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梅行書並沒有參加,因為這場勝利並不是她的功勞,而她也沒有心思去與人應酬。相府因為她的回來倒是熱熱鬧鬧的,在自己家裡吃頓便飯,比在金鑾殿上喝那杯美酒要自在的多。
鐵柱也跟著她一起回了相府,戰爭結束後她便名人除去了他的軍職,現在他就是一普通老百姓,啥身份都沒有。帶他回府的時候,那凶神惡煞的樣子還把老管家嚇個夠嗆,抖抖索索地拿起一邊的掃把指著鐵柱的鼻子要趕人,梅行書看得啼笑皆非,跟他說這是自己的護衛,福叔哪裡肯信,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鐵柱去哪裡他就去哪裡,一定要找出他是壞人的證據。
而對於這個護衛居然能和相爺同桌吃飯,姿勢儀態還極盡粗魯與不文,福叔更加不能忍受了,他狠狠地等著鐵柱,頭一偏問梅行書:「相爺,這人您是從哪兒找來的?老奴見他這副吃相,好似是幾百年沒吃過飯了一般,和您同桌,簡直就是有辱斯文!」
梅行書輕笑:「我倒覺得無妨,福叔,你下去吧,這裡不用伺候了。」
福叔想留下來,萬一那個惡人要對相爺做什麼該怎麼辦?可梅行書眉眼帶笑,他又無法拒絕,只得嘀咕著退下,不忘交代大廳前的護衛要仔細注意著裡面,萬一相爺有什麼要求或是危險要在第一時間衝進去。
狼吞虎嚥吃個半飽後,鐵柱抹了抹嘴巴,起身去盛飯,問:「媳婦兒,你不去能行嗎?」他指的是慶功宴,按理說媳婦身為丞相,怎麼能不去?
「無妨,我已跟皇上說過,身患惡疾,不宜外出。」她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對,可她是真的沒有心情和耐性去面對這樣的一場勝利。敵人是元貞,是她幾乎一手帶大的孩子和曾經誓死效忠的君王。先帝臨終前曾再三囑咐過她,要好好輔佐元貞,可自己卻讓這江山從他手中被人奪了去,還讓他顛沛流離於海外小國,如今更是在戰場上兵戎相見,日後自己死去,如何有顏面面對先帝?
滿心的憂慮酸楚,在見到鐵柱不管不顧地拿嘴巴去啃蝦子的時候暫時停住:「柱子,那殼是不能吃的。」
「沒關係,俺喜歡連殼吃。」傻子絲毫不介意,大嚼特嚼,還不忘撕開一隻放到梅行書碗裡招呼,「媳婦兒你也吃。」
這豪放粗魯的吃法慢慢感染了梅行書,她拿起筷子吃將起來,內心不由得隱隱有些羨慕鐵柱的樂天知命。倘若自己也像他這樣單純就好了,世上就沒有那麼多傷心事令人痛苦糾結,心裡也就不會如此煎熬。
用過午膳後,相府陸陸續續來了不少官員,他們皆是聽說梅相「身患惡疾」前來探病的,不過梅行書早已交代福叔,不管來者是誰,都一律不見。
文武百官,福叔能拒絕,可這一位金枝玉葉可就沒那麼好打發了。
遠湘這次不是一個人來的,而是帶著皇帝的慰問親自前來探病。福叔不敢阻攔,忙命人通報,梅行書也知道遠湘的難纏,反正她本來就是裝病,就算被知道了也沒什麼。
「行書、行書!我聽說你身子不舒服,特意給你帶了點補品來,你好些了嗎?太醫在外面候著呢,要不要他們給你把把……脈。」最後一個字,戛然而止,遠湘錯愕地看著正坐在桌前品茗的梅行書,訝異地問:「你不是不舒服嗎?」
「裝病而已,公主你不是也老用這招?」梅行書輕笑,看到她身後那大包小包的東西,暗暗搖頭,這也叫一點補品,她是把國庫都搬過來了嗎?
遠湘發出愉悅的笑聲:「我就知道行書一點都不迂腐,不像那些太傅,成天不准我幹這個不許我做那個的,還是行書最好了!」她蹦蹦跳跳地跑到梅行書跟前,聞了一口茶香,「這個茶不好,我給你帶來了今年新上貢的茶葉,皇帝哥哥自己藏著沒捨得喝,都給我偷來給你了!」
她實在是天真活潑,眼睛乾淨清澈,梅行書很喜歡她,可自己此刻為男兒身,不能多做親近。「公主,請注意儀態,男女授受不親。」
遠湘嘟起小嘴兒:「那你把我當成男的嘛……」大眼睛在屋裡瞟呀瞟,這可是她第一次來行書的臥房呢~~~~「啊——」
尖叫聲把外面的護衛全都招了進來,遠湘一手捂嘴一手顫抖地指著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鐵柱:「來、來人哪,快給我把這人抓起來!」
相府的護衛都是認得鐵柱的,知道他是相爺面前的大紅人,頓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梅行書輕笑著對他們揮了揮手:「沒事,是公主誤會了,你們下去吧。」
「誤會?!誒!你們別走、別走啊,這人你們還沒抓哪——」遠湘對著得到梅行書命令立刻恭恭敬敬退出去的護衛叫囂,然後猛地衝到梅行書面前擋住她,小身板挺得筆直:「你、你想做什麼啊,我可告訴你,本宮可是皇帝最寵愛的妹妹遠湘公主,你若是敢動本宮和行書一根毫毛,小心你吃不了兜著走!」說完還齜了下牙,可愛極了。
鐵柱一聽有人污蔑自己的長相和人格,馬上就要發火,他這爆脾氣,管面前這人是天王老子。梅行書知道再不制止這倆人可能真的要打起來了,忙道:「好了好了,公主,這真的是誤會,你面前這人名叫鐵柱,是我的護衛。長得雖然凶了些,但人還是不錯的。鐵柱,這是遠湘公主。」
得到媳婦眼神示意,鐵柱心不甘情不願地抱拳:「參見公主。」心裡把這什麼勞什子公主罵了一千一萬遍。
「護衛?」遠湘怪叫一聲,「行書你的品位好奇怪,這麼醜的護衛不會被嚇到嗎?」像她的貼身護衛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不僅要武藝高強,而且長得也不能差了,不過他們沒一個長得比行書好看,嘻嘻。
「公主,臣不是教導過你不要以貌取人嗎?」
小嘴兒嘟起,「好嘛。」
給遠湘倒了杯茶,梅行書問:「皇上可否要你帶什麼口信給我?」
小腦袋搖了搖:「那倒沒有,皇帝哥哥要你好好養病,等到病好了,要繼續為國效力。」她很高興行書回來了,以後他們又能經常見面了。
這句話聽起來很正常,無非是皇帝對於一名臣子的關心與鼓勵,可梅行書非但沒有高興,神情甚至還複雜了起來。遠湘滿臉的雀躍讓她立刻收斂了心緒,陪著她講了好一會兒話,答應她會好好照顧自己並將她送走,才慢慢地收起笑容。
一回房鐵柱就在那兒抱怨:「媳婦兒,這小丫頭真是能說,一張嘴巴就停不下來,你咋能陪她講這麼久話的?」
「遠湘很好,倒是你,這脾氣可得改改。」梅行書戳了戳他的腦門,笑著坐下來,眸子慢慢沉澱,回想著遠湘轉達皇帝的話。
他說……等到病好了,要她繼續為國效力,也就是說,他不可能放她走,不可能再讓她離朝了。想到這裡,她突然對鐵柱正色道:「柱子,你想回鐵家溝嗎?」
鐵柱被問懵了,好一會兒後,喜笑顏開:「咱要回家了?」
「不是咱,是你。」梅行書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那張剛毅的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淺。「你先回去,好嗎?」
「為啥?媳婦你不跟俺一起走?」
「暫時還不可以。」梅行書很想說你先回去等我回去找你,可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她不想撒謊,也不想給他一個沒有希望的希望。「柱子……我也許不能回去了,你現在回去,我會給你銀子,你回去後……你回去後,也許還能重新成個家……」那女子應該會比我好,不逼著你每日洗臉洗澡,不逼著你打鐵做活,她也不會像我這樣沒用,她應該很能幹很勤練,總之哪裡都比我好。
「俺不要!」出乎意料的,鐵柱突然站起來大聲咆哮,他奔到她面前,死死地抱住她不撒手,彷彿只要一撒手,她就不是他的了一樣。「俺不喜歡你說這樣的話,俺要你跟俺一起回家去,你是俺媳婦兒,俺在哪兒你就得在哪兒!」他才不會再去娶個媳婦,他這輩子就只有她一個媳婦!
梅行書張了張嘴,好半晌沒能說出一句話來。她靜靜地倚進鐵柱懷裡,揪住他的衣襟,抬頭問:「如果我們再也不能回去了呢?你陪我留在這裡,也許有一天,連全屍都無法保全。皇上其人,心機城府極為深沉,我不知他留我下來有何用意,萬一……」
她說不下去了。
鐵柱抱著她就是不撒手:「俺不管那萬一不萬一的,反正你不走,俺不走。」
這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誓言,讓梅行書忍不住眼眶酸澀,她微微一笑,摟住鐵柱的腰,把自己往他懷裡靠了靠。
皇帝到底想要怎樣?她明明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他應該清楚,在見到元貞後,她是寧肯死也不會再幫他的了。
他到底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