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站在一邊瞧著,她跟王大娘在一起生活了這麼久,自然不用多少功夫就瞧得出她的心思。大娘定是不喜鐵柱,否則又怎會露出那般表情。她不願聽下去,也不想看到鐵柱失望,遂旋身出去了。鐵柱一看梅子走了,登時魂兒也跟著被勾走了,在凳子上坐了好一會兒,屁股下跟抹了油似的,恨不得立馬出去看看媳婦兒在幹啥。
把井裡打上來的水運到缸裡,雖然小木桶不是很重,但梅子沒怎麼做過粗活,手上立馬磨出了好幾道紅柳子,水缸還沒到一半,堂屋突然傳來咆哮聲,梅子一聽,那不是鐵柱在吼嗎?大娘年紀大了,哪裡禁得起嚇?想到這裡,她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趕緊跑進去。屋裡的氣氛很緊張,大娘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不敢出聲,鐵柱則跟座山似的杵在堂屋中央,吼著:「你是不是嫌俺窮,嫌俺醜?憑啥不把梅子許給俺?你今天要是不給俺說出個理來,俺就把你這破屋子一把火給燒了!」
這莽漢,且不說她能不能嫁他,哪怕就是日後不嫁他,他也不能這樣跟大娘說話呀,她在世已無親人,大娘就跟她的親娘一樣,這人,就不知道尊敬下長輩嗎?「柱子哥,你胡咧咧些啥呢,就不怕別人聽到啊。」她轉眼一瞅發現媒人都嚇得躲在門後,當下就知道這漢子定是恐嚇人來給他說親的,不然村裡哪有人願意上門?
「梅子……」趕緊把嗓門兒壓低免得嚇到她,鐵柱的厚臉皮難得一紅,「俺就是有點急……王大娘愣是不肯把你許給俺……」
「那你也不能吼啊,這樣胡喊瞎喊的,萬一給人聽到了那多不好?」把王大娘扶出來到凳子上坐好,梅子倒了碗水給她,走到鐵柱面前,這山一樣高的漢子,村裡沒幾個不怕他的,偏偏她愣是不怕。「哪有人上門求親像你這樣的,連個好聲好氣都沒有,吼來吼去,你真當我們娘兒倆都是女子好欺負是不?」
「不不不,俺沒這麼想……」一聽梅子誤會了,鐵柱急了,「俺就是一聽她不肯把你給俺,心裡難受,俺嗓門那是天生的大,並不是故意吼人,梅子你別氣別氣。」
「柱子哥,你先返家去吧。」梅子垂下眼睛,瞄了眼屋外,這漢子嗓門這麼大,周圍人家肯定都聽見了。哪怕自己不想嫁,那也得嫁了。
「可是——」
「我嫁你就是。」她低下頭,扭著衣角。「你備好聘禮來迎娶我便是了,我又不會跑,你先回吧。」
一聽梅子願意嫁給自己,鐵柱以為自己聽錯了,可看她那張俏臉暈紅,宛若彩霞,又覺得這是真的,當下喜不自勝,一蹦三尺高,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說話都結巴起來:「那、那啥,那俺這就回,俺明兒就備齊聘禮來迎你,選個好日子成親。」說完,依依不捨地看了梅子好幾眼,轉身走了。
那鐵塔般的漢子一走,堂屋瞬間寬敞起來。梅子站在屋中央,好半天沒說話。到現在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就那麼一句話,自己就把自己的終身大事給解決了。正想著,王大娘撲了過來,扯住她的手責怨:「你這丫頭,胡說些啥?那剛剛還有媒人在呢,你這麼一應了他,他哪能罷休?大娘有心反悔也不成了啊!」那鐵柱雖然無父無母,但村裡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惹,一身神力性子野蠻,隔壁好幾個村的潑皮流氓,沒一個敢來鐵家溝鬧事的,為啥?還不是因為鐵家溝有個能一拳打死一頭老虎的鐵柱?
「那就甭反悔,我看鐵柱也沒啥不好的。」梅子拿著抹布擦了擦桌子,臉上沒啥表情,「他那人,我就算不瞭解,也知道是個強脾氣,認準了就不撒手。他既然存了心思想娶我,那村裡其他兒郎就別想了,大娘,反正梅子總歸要出嫁,嫁給誰也沒啥區別。」
「那怎麼能一樣呢?」對於這個傻梅子,王大娘頗有些恨鐵不成鋼。「雖說咱嫁不成富人家做正室,但村裡好歹有幾家富農,有田有銀子的,一個月好歹能吃上幾頓豬肉,那鐵柱,他有啥,你說他有啥?他沒了爹娘,家裡就那麼兩三畝薄田,就靠著打獵跟打鐵過日子,你嫁過去,少不得要操勞一番,那能一樣嗎?再說了,那鐵柱一看起來就是個不知道疼人的,你嫁給他,還不得變成村裡那些婦人一樣?」
梅子仍然擦著桌子,一點都不急:「大娘,您又以貌取人了,他雖無父母,但勝在有力氣,肯踏實幹活,這過日子是兩個人的事兒,只靠他一人怎成,總歸是兒孫自有兒孫福,您無需操這個心。倒是他方才說明兒採辦聘禮,還得麻煩大娘為梅子準備點嫁妝,無需太多,幾樣便可。」
「你、你這丫頭……」王大娘被氣得不行,梅子都答應了,她現在要是反悔也不是不行,可就算不管鐵柱多難招惹,這村裡人萬一知道梅子答應許給人,自己卻給推了,以後要梅子如何抬得起頭?當下,她有些氣急攻心,可又拿梅子沒轍,她是真心喜愛這姑娘,盼著她能嫁個好人家,一輩子吃穿不愁,可梅子自己卻選了另一條路,嫁給個不知疼人也沒啥本事沒啥家底的莽漢,那自己還能怎辦?只能盡力幫襯幫襯,再多的,也做不了了。
梅子一見王大娘臉色便知道她妥協了,遂起身出了堂屋,進了鍋屋。在王大娘面前的冷靜自持,在轉身後的一瞬間立馬變成了不安。
她只是個未曾出閣的姑娘,當然也會害怕,哪怕鐵柱嘴上說著好聽,梅子心裡還是忐忑不安。她也知道鐵柱人高馬大,性子帶了股匪氣,不好招惹,但在村裡也是數得上的人物,雖然沒啥家底,可勝在年輕力壯肯踏實做活,自己嫁過去,兩個人一起過日子,應該也不會出啥岔子。沒有公婆也好,自己也不是很懂得侍奉人,也省了家庭糾紛。
那麼,就這樣過下去吧,也沒啥不好的。
梅子看了看天,吐了口氣,重新忙活起來。
在鍋裡的地瓜飯快蒸好的時候,她突然聽到木頭窗子被人敲了好幾下,可一抬頭,啥都沒看見。梅子有點奇怪,走過去想一探究竟,誰知道突然冒出顆腦袋來,把她嚇了一跳,捂著胸口朝後腦退。鐵柱見自己把媳婦兒嚇到了,傻乎乎摸著腦袋笑起來:「嘿嘿嘿……媳婦兒。」
「柱子哥,你別亂叫,咱還沒成親呢。」剛決定嫁的人就在眼前,饒是梅子想淡定也淡定不下來,小臉飛紅。鐵柱一看媳婦兒害羞了,喜得不行,恨不得馬上能把人娶回家去。「那個、那個……這是給你的!」他說,把手裡的東西一股腦兒的從窗格子裡塞到了梅子懷裡,嘿嘿笑著走遠了,半路上可能太過陶醉,走了兩步,一不小心自己把自己絆倒了,摔了個狗啃泥,梅子光是看就覺得很痛。可那莽漢似乎一點都不疼,蹦起來後繼續撒著歡走了,還不忘回頭對她喊一聲:「媳婦兒,你等著俺來娶你過門啊!」
梅子唰的一下把窗戶關了起來,捂著怦怦跳的心口壓在窗子上,好半晌才哆嗦著手把剛剛鐵柱塞給自己的一大包東西打開,裡面是些肉、米、菜之類的,還有一束野花,不過因為包得太緊的原因有點爛,可梅子卻覺得自己再也沒見過比這更好看的花了。
她看著那五彩繽紛的鮮花,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