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行書這聲音並不算小,她本就是大大方方說出來的,不在乎皇帝聽了會不會生氣,可以說現在她是成竹在胸,皇帝此刻就如同是被關在籠子裡的猛虎,只要隔著籠子,怎麼逗弄都沒所謂。而她會很好的掌控節奏和距離,保證不會有任何危險。所以皇帝聽了,只是微微皺了下眉頭,並沒有生氣。他看著梅行書,心知她是不會再跟自己走了,當下心中百味陳雜,實在是說不出什麼感覺。他就這樣定央央地凝視著梅行書,心頭酸楚,只覺得,怎麼入她心的那個人不是自己呢?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那個身著官袍都掩不住滿身書卷氣的女子是什麼時候進入他的心的?自小,因為母妃不得寵,他便在宮中受盡欺淩,永遠只能遠遠地看著父皇如何疼愛大皇兄和其他子女,對待自己反而平淡如水,而宮中人勢利至極,他的宮中甚至有三月無人踏足。平常朝中之事,父皇更是不曾想過自己,更別提讓自己擔負重任了。
他怎麼能夠容忍自己一身的本領才華就如此埋沒掉?
對於梅行書,這個殿試一鳴驚人被父皇破格拔擢為左相還擔任皇子皇女太傅,還比自己小上幾歲的少年,允熙是充滿怨恨和厭惡的,明明都是人,他甚至還是父皇的親生子,為什麼父皇對待一個外人比對他好?!從小到大所受的冷眼和輕視便在這一刻爆發出來了,他恨不得把眼前這柔弱的少年撕成碎片!可是他不能光明正大的找他麻煩,因為如果被父皇知曉,自己和母妃的日子只會更難過,所以他用言語煽動其他皇兄皇帝去找梅行書的麻煩,可不管是誰,不管是什麼辦法,在梅行書面前,都被游刃有餘的解決了,那些曾經厭惡他的皇室中人甚至全部以他馬首是瞻!
慢慢地,允熙就又改變了路線,既然不能硬碰硬,那他就迂迴一點好了。於是他努力讀書上進聽梅行書講課,將他佈置的課業完成的十分出色。就這樣,他慢慢地得到了梅行書的認可和器重,從梅行書眼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希望。正逢大皇兄惡疾纏身不治身亡,父皇請梅相於皇子皇孫中物色未來儲君的人選,於是他有了奢望,如果自己能夠得到梅行書的支持……那麼,是不是有成為儲君的希望?只要他能夠支持自己……那麼父皇那裡是完全不需要考慮的!父皇對梅行書的信任世人有目共睹,只要梅行書承認自己……
只要他承認自己。
在結果出來之前,允熙真的認為自己是勝券在握的。隨著時間一天一天過去,他與梅行書相談甚歡,結為至交,梅行書也的確是父皇面前說了他許多好話,先帝因此看重於他,慢慢地對他這個兒子上了心。就在允熙以為一切都已經成為了定局的時候,梅行書提出的人選卻讓他狠狠地被打擊到了!
元貞!
那個乳臭未乾的小鬼!
而不是他!
不是他!
哪怕梅行書說立嫡不立庶,他也無法諒解他!可當著父皇和文武百官的面,他什麼都不能說,他不能表達出自己心中因為這種巨大的希望被破壞之後是多麼的痛苦和失望!他認為梅行書背叛了自己!
先前二人交好,京城裡和朝廷都傳言未來儲君會是他,可誰知到最後梅行書提出的人選卻是元貞!那個還不到十歲的小鬼!
這種巨大的落差將他打擊的體無完膚,可他不會在外人面前流露出來,讓他們看他的笑話!
允熙帶著微笑的面具,慢慢地卸下了所有人的心房,也虧得他一直都表現的沒有野心,這才沒人起疑。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日日夜夜在心底燃燒的,那股被背叛和被輕視的怒火!總有一天,他要君臨這天下,得到應該屬於自己的一切!
父皇沒能繼續活下去多少時間,因為他的身體已經破敗到一定程度了,所以才會這麼急著立下新的儲君。在先帝駕崩的那一晚,只有允熙一人沒有流淚──他對這個父親沒有任何的感情,因為他從未曾重視過他,不過這都無所謂了,父皇既然駕崩了,他也就可以開始自己的計劃了。
允熙不確定梅行書知不知道自己的野心,畢竟在立了元貞為儲君之後,梅行書忙著教導元貞處理政事,兩人已經很少往來,而每次無意中見面,梅行書的眼神都是十分複雜的。可不管他知不知道,允熙都不在乎了,他要得到這天下,他要黃袍加身,誰都別想阻止他!包括梅行書!
遠湘的出現幫了他大忙,她喜歡上了梅行書,因而成日纏著他,這也為允熙的逼宮做了極好的鋪墊。遠湘年少無知,不懂他每次讓她從梅行書那裡拓來的書信卷宗都是些什麼,而梅行書亦是十分寵愛遠湘,對待她並無多大戒心,這真叫人悲哀,但允熙為了皇位和江山,已經不在乎了。
為了放鬆梅行書的警惕,他慢慢地表現出自己的與世無爭,並在適宜的時候表達自己的忠心。他知道梅行書不會輕易相信自己,所以便從那個年幼的皇帝身上下手,不出所料,小皇帝果然對他信任有加,這也為他創造了極佳的機會──比如說,得知傳國玉璽藏在什麼地方。
接下來的一切都是那麼水到渠成,他順利得到了皇位,可他從來沒想過要逼死梅行書,他想他留在自己身邊,梅行書的治國之才是不可或缺的,可她居然寧願死也不肯留在他身邊,甚至用計把小皇帝送出宮外,自己跳入萬丈深淵!
從得知梅行書跳崖的那一刻開始,允熙便覺得自己的心似乎有某個部分跟隨著他一起死去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傷心,也許是心底那個隱隱的聲音在蠢蠢欲動,失去梅行書,會是他這一生中最大的遺憾!
在這之後,先前心中那模糊的想法便愈發清晰起來,隨著時間過去,梅行書的模樣略略有些遙遠,但心底的那個想法卻越來越重。
梅行書,有可能是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