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菜色都是梅行書喜歡的,她分別嘗了幾箸,對站在一旁伺候臉色緊張忐忑的福嬸兒道:「福嬸兒的手藝愈發好了,行書簡直想連盤子一起吞下去。」
福嬸兒高興地笑了,眼睛瞇成了一條線:「相爺要是喜歡,以後福嬸兒天天給你做!」
梅行書正要答話,就聽見前面院子裡似乎傳來一陣嘈雜聲,片刻後,一名護衛踉踉蹌蹌地奔了進來:「稟報相爺,遠湘公主來了。」
一聽是遠湘,梅行書慢慢擰起了眉頭,身畔的魏沖正準備請命去攔截,就聽到一陣銀鈴般的聲音和笑聲:「行書、行書你在哪兒呀,遠湘來看你啦!」
梅行書放下筷子起身,長身玉立於大廳之中,嘴角微揚,看著面前依然笑靨如花的少女道:「公主,四年不見,風采依然。」
被心儀之人誇讚,遠湘俏臉一紅,她絞扭著手指頭,鼓著腮幫子抱怨:「人家剛聽說你回來就趕來看你了,都是那些護衛不好,我都說是來看你的,他們卻死活不肯讓我進來!幸好我聰明,出來的時候偷了皇兄的金牌,不然現在我可能還被擋在門外呢!行書——你得幫我評評理,然後好好教訓那群傢伙!」她走近梅行書,原本是想挽住他的手腕,卻沒想到他卻不著痕跡地避過去了,心底一痛,可臉上還是嬌俏可人的笑。「行書~~~四年不見,你看我,是不是變漂亮了?」說著便提起裙裾在他面前轉了個圈兒,漂亮的黑眼睛眨呀眨,就怕得不到心上人的回答。
「如果臣沒記錯,公主今年已是二八年華了吧?」梅行書眼帶欣賞——也只是欣賞而已。「正是豆蔻梢頭的年紀,美。」
他一個「美」字,就可以讓她快活好久,就像當年他用一個「乖」字讓她心甘情願地開始等待,等待他回來娶她,做她的駙馬。
看到遠湘小臉泛紅,梅行書有意岔開話題:「公主,不如坐下來一起吃頓便飯如何?遠之,你也坐下來吧。福嬸兒,命人送副乾淨碗筷進來。」
福嬸兒領命下去了,還把大廳裡的婢女僕役都帶了下去,此刻只剩下梅行書魏沖遠湘及管家福叔四人。
「相爺,您不知道,您不在的這幾年哪,公主可費心了,她知道您生性愛梅,便到處搜尋上品的好梅樹移植進咱相府的後園,相爺您回去歇息的時候就看得到,一路上那梅樹,全是公主精心為相爺種下的,絲毫不假手他人呢!」福叔很是喜歡這個小公主,雖然難免驕縱任性了些,但畢竟是金枝玉葉,比起其他皇親國戚,遠湘絕對是最善良最純潔的,若是相爺娶了公主進門,那也不錯,想來相爺今年也是二十又七了,早就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了啊。
怪不得府裡多了那麼多梅樹,而且都是上等,梅行書感慨於遠湘用心,卻不能回應:「公主費心了。」
遠湘正要說什麼,福嬸兒送碗筷進來了,打斷了她已到嘴邊的話。她到底是個女子,剛鼓起的勇氣在一瞬間就消失殆盡了。
「遠之,你也坐。」
魏沖依言坐下,其實他是不能坐下的,但遠湘公主在,他對這個愛纏著梅相的小公主印象頗深,以前她喜歡梅相,他樂見其成,但現在他已知梅相是女兒身,又如何能讓她再陷於公主的單戀之中?「相爺,這芙蓉雞不錯,您嘗嘗,這可是福嬸兒專程為您做的,說是味道與四年前大有不同,您定然喜歡。」說著便夾了塊雞胸肉放到了梅行書的盤子裡。
她點頭以示謝意:「你吃自己的便可,不用理會我。」說完,也夾了只蝦子放進遠湘碗中,輕聲道:「公主,這幾年行書不在,難為你了。」當時她纏著自己,在元熙——也就是當今皇上的命令下拓了不少「東西」過去,雖然遠湘並不知道做這些是為了什麼,但也就因為她的無心之過,才害得元貞皇帝被人奪了江山。「行書並不怪你,所以公主也無需自責。」
這四年來,遠湘無時無刻不在做夢,夢見行書在她夢裡,滿身是血地問她為什麼要背叛他,為什麼要盜竊機密卷宗,她每每從夢中醒來,便止不住地哭,直到天亮都無法成眠。她知道他不會怪她,他永遠都不會怪她,可她無法原諒自己,如果不是自己,行書不會被害到那般地步,這都是她的錯啊!
看到遠湘的淚珠一顆顆掉進碗裡,梅行書搖搖頭,道:「公主,臣剛剛嘗過了,福嬸兒炒的蝦子很入味,不需要再放鹽了。」
她抬起頭,帶淚的大眼看著梅行書,忍不住又想哭了,可她咬著唇,忍住了。拿起梅行書夾給自己的那只蝦子,也不要管家幫忙,自己剝開了殼,塞進了嘴裡。在宮中她吃過比這更美味的,可只有這一隻,才讓她最喜歡。
對於他們之間的事情魏沖知道的並不多,一是梅行書不曾告訴,二是在事情發生後,他便投入了元熙陣營,他對此只是略有耳聞,只知道當年皇上之所以能夠逼宮成功,大多數都是因為遠湘的功勞,可遠湘究竟做了什麼事,他並不清楚。
這頓晚膳用的還算愉快,也許是因為四年的時間沖淡了很多原本以為不會消失的東西,很多重要的,現在放下了,很多以為怨恨的,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並沒有什麼值得計較和銘記的。
默默地陪梅行書用了這頓晚膳,遠湘一直欲言又止。她很想解釋,怕他誤會和傷心,可有什麼好解釋的呢?哪怕是無心之過,她也依舊對他,對元貞造成了巨大的傷害。那種傷痕也許一輩子都會鐫刻在骨頭上,靈魂裡,永遠都無法消弭。
「公主,天色已晚,你一人回去不安全,讓遠之送你。」
他的要求,她從來都不會拒絕。遠湘點點頭,她是偷偷從宮裡溜出來的,皇兄還不曉得。可走了兩步,她還是要忍不住回頭看他,梅行書已經轉過了身,他只是那樣站在那兒,就已經令人無限愛慕。她從小時候就喜歡他,其實她不愛讀書不愛念詩作畫,可因為他是太傅,所以她拚命去學那些枯燥無味的琴棋書畫,只是為了他的一句誇獎——可最後,她還是令他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