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章
這是結局(二)

可惜,他再也沒有機會證實了。

梅行書已經隨著那滾滾瀑布永遠消失在他的世界了。

允熙以為這會是自己一生之中最大的遺憾,即使他不相信她死了,不看到屍體,他就一直認為她活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裡,只是他還沒來得及找到而已,不過這一天並不遙遠,他終是能夠找到的。

說到這裡,他就該感謝那個愚蠢的鐵家溝的秀才了,如果不是他的愚蠢,自己又怎麼會得知梅行書的消息呢?當她是女兒身的消息得到證實,允熙說不上自己心底是什麼滋味兒。她拒絕了左相的高貴身份,也不願對他低頭做他的妃子或是與他求和,卻自甘下賤嫁給了一個鐵匠!

多可笑呀,她真的是嫁給了一個鐵匠,一個又醜又沒用的鐵匠。他甚至連一百兩的身家都沒有,住著破破爛爛的屋子,她嫁給他,需要自己洗衣做飯大嫂呢劈柴……這麼低賤的事情怎麼是她應該去做的?梅行書就應該揮斥方遒指點江山,而不是窩在這麼個小地方,做個鐵匠的小媳婦兒!

允熙知道自己是癡心妄想,也知道自己用盡心機耍盡手段也無法得到梅行書的青睞,她對他似乎從來都沒有過順遂之意,做太傅的時候她心裡只有元貞,父皇駕崩後她心裡只有江山,到了鐵家溝,她心裡只有鐵柱。作為臣子,她不對他效忠,作為女人,她對他無愛,連他用話刺激遠湘迫使她留下來,她也依然不發一語。到底要怎麼做,他才能佔據她心底最重要的位置呢?到底要怎樣做,梅行書的眼裡才能真真正正地看見他,而不是那一句句一聲聲有禮疏離又不卑不亢的皇上?

枉費他允熙一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面對梅行書,卻什麼都做不了,想殺她,捨不得,想要她,卻又要不到,他好像只能這樣遠遠地看著她,就這樣遠遠地看著,其他的什麼都不能做。

他也比誰都清楚,就算梅行書不顧一切幫助元貞重奪大秦的江山,他也是不會怪她的。梅行書在他心裡最重要的角落,這一點永遠不會變。他愛她敬她重她,但卻永遠都無法得到她。可最令他傷心的是,她寧肯偷偷不告而別,也不肯留在京城讓他隨時隨地看到。為了與他永生不見,她甚至還隻身去了扶桑幫助元貞取得扶桑大權──而這一切都是為了牽制他!

行書呵行書,你怎麼就不明白呢,即使背叛世界,即使世人都認為我無心無情,我也不會對你出手,你既然要離開我,那便離開吧,我又能做什麼呢?你總有一萬種方法讓我對你愛而不得。可枉你一生聰明絕頂運籌帷幄,卻也不知道愛情可以讓一個人改變到如斯境地。若是你不願再見到我,我便不再出現在你身邊了罷,你且好好的,好好的。

但若是真有來生,我一定不做這個皇帝,而選擇做那個普通的小鐵匠。

皇帝靜靜地看著梅行書好一會兒,卻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行書,你當真不願跟朕回去嗎?」話一出口,魏沖和沈澤也立刻看向梅行書,他們的臉上都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但都看得出他們同樣希望梅行書回去。

可梅行書去拒絕了。她與鐵柱相視一眼,兩隻手緊緊地牽在一起,溫軟又堅定地道:「行書只是一介女流,只願在家相夫教子,侍奉父母,再無當年的雄心壯志了。」

聞言,皇帝並沒有露出多麼訝異的表情,早在此番前來之前,他便料到了梅行書的反應。她若是不願,他又如何再捨得強迫呢?當年強行逼宮黃袍加身,害得她跳下萬丈深淵,如今,他又怎麼忍心,怎麼捨得?行書啊行書,你我今生難道是當真半點緣分也無?

「皇上請回吧,左相梅行書早已跳崖而死,如今活著的是梅家的女兒,鐵家的媳婦,和朝廷再無一絲瓜葛了。」她輕輕福了福身,眼角眉梢的笑容依然如若當年初見時溫暖柔和。

她一直都是這樣的,改變的從來都不是她。

總有人離不開,也總有人向前走,原地和未來,都有人一直待著。

皇帝驀地苦笑出聲,難得的沒有霸氣和跋扈:「朕早該想到的……朕早該想到的……」他說,喃喃地,一遍又一遍重複,也不知道是想說服自己,還是想說服旁人。早該知道她不可能跟自己走,早該知道自己並非她心目中的良人,早該知道的,早該知道的呀……「行書,今日一別,你我今生,恐怕是再無相見之日了。」他深深地望著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樣深深地刻進自己的腦海和心底,好不忘記。

梅行書的反應依然是微笑:「行書恭祝皇上萬壽金安,多福多壽。」

皇帝最後望了她一眼,像是怕自己忍不住想上前搶人似的,揮鞭策馬轉身,頭也不回的離去。他和梅行書,從始至終都是自己一廂情願的糾纏,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人傷心的呢?

沈澤見皇帝遠去,對著梅行書狠狠地瞪了一眼,心底說不上的感覺,既有不甘心,也有遺憾:「你我沒比出個勝負來,我可不服!總有一天我會光明正大的贏了你!」說完也策馬而去,留下梅行書看著他的背影輕笑,恐怕這一天你是等不到了,因為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涉及朝政,從今以後,她就只是梅行書,鐵柱家的小媳婦兒。

只有魏沖,久久不肯離去。他看著梅行書,像是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梅行書對他露出笑容,安定而又慈悲,她從來不曾怪過他,但他自己卻因此被折磨了這麼多年。當年的背叛一直都是他最心痛的事情,如果能夠重來,他寧肯和她一起戰死,也不要與她形同陌路。

可惜沒有如果,不能重來。

「相爺……魏沖愧對於您!」他翻身下馬,砰的一聲跪了下來,雙手伏地,終於說出多年來在心頭橫亙的痛苦與歉意。

即使梅行書不怪他。

梅行書鬆開鐵柱的手,在他戒備十足的眼神裡走向魏沖,將他扶起來,指著天邊的夕陽說:「你瞧,太陽照常升起落下,一切都會過去的。」

是呀,一切都會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