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來的戰爭中,梅行書沒有再出任何計謀,即便是皇帝問她,她也說自己才疏學淺想不出。這是個理由,還是個最爛的理由,誰都聽得出來,可梅行書那雲淡風輕的表情真的就讓人覺得她沒有在說謊,她是真的才疏學淺沒有辦法。
皇帝也不逼她,他自己本身便是極其厲害的人物,哪怕沒有梅行書也一樣可以拿下扶桑收復失地。之前被扶桑掠走的幾個城池在他的英明果決下已經重新奪了回來,但隨著戰爭一天天的進行,他愈發覺得扶桑那邊的用兵遣將異常熟悉,熟悉的他好像覺得看得了梅行書!
但梅行書不可能在扶桑的陣營,她終日待在營帳裡不曾出去,而對方的統帥始終沒有露出廬山真面目。皇帝不曾懷疑梅行書,從來都不曾懷疑。他對她有一種說不出的信任,只覺得哪怕有一天連自己都能相信了,他也是可以信任梅行書的。
扶桑在連連失勢後,決定背水一戰,此戰之後,勝負即分。距離梅行書收到那封信已經有一個半月,這一個半月以來她夜不能寐,輾轉反側,可對方卻再也沒有聯絡過她,好像那封信其實只是她的幻覺一樣,但她記得清清楚楚,裡面的人,稱呼她為「先生」。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會那麼稱呼自己。
今日是決戰,梅行書於城樓上和沈澤並肩觀戰,她依然厭惡鮮血馬蹄與廝殺,可今日她不能不出現。皇帝這次也下了戰場,做了四年的安穩江山,骨子裡的東西迫切地需要找到一個管道來宣洩,殺人是最好的方法。他自小習武,又天生聰穎,鮮少遇到敵手,再加上是萬金之軀,魏沖及劉茂榮等眾將都保護在他周圍,可這自大狂妄的男人卻壓根不需要別人的保護,這江山是他的,就誰都奪不走,哪怕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行!
對方的主講今日也上陣了,隔得遠遠的,梅行書看不見他的臉,只能模糊地看到他臉上的黃金面具,身形修長,雖稍顯瘦弱了些,但渾身透出一種異常冰冷和陰鷙的氣息。這人……是她猜測中的那人嗎?他竟變了這麼多……一點都不像以前的他了。
沈澤發現身側的梅行書明顯氣息不穩,似乎是在為誰擔心。他看過來,向來敏銳的她居然完全沒有察覺。她在看誰?沈澤猜測著,是魏沖,還是皇上?若是這兩人的話,她根本不需擔心,因為對方已節節敗退,眼看就要大潰於此了。剛想難得安慰幾句呢,梅行書卻突然轉身命人備馬,說是要出城!沈澤嚇了一大跳,他們皆是文臣,在這戰場上比一隻螞蟻強悍不了多少:「梅相,你作何而去?」
梅行書沒有回答他,翻身利落上馬,一直在她身後擔任護衛角色的方正並鐵柱也跟著上去,梅行書原不想帶他們一起,可也知道若是沒人保護,自己定是到不了前線。
沈澤沒有得到回答,一氣之下揮手命人大開城門。梅行書在臨策馬前卻回頭對他說了聲謝謝。俊美的臉龐一愣,那句謝謝,似乎戳中了他心底某塊最柔軟的地方。
方正身手不錯,但不及鐵柱一把大刀使得厲害,他以前在鎮上的時候跟打鐵的師傅學過些拳腳,又力大無窮,梅行書一行幾乎有些勢如破竹的樣子了。她遠遠地便看到皇帝和對方的主帥交鋒,兩人皆是下了狠手,彷彿對方是自己不共戴天仇人一般。「住手……」她喃喃地念叨著,猛地大喊出聲:「住手——」
這聲音嚇了所有人一跳,梅行書從來都是不溫不火不卑不亢的,沒有人看過她情緒激動或是悲傷憤怒的模樣,可今日在戰場上,她卻大大的失態了!
皇帝與那主帥分開了,紛紛叫停了兩邊的軍士。那主帥看著梅行書,眼裡似乎有萬千複雜的東西。
「梅卿,你怎麼來了?」
「梅相?」
「行書?」
梅行書沒有心思去回應皇帝魏沖等人,只是死死地看著對方主帥,看著他黃金面具下的眼睛與嘴唇,急切地呼吸,半晌,才似是歎息地道:「元貞。」
……元貞?!
眾人盡皆傻了,尤其是皇帝與魏沖。
那人猛地笑了,緩緩取下面具,五官清俊猶然帶著一絲稚氣:「先生,元貞果然瞞不過你。」
「自我看到那信,便知道是你了。你雖然未署名,可這世間唯一喚我先生的也只有你。」梅行書靜靜地看著他,看到他眼裡有著不等同於年齡的殺氣與冷酷。「元貞,你如何會變成今日這副模樣?」
「那你呢?」他不答反問。「先生不是我的臣子嗎?為何今日卻會與元熙這逆賊為伍,還做了他的丞相,為他出謀劃策?」那日他命人帶兵從神仙山準備突襲,卻被對方搶得先機全部剿滅,他就知道對方是誰了。
「我沒有效忠於他,我只是在國家受到侵略的時候上了戰場。」梅行書直直地望著他,絲毫沒有退步。「元貞,收手吧。」
「那是我的江山,是元熙從我手中搶走的,用一副偽裝出來的善良好皇叔形象,步步為營,搶走了屬於我的東西,那是皇爺爺留給我的!他是逆賊!」元貞憤恨地盯著皇帝,恨不得能從他身上啃下塊肉來。
梅行書輕輕一歎:「可是你看,百姓們不是過得很好嗎?我當年命人將你從宮中救走輾轉,並不是讓你今日回來報仇的。你也應該知道,這場戰役你輸了,再爭下去又有什麼必要?」
元貞尚未答話,皇帝笑道:「梅卿,你不必與他多說。元貞,朕把話兒撂在這兒,你若是有本事,回去養兵壯大,朕隨時等著你來拿回這『屬於你』的江山。不過這江山是屬於強者的,你還不夠強,所以你輸了。看看你周圍的士兵吧,還剩下幾個?實話告訴你,朕當年奪你皇位,這四年來,朕從來不曾後悔也不曾不安,若不是今天見著你,朕簡直都要把你給忘了呢。」說罷,竟輕笑起來。
元貞恨得一口銀牙都要咬碎,他死死地瞪著允熙,又看向始終神色未變的梅行書,問:「先生,你是否同前朝丞相一般,良禽擇木而棲?」
梅行書搖頭:「不,我早已不想做官,此生只願歸隱田園。當年的雄心壯志,早消磨沒了。」
聽了梅行書的話,唯有鐵柱欣喜,其餘人各種神情皆而有之。憤怒、遺憾、失落……還有算計。
氣氛在此陷入了僵局,皇帝驀地揚起滿是鮮血的寶劍:「元貞,朕給你時間壯大,朕等著你。」
言下之意便是,今日放你一馬。
「我不會感激你,允熙皇叔,你最好坐穩了你的龍椅,早晚有一天我會把它拿走!」說完,深深地望了梅行書一眼,頭也不回的策馬離去。他的副將以及僅剩的兵士也都跟著去了,這場浩蕩的戰爭,就這樣結束在幾個人的幾句話裡,而那些以及死亡躺在地上的,也只是死亡了。
梅行書看著元貞漸行漸遠的背影,輕輕地歎了口氣。
這孩子,到底是長大了。卻不知是朝著哪個方向成長。
他是怎麼到的扶桑,又是怎麼坐到今日的位置,梅行書不想過問,也不想知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想要過的生活,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她又能做什麼呢?還不都是徒勞無功。這世界大的人力根本無法改變,她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