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都走了,他們還留下來幹啥,難道真的要幫鐵柱家幹活兒嗎?鐵大又不是傻子,他抓起自己媳婦的手,跟後頭有狗在追一般匆匆跟了上去,獨留鐵二一人站在原地。
他很侷促,雙手不住地搓來搓去,抬頭看梅子一眼又立刻低下,也不敢瞧鐵柱,腳尖在地上劃了幾道痕跡,聲音跟蚊子一樣:「堂哥,堂嫂,俺娘她不是故意的……你們別怪她。」
鐵柱對這個小堂弟還是比較有耐心的,雖然他不見得是個什麼好人,但是跟鐵大娘比起來,那可真算是天上地下,所以他也不願與其交惡。再說了,再過個把月鐵二就要去參加鄉試了,要是考過的話,那可就是舉人了,日後萬一有了出息,自家的日子可就難過了。「沒事兒,你回家讀書去吧。俺不會放在心上的。」要是真跟大娘生氣,那他早氣也氣死了。
梅子可不知道自家的傻漢子也有這樣的心眼兒,對他的大度頗為驚訝,不過人前嘛,她是要給自家漢子留臉子的,真有啥不懂的地方,那也得晚上再說。
這個小插曲就這麼過去了,鐵大娘白吃了這一頓後就再也沒來過,估計也是一時難拉下臉來。鐵柱跟梅子對此樂見其成,她不來他們家搗亂最好,省得每次都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蓋房子大概用了十天的時間,新房子很寬敞也很漂亮,不像以前那樣曬不到太陽,鐵柱特意把窗子跟門的位置都換了,每天太陽一升起,屋裡立刻就能灑滿陽光。梅子很喜歡,這樣好像整個家都沐浴在陽光下。除了必須的屋子外,鐵柱還特意修了一間房子養家畜,這不,房子剛蓋好呢,他又從外面買了頭老母豬回來,不過這些髒活兒累活兒他都搶著幹,梅子要是動手了,他還不樂意呢。
方正給的那麼多銀兩,他們蓋房子加工錢還有飯菜錢以及買家畜的錢,加在一起,也才花了一百兩不到。梅子雖然沒有說,但心裡仍暗自心驚。以前她覺得自己已經算是節儉了,可和這樣普普通通的民家生活比起來,那可真是差之千里啊。
夏天很快就過去了,就在梅子的生活看似逐漸回復正軌之後,快到八月份的時候,鐵二去參加鄉試了。鐵大伯一家為此又是高興又是擔心,高興的是自家也終於有人能踏上仕途,擔心的是鐵二能不能考過。村裡就這麼一個參加鄉試的,所有人都被帶的異常緊張,唯一還能淡定的也就屬梅子了。就連鐵柱有時候都會在屋裡轉來轉去,又是搓手啊又是唸唸有詞的,好像去參加鄉試的人是他一樣。
梅子看不慣他這麼緊張,一把將他給拉下來坐著,鐵柱就轉而看她,看了好一會兒,卻見梅子不理會自己,便問道:「媳婦兒,你為啥不緊張啊?」
梅子把針朝自己頭髮上磨一磨,對著太陽光穿針引線,然後笑睨了鐵柱一眼,被他臉上如臨大敵的表情弄得更想笑了:「我為什麼要緊張啊。」雖然家裡有錢,鐵柱打鐵養豬都賺了不少,但是閒暇時候梅子還是會接些女紅來做。她的手藝好,就是只繡一塊手帕,在鎮子裡的成衣店也都叫到了五百文一方。若是給人繡個被面嫁衣啥的,那少說也得幾十兩銀子。村裡窮人多,鎮上小有資產的卻不少,他們家的小姐夫人都喜歡梅子的繡功,哪怕花再多銀子也願意買。錢雖然容易掙了,可梅子一點也不覺得高興。可是為什麼不高興呢?你問她她也說不上來,就覺得心底沉甸甸的,彷彿被什麼給壓著似的。
她抬頭看他那模樣真是俊俏極了,鐵柱一下看傻了眼,口水滋溜一下流了出來,幸好他反應快又給吸了回去,可眼裡就啥都容不下了,好像看天看地啥都沒了,就剩下他媳婦兒。
她長得真好看,他就沒見過比她還好看的人了。鐵柱嘿嘿傻笑起來,覺得自己能娶到梅子,那真是燒了八輩子的高香才得來的好運氣。自從梅子嫁過來之後,自己有好飯吃,有好衣服穿,還有銀子花,現在又蓋了新房子,啥都不愁。她簡直就是老天爺賜給自己的福星啊。
見鐵柱只顧著傻笑不說話了,梅子百忙之中瞄了他一眼:「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我要緊張。」
「啊……啊?哦!」傻大個撓撓腦袋,給了一個讓梅子很無力的理由:「因為村裡人都很緊張啊。」
村裡人緊張關她什麼事兒呀?「他們緊張他們的,我過我的,有衝突嗎?」
……好像沒有。鐵柱頓時語塞,「可、可那是鐵二啊,咱村裡好幾年了就出了這麼一個秀才,他要是考上了,那可就是舉人了,能進京參加殿試的!」
梅子只是輕笑,纖細的手指舞動,繡花猶如行雲流水,動作優雅,煞是好看:「你不用擔心,鐵二能過得了。」只是考個舉人而已,算不得什麼。而且,那鐵二著實算是個讀書的料子,考中舉人不算難事。
「媳婦兒,你咋這麼確定啊?」鐵柱覺得很奇怪。
「猜的,你不想他中舉嗎?」
「想是想,俺就覺得吧,鐵二要是中舉了,大娘指不定又要弄出啥麼蛾子來了。可要是不中吧,俺心裡更難受。」
看鐵柱一臉的糾結是很有趣的事情,所以梅子不打算跟他說中了舉人算不得什麼,朝廷每年都會有無數個舉人,但是能在殿試拿到前三甲的,也就那麼三個人。鐵二閱歷不豐,只懂讀死書,鄉試那樣的題目剛剛好,赴京趕考可能也拿得到好名次,可若是想拔得頭籌,那是不可能的事。為官者要能舉一反三針砭時弊,這些鐵二根本做不到。相反,京城的繁華奢靡甚至會擾亂他的心和品性——他人品雖還湊合,但不堅定不勇敢不果斷,根本不足以應付。
而落榜的舉人回到家,也充其量只能做個私塾先生或是在縣衙裡謀個差事,連做縣令的資格都沒有。沒有權,自然也就不會有什麼大事發生了。「他中不中,那得看他的學問如何,你就是把地踩出個洞來,鐵二該中得中,不該中,你也沒辦法。」
鐵柱想了想,媳婦兒說的話還真都對,他是個粗神經的,立馬就不想那麼多了,人高馬大的一個漢子蹲在那兒也不嫌累得慌,明明小板凳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可他就是不拉過來坐著。大手攥在一起,就那樣傻乎乎地盯著梅子瞧。
半個月後發榜,梅子一語成讖,鐵二果然中了舉人。那天鄉里來報信兒的老頭穿著一身大紅色的袍子,鐵大娘正擱村口大柳樹下面跟人拉呱呢,一聽兒子中了舉,下巴立刻昂高了好幾尺,立馬看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了,瞧那之前還聊得很好的妯娌嬸嫂,越看越覺得俗氣。
不過她也不算太笨,知道雖然自家二蛋中了舉,但家裡是沒個能當事兒的人,她看梅子不順眼是真的,卻也知道只有她能撐場面。這剛到家,立馬差遣鐵大去柱子家叫人。她知道自己是個村婦,那來報信兒的雖然是鎮上的,但好歹人是在縣衙裡做事的,得罪不得,梅子來幫忙的話,也能給自家裝個臉。
梅子是不想淌這趟渾水的,可鐵大伯跟鐵大一起來叫,鐵大娘雖對柱子不好,大伯卻可以說是恩重如山,她又如何能不去。想了想,她在荷包裡塞了些銅板,剛要出門呢,鐵鋪裡的柱子抹著汗問:「媳婦兒你去哪兒啊?」
鐵大伯捋著鬍子笑呵呵地回話:「柱子啊,別打鐵了,走,到俺家去,你堂弟啊,他中舉啦!這不,俺特地來找你媳婦兒到俺家看看去,咱村上沒個讀過書的,這都靠你媳婦兒了啊。」
鐵柱扔下手裡的傢伙,匆匆批了件袍子:「俺也去。」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到了鐵大伯家,報信兒的正坐在堂屋喝茶呢。這茶還是梅子炒出來送給鐵大伯的,雖然比不得宮廷好茶,但絕對也是一流的。
見梅子柱子來了,鐵大娘笑得跟朵花兒似的。「哎呦,梅子來啦,快快快,大娘給你介紹介紹,這是縣衙裡的差役,專門到咱家來通知咱二蛋中舉的事情,喔呵呵呵呵呵~~~~」說著捉著梅子的手就朝屋裡走,看樣子是要請教她什麼事情。
到了裡屋後,一開始話還說的不錯,可一聽梅子說要給報信人喜錢,鐵大娘唰的就把臉給拉了下來,嘴裡嘟嘟囔囔的:「這咋還要給他錢呢?沒聽說過!」
「給不給是大娘的事情,畢竟以後堂弟若是能謀得一官半職,這可都是落人口舌的把柄。」
聽了梅子這話,鐵大娘臉色變了又變,嘴裡嘟噥著,這才不情不願地到枕底摸了個破舊的小布包出來,扒拉了老半天,才終於拿出幾枚銅板給梅子:「喏,就這麼多,夠嗎?」
這怎麼能夠,這幾枚銅板,連斤豬肉都買不起。可梅子沒說什麼,只是掏出早已準備好的荷包,把這幾枚銅錢也塞了進去。鐵大娘一看她有準備,立馬笑開了花,嘴上說著那怎麼好意思俺給俺給,手上早把小包裹藏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