了。
果然,韓茵臉上惆悵了幾分,輕嘆一聲:「他跟在母親身旁,我知道母親定能照料得好。身上的衣裳鞋襪自不必多說,家裡的繡娘也都是手藝精細的。只這些小玩意兒,我若一時想起來了,就想給他做上一半件……」
自順哥兒落地,就從沒一日離過自己的眼。韓茵雖心裡想兒子,可更知道丈夫正事要緊。且京中要什麼沒有?家裡學堂已經弄出來了,等回頭給他啟蒙、跟著幾位叔伯、兄弟們一起唸書豈不更有進益?
可想就是想,哪怕少做些什麼呢?不能陪在他身邊兒,已是自己這個當母親的不是了。
手在她肩膀上輕輕的拍著,白安珩低聲安慰道:「那等過些日子到了地方,消停下來,再給他生個兄弟、姐妹什麼的?也讓他不再孤單……嘶——輕點兒掐!」
從京中往合縣的路上,除了中間有一段的路滿是黃土之外,兩邊兒竟全都是一般的泥濘不堪。沒辦法,頭年年底、今年年初這幾場大雪,把地皮蓋得厚厚的。這會兒才剛到了半消半融的時候,路上沒有泥水反倒不對。
白安珩也從早先的每日跑一個時辰,到後來的只出去騎馬轉上一小圈兒便回——人一回來,鞋都不敢往車上踩了,進車子裡頭之前就要換過便鞋。人進了車裡,褲子、外頭的大衣裳就要換過,上頭可全都是泥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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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就快進城了,韓茵聽前面跟車的奉墨說,外頭已經能看見合縣的城牆了,便悄悄打開一點簾子往外張望。
遠遠就是城牆,離得太遠,只能看到灰白上頭還蓋著一層白雪——就跟這一路兩邊兒的荒野一般,雪還沒化乾淨呢。
那些糧草等物,留下一部分本就是要拔給合縣這邊的,剩下的那些車馬打尖停歇,只休息一日,明日一早還要啟程繼續往西北而去。
車隊到了城門口兒,早有前來迎接白安珩上任的大小官員到場,一個個立在兩旁,迎著白安珩的儀仗進了城。
前頭、外面,自有白安珩照應,韓茵早就換過了衣裳,坐在車中等著到縣衙府邸。一路上,兩邊道路清理得乾淨,這並非全是為了迎接這位新上任的父母官,更因為這回奉旨賜下糧草的大軍也由兩位欽差大人護送而來、要在此休息一日。
來迎新縣令的一省官員早就打聽過了,這位白大人是這科的狀元,極得皇上喜歡。這回派他前來不說,還得意讓他監著糧草等物一起前來,這可以算是皇上換著法兒的給他提面子了。
皇上喜歡的臣子,下頭的官員不管心裡怎麼想,多少也要給幾分薄面。且眾多老油條都估摸著——這位大人最多也就只會在這兒呆上三年,轉一圈兒就會回去了。大家彼此你我都能過得去,你讓一步、他退一步,路不就好走了?給誰面子不是給?和和氣氣的混上三年,彼此都好過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