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不告而別

梅子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地讓鐵柱心裡又開始打鼓。他嚥了口唾沫,手握成了拳,好半晌也沒敢說話。直到梅子抬頭看他,又重複了一遍,他才遮遮掩掩地道:「俺想、俺想跟方兄弟外出闖番事業……媳婦兒……」他不敢再說下去了,因為梅子的眼底已經沒了笑意。她在面對他的時候始終都是笑的,幾乎沒有另外的情緒,這還是鐵柱第一次看到梅子不對自己笑了,他心裡發慌,想說話哄她卻發現自己舌頭居然開始打結了,嘴巴張了半天,竟然什麼都沒說出來。

把手裡的針線放下,再把被鐵柱握在手心吸吮的手抽回,梅子坐在那兒,輕聲問:「如果我說不可以, 你還去嗎?」

鐵柱遲疑了一下,但就是這一下,梅子已經什麼都知道了。她收拾起針線筐,沒說話,轉身就進屋。鐵柱連忙一把拉住她,乞求的看著她:「媳婦……」

「既然我不想你去,你又不聽我的,我還能說什麼?」梅子把他的手撥開,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淡淡的,好像鐵柱不管做什麼都跟她沒關係一樣。「我還有事情要做,先回屋了。方才有人到鋪子裡來訂刀具,你去看看吧。」

鐵柱傻愣愣地看著媳婦掀開門簾回西屋的背影,心裡一陣一陣的抽疼。他不懂自己這是什麼感覺,只知道自己不想看到媳婦這樣不高興。可是讓他不去,他又不甘心。他真的不想再像現在這樣過日子了,媳婦每天要做那麼多活兒,還有人暗中欺負她,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沒本事啊,如果自己能出人頭地,那媳婦兒不就也能過上好日子了嗎?

他邊想邊朝鐵鋪走去,心裡已然有了計較。自己不告而別,媳婦肯定會生氣,但等到自己衣錦還鄉,她就會高興的,以後她就能做大戶人家的女主人,自己這一次出去闖蕩,定得闖出個模樣才行,否則多難看!等自己有了本事,一定把外面那些好東西都給媳婦買一份!

梅子回到西屋,透過窗戶看到鐵柱進了鋪子,她放下針線筐,眼神冷冽起來,朝東屋走去。

方正正閉目養神,聽見門被敲響,說了聲請進。他心知來人不會是鐵柱,那莽漢可不懂敲門是什麼。果然,進來的不是鐵柱,而是梅子。他心裡暗忖:不好,想來是鐵柱跟她說了,她不同意,現如今找他來算賬來了。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況且人鐵家小兩口還是他的救命恩人。思及此,方正便堆起滿臉笑意道:「鐵家嫂子,找在下何事啊?」

梅子卻不吃這一套,她早見過無數人臉上戴的面具,是真是假是好是壞,一眼就能看出來。「我不想同你贅言,我只問你,為何要煽動鐵柱離家?」

「鐵家嫂子,你這話可說得不地道。」方正搖頭,「怎生說是在下煽動的?」

「你無須跟我打馬虎眼兒,鐵柱傻,我可不笨,你只需告訴我,你有何企圖?」梅子沒有比現在更後悔救了這個男人的時候了。

方正挑眉,他早在見到梅子之時便覺得她週身貴氣,不似鄉野村婦,如今一看來,似乎當真不簡單。「鐵家嫂子在我回答之前,能否回答在下一個問題?」

「你沒有立場問我。」梅子不怒自威,「實話跟你說了,我是不會答應鐵柱跟你走的,也希望你能安分守己,待到傷好,快些離開我家,日後永不再見。」將手裡捧著的衣物放下,「這是我用鐵柱的舊衣改的,希望你不會嫌棄。」說完轉身便走。

「為什麼你不希望自己丈夫能夠出人頭地,能夠有出息?」方正是真的覺得很不可思議。世間哪有女子不希望自己丈夫好的?她當真是奇怪之極。「你就不希望能夠穿金戴銀山珍海味住瓊宇華廈?」

梅子站住,輕笑,卻並未回頭:「比這再大的榮華我也享過,可我從不留戀。」

看著梅子離開,方正的眉頭越擰越緊。他隱隱覺得梅子似乎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可又不知她是哪裡不簡單。一個普通的村婦,怎麼可能不對榮華富貴動心?就算她樸實無華深愛自己的丈夫,也不可能絲毫不為所動吧?鐵家媳婦到底是何人物?又如何會淪落至此,還嫁給了一個普通的農村漢子?不是他瞧不起鐵柱,事實上鐵柱天生神力,假以時日好好教導,必能闖出一番大事業來,可就目前而言,他當真是一點也配不上梅子的,那麼,究竟是為什麼,像梅子這樣才貌雙全的女子,哪怕內心不喜,也不會貿然說出來,那種好似看透一切的雍容大氣,絕非一朝一夕便能形成。這樣一個女子,如何會嫁給鐵柱?這說出去也太奇怪了,可任憑他腦袋想破了也想不出這是為何。

出了東屋後,梅子心亂如麻。她沒有心思去做別的了,雙手都在微微地顫抖。她躲了這麼多年,莫不成,還是躲不過?她只是想過平平淡淡的農家日子,為何老天卻不肯讓她平靜?

此時,梅子還以為鐵柱沒有得到她的點頭不會走,接下來的幾日他也很是正常,依然搶著活兒幹,她也漸漸地放下心來,沒有再說什麼。

只是,沒想到,五天後,方正的傷勢好了大半,就在那天早上,梅子只是出去溪邊洗衣服,回來就發現自家漢子跟著方正都消失了!方正的床上躺著一片破舊的布,上面用鍋底灰寫著不日即回,無需掛念的字樣。

她要如何不掛念,要如何不掛念?!

抓緊手上的布,梅子閉緊眼睛,劇烈地喘息著。她踉蹌地走回西屋,發現匣子裡的銀子一點也沒少。他走便走了,卻一點銀子都不帶,要吃什麼喝什麼?

……他怎麼能把她一個人丟下,怎麼能。

梅子以為自己不會心痛,她不是第一次被人背叛,可卻從沒有一次像這樣痛苦和失望。她握緊了被角,眼淚一滴滴打在被面上,沁出一朵朵暗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