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是梅行書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在她心裡,遠湘一直是當年那個天真爛漫成天纏著她玩的小女娃,哪怕她後來偷了機密卷宗導致元貞的江山就此葬送,梅行書也從來沒有責怪過她。可當早晨她在皇帝和幾位重臣的注視下睜開眼睛時,她第一次對遠湘有了失望的感覺。
「梅卿,你有何話說?」
有何話說,她有何話說?她還能有何話說?!梅行書靜靜地站著,身上是宮女匆忙伺候穿上的長袍,而遠湘則躲在床上,她只穿了肚兜褻褲,穿好衣裳需要時間。
等到遠湘從裡面出來的時候,梅行書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遠湘小臉原本是雪白中帶著羞澀的紅,可梅行書對她的漠視卻讓她的臉蛋霎時間慘白一片。
見梅行書不說話,皇帝便又轉向一旁的遠湘:「遠湘,你有話要說嗎?」
「回皇兄。」她硬著頭皮,咬咬牙,豁了出去。「昨夜我與行書把酒言歡,可不知怎地,就迷迷糊糊睡到一起去了。不過皇兄請放心,行書絕對沒有對我做出任何逾矩的事情,我們是清白的。」
「是清白的,為何兩人卻脫了衣服在一起?」皇帝對此嗤之以鼻,「即便你們是清白的,這事兒若是張揚出去,日後誰還敢娶你?你這丫頭,忒地大膽,連自己的名節都不顧了?」
「皇兄……遠湘不是故意的,遠湘只是想與行書敘舊,誰知喝了幾杯酒,就暈乎乎的什麼都忘了。」她睜大眼睛,眼底有著淚花,楚楚可憐的小模樣,「皇兄別怪行書可好?」
皇帝端起手邊的茶盞輕啜一口,先是高深莫測地看了梅行書一眼,繼而意味深長地道:「讓朕不怪罪於他也不是不行,這要他願不願意對你負責了。」
梅行書不發一語,冷眼看著他們兄妹做戲。若說這裡面沒有絲毫貓膩,她絕對不信。現在她甚至有絕對的理由懷疑是不是皇上暗示的遠湘對自己做這些事!
梅行書清冷的眼讓皇帝有那麼一剎那被看穿的尷尬,但是他很快便收起情緒,擺出一副莊嚴威儀的樣子問:「梅卿,朕命你擇日迎娶公主過門,你可願意?」
她可否願意?他們給了她選擇的權力嗎?梅行書萬萬沒有想到為了留下自己,他們居然會想出如此卑劣的方法。漂亮的唇角突然揚起一抹笑,她早該知道的,四年前就應該知道。這兩人,便是那養不熟的白眼狼,任她待他們如何的好,他們也會在關鍵時刻反咬你一口!她待元熙,傾囊相授,他想知道想學的,她從不推辭;待遠湘,更是溫柔到了極點,身為正一品左相,遵從先帝御旨教導眾皇子功課,按理說公主不能旁聽,可她不僅准許遠湘旁聽,甚至額外教導她琴棋書畫,結果呢?四年前她偷走定奪江山的機密卷宗,讓自己失信於托孤的先帝,四年後,她又用偽善的面孔欺騙她,讓她「娶」她!
自己當真是瞎了眼睛,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他們兄妹倆,當真是可笑至極!
「迎娶公主過門?」梅行書輕笑,語帶嘲諷地環視了四週一圈,「皇上心裡真是如此想的?」
聞言,皇帝面色一變。他看了下身側的幾名大臣,揮手讓他們盡皆出去,就連遠湘也被命令暫時離開。偌大的殿中央只剩他們二人。
既然只剩彼此,他也就無需作假了。「行書,你知朕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如果是在這出鬧劇之前,梅行書也許會與他虛以委蛇,可現在,她一點兜圈子的閒工夫都沒有。「恕臣斗膽,皇上真正想要的,微臣給不起,也不想給。皇上若還念往日情分,便准了微臣辭官回鄉的請求。」
若是旁人這般對他說話,他早命人砍了他,可這人是梅行書,是他一直得不到的梅行書,所以皇帝願意忍。行書向來性情溫和良善,若非是被激怒了,定不會說出這種話來:「行書,莫要跟朕置氣,你若早些願意遂了朕的意,又豈會有今日之事發生?」他是真心愛她,所以才想把她留下來,讓她永遠陪在他身邊。十年前,她做了眾皇子的太傅,從初見的那一刻起,他就對她動了心,可惜她始終不肯多瞧自己一眼,自始至終都把重心放在那個沒用的黃毛小兒元貞身上。皇位最後成了他的,當他終於興奮地想宣告她是他的的時候,她卻寧願死也不願留下!四年!他整整尋了她四年!
這四年裡他無時不刻不在夢見她,可她仍然如同以前對他那樣冷冷淡淡。倘若一直這樣,他也願意陪她繼續演下去。但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她寧肯嫁給一個鄉野匹夫也不願做他的女人!他命人打探過,她嫁的那人樣貌醜陋,根本就是一無是處!甚至脾氣暴躁,家徒四壁!
那樣的人怎麼能配得起天人般的梅行書!
可梅行書無意與他多做糾纏,不是自己能回應的愛意,只是困擾。「皇上,你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不過你應該很清楚,不管我有沒有侵犯公主,我都不能娶她。皇上,你想公主一輩子守活寡嗎?她現在年輕氣盛,有衝勁兒,可她不可能這樣一輩子,她總會累和崩潰。皇上,你當真想她嫁給我嗎?」
「如果能夠把你留下來,這樣的代價在朕看來不過是鴻毛一片,絕對值得。」
皇帝冷酷的回答讓梅行書再一次清晰地意識到:他不是元熙,他是皇帝。「……既然如此,那全憑皇上作主,臣無話可說。臣做不來下跪求饒之事,也不可能下賤到在皇上面前除去衣衫以女兒身證明不能娶公主過門,皇上要如何處置,臣再無二話。」說完,她再也不想和這個無情至極的帝王共處一室,轉身就要走,卻被皇帝叫住。「梅卿,你不怕朕遷怒於鐵家溝的村民麼?」
這些威脅和把柄,梅行書再也不想去理會了。她已經不是當年的梅相,也無法再在皇帝的步步緊逼之下還繼續保存那份悲天憫人的胸懷:「皇上想做什麼是皇上的事情,微臣無法干涉。」語畢,便再也不回頭。
遠湘正等在宮門外,看到梅行書出來,又想上前又是膽怯不敢,如果是以前,梅行書早上前安慰詢問了,可現在,她一點也不想再見到她。
看著梅行書漸漸遠去的背影,遠湘咬住嘴唇,可眼淚總是不聽話。
行書,行書,我只是喜歡你,你可不可以也喜歡我一點,不要總是這樣,頭也不回地,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