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想什麼,梅行書不得而知。多年前她做太傅的時候便與元熙不大親近,只覺得此人雖有才,但性情未免太過陰狠毒辣,果不其然,他的聰明才智超出了她的想像,但冷酷無情卻一如她所看到的。自古以來伴君如伴虎,帝王的心思,做臣子的是永遠也猜不到——當然,也有可能是不願意承認那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她不想再待在京城了,她想回鐵家溝,想做那個普普通通的村姑梅子,想每天洗衣做飯,其他的什麼都不管。
拿著筆半天沒有動一下,這幾日她稱病在家,未去上朝,來探望或是看病的大臣太醫們來了一撥又一撥,可她愣是誰都不見。她需要一段時間好好考慮今後的歸宿,與扶桑的戰事雖然稍稍落了幕,可照元貞那架勢,分明是不肯善罷甘休的,這江山皇位的事情她都不想再管了,對於朝中事物她也完全失去了激情,那個揮斥方遒指點江山的梅行書真的已經死了,她此刻什麼都不想,只想好好陪著鐵柱,回到他們的家裡去,過著簡單的屬於他們的日子。其他的,什麼都不要管,誰都不要理會。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大開的窗欞吹進來一陣風,將陷入美好幻想中的梅行書喚醒。她打了個激靈,回過神,慢慢放下手裡的筆,鐵柱在這相府裡呆著,什麼活計都沒有,他是個閒不住的,每天除了纏著她就是去幫忙,甭管啥活兒,只要被他看見了那就一定要做,梅行書對此樂見其成,總是把他悶在府裡也不好,讓他自己找事情打發時間挺不錯的,福叔現在對鐵柱的態度也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成日稱讚他是外表凶悍粗魯,但又能幹又老實,說日後哪家姑娘要是嫁了他肯定享福。梅行書聽著這些讚揚的話,看著鐵柱不好意思地撓頭,心裡輕笑道,對,嫁給他的姑娘的確很享福。
今兒一早福叔說要出去採買,鐵柱跟著一起去了,他力氣大,在府裡悶得時間又久,出去散散心放放風挺好的。
遠湘倒是每日雷打不動地來找她,每每看見她眸子裡愈發濃烈的情感,梅行書便覺得憂慮不安。她不准人放行,遠湘若是非要闖進來,她便找地方躲,總之就是一百個不願意見面。在吃了十幾回閉門羹後,遠湘算是明白梅行書不願見自己了,她也知道他是在避嫌,也知道從四年前他就不曾喜歡過自己,可這樣一點機會都不給是什麼意思,他都已經快到而立之年了,而自己亦是豆蔻年華的好韶華,他為何就是不願正視她對他的感情?
在梅行書這裡討不了好,遠湘直接去找了皇帝,守衛的大內侍衛哪裡敢攔這麼個小祖宗,其中一人匆匆奔進去報信,其他人就眼睜睜地看著遠湘暢通無阻地走進御書房。
皇帝正在批閱奏折,遠湘進來他連頭沒抬一下——這個皇妹除了能聽梅卿一點話之外,那可是誰的賬都不買。至於自己……遠湘是同他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對她自然比對別人多了疼愛與耐心,再加上四年前她為自己奪得江山立下了大功,所以只要是她要的,他都會盡量為她取來。
「皇兄!人家都要哭死了,你還在那兒批奏折,連看都不看人家一眼!」揉了好一會兒眼睛都沒有得到皇帝的注意力,遠湘不高興了,她上前扯住皇帝的袖子不住地晃啊晃搖啊搖,非要他把視線移到她身上不可。「皇兄!」
「好好好,說吧,又有什麼事兒呀?」將硃砂筆放下,皇帝決定認認真真地來為妹妹解決她的問題,黑眸在見到遠湘眼底的淚花後敏銳地一閃,隨即笑了:「瞧這小受氣包的模樣,這宮裡誰敢給你氣受,莫不是又去相府找梅卿,被人哄了出來?」他是在取笑她,梅卿即便是心裡不喜,也不會在面上表現出來,更何況她與自己一般疼愛遠湘,自然不會對她冷言相向了。
一聽到皇帝提梅行書,遠湘眼底的淚花越來越多:「什麼呀,要是他趕我出來也就算了,他根本見都不肯見我!」
「那定是你又做了什麼壞事兒了,是不是又欺負相府裡的人了?」
「我沒有!」遠湘急急地否認,捉著皇帝的袖子央求:「皇兄,你下旨賜婚給我跟行書好不好?我把他招為駙馬,以後他就不會離開朝廷了,他就能永遠留下來了!皇兄,好不好嘛,你就賜婚給我們吧~~~~」漂亮的大眼睛裡閃著淚花,幾乎沒有人能忍心拒絕她的要求,可皇帝考慮了半晌,還是道:「不行。此事要徵得梅卿同意才行。再說了,哪有堂堂公主主動說要賜婚的道理?遠湘,女兒家要矜持內斂些,否則會把心上人嚇跑的。」
「他怎麼可能會同意啊,我每次旁敲側擊,他總是與我打糊塗牌,皇兄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是不想談的事情,我哪裡能說得進去啊。」遠湘委屈地抹了抹眼角的淚花,繼續說道:「我去了相府十幾次了,一開始他還見我,陪我聊天下棋解悶兒,可後來我一提到要求你賜婚,他當時臉色沒變,可我再去,就無論如何都不肯見我了!嚶嚶嚶……為什麼要這樣對人家?我昨兒個去找他,相府的管家還給了我張小紙條兒,說是他們家相爺說,男女授受不親,我已經到了能出嫁的年齡,再與他終日相處,難免會落人口舌,對我的名節不好!人家就是要落人口舌,然後嫁給他嘛!」說著說著又哭了,想起那張紙條上寫的什麼「神女有情,襄王無夢」,更委屈了,淚珠一顆顆往下掉。
皇帝卻笑了,摸摸妹妹的頭:「不妨事,他即便是不娶你,也不會娶別人的。」
「誰管那些呀,我不管,我就是要嫁給他!」任性地吸吸鼻子,又開始軟言相求起來:「皇兄~~~~求求你了,幫幫人家嘛,給人家和行書賜婚嘛!」
被她煩的受不了了,皇帝無奈之下只好點頭答應為她探一探梅行書的口風,遠湘得到皇兄的保證,高興的不得了,蹦蹦跳跳地就出去了,前一刻還淚盈於睫,立馬就又高興了。
到底還是個孩子。
皇帝低頭輕笑,眼角眉梢閃過銳利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