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柱不告而別的第一個月,梅子的日子照常過,她依然每天打掃家裡,喂雞喂驢,但除了這些,她沒有其他的事情做了。鐵柱臨走之前關照了村裡耍得比較好的幾戶人家幫忙,還給了點銀子,所以梅子不用幹農活不用砍柴,除了做飯自己吃,打掃洗衣服之外,她什麼都不用做。就連鐵大娘偶爾幾次上門來找茬兒,罵她是被錢糊了眼睛,把自己男人趕出門去闖蕩,都有人來幫忙將人帶走。鐵柱把自己離開後的生活安排的很好,梅子甚至都要感謝他了。
鐵柱離開的第二個月,梅子依然平靜,她買了許多繡布繡線,瘋狂地、沒日沒夜地做女紅,然後把賺得的銀子都放了起來,跟鐵柱之前給她的銀子一起,塞到了一個小包裹中。
她沒有辦法再在家裡待下去了,好像只過了兩個月,可她覺得像是過了二十年。
把包裹收拾了一下,帶了兩身換洗衣服,又把家裡托付給鐵三哥鐵三嫂,梅子終於踏上了尋夫旅途。這是她來到鐵家溝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外出,回到那個她一點都不陌生,卻寧願從來都不曾認識知道過的繁華世間。
剛出鐵家溝,梅子並不知道自己該朝哪裡走,她沿途雖一直都在打聽消息,可人們怎麼可能會記得兩個月前的事情呢?若非鐵柱生得比常人高大威猛,長得又凶悍許多,恐怕她什麼都打聽不到。哪怕是這樣,梅子也只知道他們是往東南方向走了——那是皇都的方向。當然,誰都不敢說方正是不是帶著鐵柱去了皇都,可梅子除了這些地方,也不知道該去哪裡找。天下之大,想找到一個人,那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除非她有通天的本領,否則憑一己之力,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梅子生得美貌動人,行走在外自然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又是這麼一副相貌,不知會引來多大麻煩。大概走了十天的路程,梅子租了一個老漢的牛車,老漢要到杭州去看自己剛剛生產完的女兒,她剛好跟著一起,老漢死活不肯收錢,只說是順路捎她一程,梅子盛情難卻,也只好從了。
她坐在車裡,換上男裝,把頭髮梳成男子的髮髻,然後仔細回想方正的音容笑貌,試圖尋找蛛絲馬跡。雖然這些她已經不止想了幾百遍,但每當安靜下來的時候,她依然會想。只有這樣,她才敢堅定自己的判斷,她記得……他說自己是進山打獵的,誰曾想卻遇到了山賊,隨身攜帶的東西被洗劫一空,還差點被殺人滅口,是拼了命逃進山裡才撿回條命的。
方正肯定是在撒謊。鐵家溝地處偏僻,沿路又多是荒山,不可能有山賊。如果真的是被山賊追殺,那方正也絕不是他口中所說的普通獵戶,他必定還有其他的身份才惹來山賊。那麼,他的其他身份是什麼呢?能一直追到鐵家溝附近的山上,必定不會是普通客商,也不會是什麼達官顯貴,山賊行事雖然粗莽,趕盡殺絕,但對權貴卻是不大惹的,為了一時的榮華富貴毀了自己的大本營,殺雞取卵的蠢事,他們可不會做。這群亡命之徒不是笨蛋。
所以,如果方正不是客商也不是權貴,那他是誰?和山賊有仇?還是……他就是山賊的一員,看他十分霸氣,想來應是領頭人物,因為山寨裡起了內訌,所以他逃了出來,而存心害他想奪他位子的人害怕他回去報復,所以一直追殺至鐵家溝?
這麼一來,一切就都說得通了。但是,方正說帶柱子出來闖蕩一番事業,闖蕩什麼事業?!莫不成是要借柱子的本事去奪回屬於他自己的地位?!這也就難怪了……他會對柱子說那些話,會費勁唇舌地要帶柱子走,還教柱子不告而別……其實不過是為了利用他!
說什麼闖蕩一番大事業……原來是帶著柱子當山賊去了!柱子性情耿直,擱亂世正是當山賊的好手,方正那廝巧舌如簧,哄騙柱子,那真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梅子越想越心驚,她抿了抿唇瓣,手握成拳。她不用再去杭州了,也不用朝皇都走了。方正既然逃到了鐵家溝,那賊窩必定離鐵家溝不遠。有人提到他們朝東南方向去了,那可能正是賊窩所在。梅子心裡有了計較,便在前頭的一個小鎮上跟老漢道了別,不顧老漢的意願硬是塞給他一百文錢,而後便分道揚鑣了。
她選了一家鎮上最貴的客棧打尖,用晚膳的時候也坐在飯堂的角落裡。再往前的話就離杭州不遠了,方正賊窩必然不會在杭州附近,他應該會選易守難攻的地方作為本寨,一路上她觀察了很久,只有這個小鎮前面的山嶺最符合。地勢陡峭易守難攻,正是做賊窩的好地方。
不管是不是這裡,梅子都不管了。鐵柱離開快三個月了,這三個月,沒有他滾燙的胸膛,她根本睡不好覺。
桌上飯菜熱氣騰騰,可梅子根本沒有胃口。她勉強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然後輕輕歎息。正在這時,客棧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嘈雜吵鬧聲,她沒有回頭——那跟她無關。可隨後那個粗獷的大嗓門兒,卻讓梅子整個人都僵住了。
「二哥,你說咱們明天要不要再幹他一票?上次真是他娘的爽!」
粗獷的聲音帶著豪邁,這樣回話:「當然要幹,俺早就找好目標了,等他們一來咱就下手!」
隨後便是一陣商量謀略聲,梅子閉上眼,握緊了筷子,當做什麼都沒有聽到。袖子下面的纖手已經顫抖的無法停息。
「那這一票咱單幹,幹完了跟大哥邀功領賞去!」之前的那個聲音如是說。
「好!」
梅子再也聽不下去了,她騰地站起身,略微踉蹌的朝樓上客房奔去。結果沒想到被板凳腿絆到,整個人朝前撲去,幸好有人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她纖腰,把人給拖了回來。「兄弟,你沒事兒吧?」
是之前那個說話的漢子。梅子搖搖頭,沒有說話,掙開,轉身上樓去了,連道謝都沒有說。那漢子頗為奇怪,坐回板凳上看了自己的手好半天,引來其他幾個漢子的嘲笑,他不甘地辯解:「是剛剛那文弱書生,身上香的跟什麼似的,那腰軟的……一點都不像個爺們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