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瘸子當然不是他的真名。
只是時間過去久了,大家都這麼叫,所以就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就叫陳瘸子了,哪裡還記得以前那個意氣風發是村裡第一個考上秀才的讀書人呢?
算算他已經多久沒碰過書本了?從山上摔斷腿之後,還是在第一個媳婦跟野漢子跑了之後,亦或者是自己的名聲開始在村裡發臭腐敗之後?
總之他是不記得啦,這也沒啥好在意的,反正他就是陳瘸子,那個愛喝酒愛打媳婦兒沒人性脾氣暴躁易怒的陳瘸子,那個有了點錢到處欺負人看人不爽就打的陳瘸子,大家既然都這麼認為,也這麼看他,他又何必謙虛呢?
陳瘸子穿著大紅的新郎官服,懶洋洋地走進新房,這是他娶的第四個媳婦兒,容貌身段都不比前面那三個,連智力都不行,不過這樣也挺好的,至少她不會跟別人野漢子跑了,而且身子好好調養的話應該也能給自己生個一男半女的。想到這裡,他略有點欣慰地拿起一邊的喜秤,挑開了紅蓋頭。
入目的一張小臉倒是出乎了陳瘸子的意料,雖然乾巴巴瘦了些黑了些,但五官端正漂亮,農村見不著幾個漂亮姑娘,像是鐵柱媳婦兒那樣的百年難遇,自己也不是有福氣的人,鐵柱雖沒啥錢,但勝在年輕有力氣能作為,哪能跟自己比,年逾不惑,還瘸了條腿。
他原本是想樹立起自己作為丈夫的威風的,也好拿捏拿捏這小丫頭,可鐵妞兒那雙眼裡滿是害怕驚慌和不安,楚楚可憐地看著他,卻又不敢閃躲,如同他幼年跟隨父親上山打獵時看到的一隻受驚的小兔子,嚇得瑟瑟發抖,可就窩在那兒,雪白的一團,不敢跑也不敢叫,只被動的等待命運安排。
明明是個傻子,什麼都不懂,還被鐵大娘那麼虐待,可眼睛卻那麼乾淨,乾淨的幾乎透明,讓他的心在一瞬間平靜下來,只想好好的疼愛她一番,就像是當年撿回來的那隻小兔子,把她養大,養好。於是陳瘸子試探性地伸出手摸了摸鐵妞兒的臉,鐵妞兒沒有反抗,只是睜著一雙在巴掌小臉上大的嚇人的眼睛看著他,她不敢動,因為嫂子跟她說過,不管發生什麼事,除非對方打她或者罵她,否則不要反抗,不然會招來更殘酷的對待。
她很乖的,所以請不要打她也不要欺負她好不好?當陳瘸子的手再一次揚起的時候,鐵妞兒嚇得忘掉了梅行書對自己說的話,只下意識縮成小小一團,身子哆嗦著求饒:「別、別打俺……俺不敢了、不敢了……」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生怕對方聽不清楚會給自己狠狠地來上這麼一拳。
陳瘸子的手僵在半空很久,其實他根本不是要打她,只是要幫她把那紅蓋頭給拿下來罷了。可鐵妞兒為什麼反應這麼激烈?如果不是平常被人打罵習慣,她怎麼會如此害怕?想到這裡,他便忍不住從心底生出一股子火氣,很想將那欺負了她的人捉過來胖揍一頓。
但現在不行,他越是生氣鐵妞兒越是怕他,於是陳瘸子努力收起自己的怒氣,然後露出一個多年來不曾展現過的善意且溫柔的笑容:「你,你別怕,俺不會打你的……只要你乖乖的……」不跟別的男人跑,也不聽別人的瞎話害怕我,願意跟我過一輩子,我發誓一定也待你好好的,不管你是什麼樣子。
鐵妞兒聽了,忙不迭的點頭,她最會的就是乖了,可怎樣才算是乖呢?不說話不頂嘴啥活兒都幹算不算乖?她單純的大腦裡想不出這些彎彎道道,只是歪著小臉想了半天,還是不懂,但也不敢問。
陳瘸子把蓋頭扔到一邊,端了一旁桌上的吃食過來,鐵妞兒一整日沒吃什麼東西,梅行書偷偷塞給她了顆饅頭,還是瞞著其他人的,農村新娘子出嫁是不准吃東西的,一日下來她就只吃了顆饅頭和幾粒紅棗,完了還加上碗水,其他什麼都沒吃,現在陳瘸子拿吃的給她,她又是個小孩兒心性,就跟小動物似的,套近乎的最佳方式就是食物。
怯怯的看了陳瘸子一眼,鐵妞兒舔了舔嘴巴,接過吃食,吃一口就看他一眼,吃一口就看他一眼,最後終於大口大口的吃將起來。陳瘸子看她這天真可愛的樣子,也禁不住笑了,自覺腹中有些飢餓,便隨著她一起吃了起來。
吃過東西後,兩人的距離好像也拉近了很多,按理說新婚之夜,夫妻之間親熱在所難免,可陳瘸子憐惜鐵妞兒懵然無知,什麼都不懂,並不強求行房。但不親熱並不代表不看,他幫鐵妞兒脫了衣服,又給她洗了澡,可憐的小丫頭什麼都不會,連自己洗澡都是傻傻的,陳瘸子以為自己的心早就成了石頭了,可當他看到鐵妞兒身上那一道道新舊交加的傷疤和瘦弱的幾乎令人不敢想像的體態時,還是惱怒的恨不得衝到岳父家去理論。
這麼、這麼好的一個姑娘……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待她?!
她是這麼的天真無辜純潔和懵懂,他們怎麼可以這樣欺負於她?!
鐵妞兒不懂為什麼他看著自己咬牙切齒,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睜著眼睛眨呀眨,有點害怕。雖然眼前這人待自己挺不錯的,但她還是不敢接近。
陳瘸子收起心底浪潮,對著她微笑,說:「你叫什麼名字?」其實他知道,但只是想再跟她多說說話而已。
得到的是小小聲的回答:「鐵、鐵妞兒……」
「妞兒,那你知道我叫什麼嗎?」當初做文人時候的感覺似乎又回來了,陳瘸子下意識地把「俺」字改成了文雅的「我」字。
鐵妞兒搖搖頭。
「我叫言之,你記住了,陳言之,不准忘記,知道嗎?」他交代。
鐵妞兒有點茫然,她為啥要記這個呀?不過雖然不懂,但她還是很乖的點頭,反正只要乖乖聽話,那總是沒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