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一切過去

那一聲聲的媳婦兒,梅子都充耳不聞,她不是不想理會鐵柱,也不是不高興,她只是——暫時無法平息自己的心情,也不知道自己該拿怎樣的一副面貌去面對鐵柱。

她真的,好失望好失望好失望。

起身攪動鍋裡的稀飯,梅子出神地望著熱氣騰騰的水霧,鍋屋不是很大,燒了沒多會兒的火就已經弄得一片白茫茫了。這樣正好,也就能夠很好地掩飾自己的傷心和眼淚。她已經很久很久很久沒有哭過了,從離家的那天起,她就把那個嬌弱無力一直被養在深閨裡的梅子殺了。她不再是千金大小姐,她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村姑,一個什麼都不懂,不求榮華富貴只想好好過普通日子的村姑。可是為什麼她就是不能如願呢?為什麼上蒼總是這麼喜愛同她開玩笑,總是讓她失去?就連現在,這來之不易地,沒有多久的安穩,也被打破了。

得不到媳婦的回應,鐵柱真心慌了,可是手裡儘是柴火,他也不能去拉梅子的裙擺,那麼一個大個子坐在小馬紮上抓耳撓腮急得不行,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和求饒。「媳婦兒……」

他這一聲叫得可憐兮兮,梅子的眼淚啪嗒一下就掉進了鍋裡,她匆忙放下飯勺,拎起裙擺跑到鍋屋門口,叮囑道:「飯開了後你攪一下吧,我有點不舒服,先歇息了,晚飯你自己看著弄吧。」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跑開了。鐵柱癡傻地看著她的背影,手裡的動作不由自主地就停了,直到燒得正旺的柴火掉到了腳背上,他才如夢初醒,被燙得跳腳哇哇大叫。腳上很疼,可心裡卻無比地空虛和恐懼。

媳婦是真的不理他了,怎麼辦,怎麼辦?!

鐵柱匆匆弄好了飯,又草草炒了點菜,切了梅子之前醃的大白菜端上了桌,然後去西屋,梅子已經躺在炕上了,她面朝裡,和衣而臥,安靜的一點聲音都沒有。鐵柱心裡愈發的打鼓,他慢慢地靠近梅子,伸出手碰觸她的肩膀,輕聲道:「媳婦……俺做好飯了,你起來吃一點,好不好?」從山寨回來的路上,大概十天的路程,梅子幾乎沒怎麼吃東西,也不跟他說話,好像一直強自忍耐著什麼,現在到家了,她依然不理他,鐵柱真的害怕了,他怕梅子說要離開自己,怕梅子怪自己不告而別,他寧肯梅子對自己發火打罵,也不願意她這樣子無視自己。

梅子依然躺在炕上沒有動,但是她卻說話了:「……我沒什麼胃口,你吃去吧。」

如果她不吃,那他還吃什麼?鐵柱心裡又急又悔,張嘴就認錯:「媳婦兒……媳婦兒俺知道錯了,俺保證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以後俺再也不會這樣不告而別了,你別生氣行不行?起來吃點飯好不好,你已經好幾天什麼都沒吃了。」

是嗎?她已經好幾天都沒吃了嗎?梅子閉著眼睛想著。以前自己是多麼金貴的人物,一日三餐,哪一頓不是山珍海味秘食珍饈,稍稍一頓不吃身體便受不了,可這次為什麼這麼多天沒有吃也沒事?莫不成真的是哀莫大於心死?「鐵柱,你知道嗎?」

一聽媳婦連名帶姓叫自己鐵柱,人高馬大的漢子立刻慌了,他乞求地看向梅子,梅子慢慢地坐了起來,扶著床沿,她依然那麼美麗動人,只是面色蒼白,眼眸無神。「有時候銀子並不能給人帶來快樂,權勢地位也是如此。你現在不懂,但總有一天你會懂得。那個時候,你就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痛苦了。清貧不是,拮据不是,真正的痛苦……是現在的你還沒有體會到的。你以為富貴榮華人就能快樂,其實越是那樣,人才越是不快樂。」人世間那麼多可悲可歎的事情,哪一樣不是為了榮華富貴。

鐵柱聽不懂梅子的語氣,他只覺得她說話的語氣十分地沉重悲痛,卻不知是為了什麼。在他簡單的大腦裡,只知道銀子是個好東西,有了銀子,自己就能給媳婦好一點的生活,家裡的破房子就可以翻新,就沒人敢再對媳婦覬覦,有了銀子,這些曾經困難不已的問題就都能迎刃而解了,怎麼會不快樂呢?

此刻他還不曉得,有朝一日自己會多麼後悔。當他懂得富貴是墳塚的時候,梅子已經不在他身邊了。

看著鐵柱懵懂的眼睛,梅子輕笑著搖頭:「我當真是要老糊塗了,忘了你怎麼會明白呢?」她的手慢慢撫上鐵柱堅毅的臉龐,柔嫩的指腹摩挲著那道駭人的疤,「柱子,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別說是一件,就是一百件他也答應。

梅子垂下眼睛,睫毛上似乎掛了淚花,可鐵柱沒有看清楚,她也沒有給他看清楚的機會。「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開了,答應我,別來找我。」

「媳婦——」

「答應我。」梅子對此很是堅持,她鬆開了撫摸的手,鐵柱在一霎那間察覺到了巨大的失落,好像心底有一塊地方被梅子給挖空了。「如果我消失了,別來找我,就把我忘了吧。」

他怎麼能?他根本做不到!鐵柱慌忙地抱住梅子,好像這樣她就不會飄渺地好像隨時都會消失一樣。「媳婦兒、媳婦兒你不要說這樣的話嚇俺,俺真的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會犯了,俺以後會聽你的話,幹什麼都聽你的,也打死不去做那勞什子的山賊了!」

梅子只是微笑,並未答話。她摸著鐵柱的腦袋,閉上了眼。

那天晚上,夫妻二人誰都沒有吃飯,桌上的飯菜最終,還是冷了。

從那天過後,梅子跟鐵柱便恢復了以往的日子,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鐵柱一開始還有些提心吊膽,但慢慢地就不了,因為梅子和以前一樣溫柔體貼,他親她摸她的時候她也會害羞,好像自己之前的不告而別,犯下的大錯都已經被原諒了,他很高興,所以漸漸地也就忘了這件事情。

直到立夏的那天,方正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