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歸塞北·立威

  「魏司業是誰?」相較於姚揚宇等人的驚喜,馬上的鳳知微姿態茫然。

  姚揚宇等人如被潑了盆冰水,立即從巨大的興奮中清醒過來,面面相覷,藉著月光仔細辨認了陣,確定那是魏知沒錯,而且和魏大人同時失蹤的顧大人也在,正如天水之青的衣色是顧南衣標誌般,顧南衣也是魏知的標誌。

  半晌姚揚宇若有所悟,試探的道:「魏司業,你忘記以前的事了?那你怎麼出現在這裡?」

  鳳知微揚眉笑道:「幾位是我的熟人麼?以前的事,我忘記許多,既然有緣遇見,等下說不得要請教,不過現在有更要緊的事要做——這位是安王殿下麼?久仰久仰,幸會幸會。」

  晉思羽騎上屬下牽來的馬,凝眉看著對面好整以暇的少年,戰場凶危,很少有人在這樣的場合這麼悠遊自在,他身後影影綽綽,人馬掩映在半道山壁之後,看不出有多少人,也看不出多少騎兵多少步兵。

  他自姚揚宇帶兵剿匪,從姚揚宇的行軍路線中猜測出他的目標是杞縣,便立即以杞縣為誘餌,趁夜出大營堵截,為免驚動天盛大營,帶的人並不很多,連鄰近的喬縣守軍都沒驚動,算準姚揚宇年輕氣盛必將追到千斤溝,只打算抓了人立即回營,不想突然冒出這麼個人來。

  千斤溝地勢特別,自西向東逐漸開闊,西面多山壁阻擋,固然讓對方不能順利衝鋒,卻也讓自己無法辨明對方軍力,一旦貿然開戰,後果未知。

  再看看對方氣定神閒眉宇,忽然心中便掠過一絲警兆。

  對方出現的時機太奇怪了。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就在人質即將到手那一刻,那麼巧的出現,趁著他在姚揚宇等人自殺,防備鬆懈衝來那一刻,一出手就險些要了他的命,不僅救回了人,還搶走了他的馬。

  是巧合,還是有意等到那個時機?

  如果是巧合也罷了,如果是有意等,那這個人就太可怕——看得出姚揚宇等人和他交情很好,他竟然也能等到他們山窮水盡,被逼自殺引他出陣那一刻才出手。

  晉思羽看著對面,那人笑意悠然,自己的馬卻已經不知被拉到哪裡去了。

  他心中隱隱泛起一股焦躁,這是他臨陣斬將自任主帥以來,第一次出現這樣的情緒。

  原因無它——這馬太重要了。

  戰場上死傷戰馬都是常事,但是他所騎的卻不是普通戰馬,而是名揚天下的絕頂越馬,是連天盛都重金一求而不可得的絕世神駿,大越皇子,每人都有御賜的一匹最好的越馬,自小精心餵養,久經訓練,培養出和主人之間強大的默契,傾注極大心力,是每個人不可替代的夥伴,可以說千金難換。

  大越軍民人人都知道,這種越馬,長力耐力速度兼具,還十分有靈性,在戰場上這樣一匹馬,是用來在最危急時刻救命的,很多時候這種和主子心靈相通的馬,比百名護衛還有用。

  當年他曾用一匹極品越馬,引得天盛朝皇家父子猜忌,引得天盛皇帝的三兒子被逼兵變,死於帝京望都橋,如今十年風水輪流轉,他的馬落入他人之手,明明是巧合,也不算大事,不知怎的心底便泛起不祥的預感。

  何況真要戰死也罷了,卻是被搶,還是在埋伏偷襲對方的時候,兩軍陣前被搶,這要傳回去,他真是顏面掃地。

  更何況對方連箭都沒出……

  晉思羽目光閃爍,眼底翻湧著殺機,不管如何,今日斷不能就此了結!

  他手臂一豎,便要下令,後方忽有馬蹄聲傳來。

  一個傳信兵跑得髮髻披散,從後方直衝了過來,一邊大力打馬一邊大聲叫道:「大帥!不好了!東路軍大營糧……」

  「嚓!」

  聲音戛然而止,那百里奔馳一心報訊的士兵瞪大眼睛,怔怔看著高踞馬上,森然看著他的晉思羽。

  隨即他捂著咽喉,緩緩倒了下去,指間一支鮮血淋漓的甩手箭。

  屍體跌落馬下,「噗通」一聲,聽來空洞而冗長,晉思羽緩緩回顧四週一眼,所有聽見剛才那句話,看見那一幕的將士們,接觸到他眼光,都白了白臉色,隨即漠然扭過頭去,表示自己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看見。

  對面鳳知微眼底閃動著淡淡笑意。

  這位殿下,反應好快啊。

  一句話沒說完,便已經知道東路軍大營糧草被燒,立即出手殺人滅口,以免動搖軍心。

  火光微閃,深黑的崖壁如幢幢黑影蹲伏在側,晉思羽的半張臉掩在暗影下,看不清什麼表情,他突然抬起手中馬鞭,遙遙指向鳳知微。

  手臂直如一線,馬鞭如毒蛇,盯住了軟甲薄袍的少年。

  鳳知微笑笑,對他做了個「請君自便」的手勢。

  晉思羽又狠狠看她一眼,霍然放下馬鞭,一踢馬腹,轉身便走。

  山壁上有人影快速閃動,大越軍馬後隊變前隊,整齊有序,無聲撤下。

  鳳知微眯著眼看著對方穩定有序撤離,眼神有幾分激賞,帥才並不僅僅指行兵佈陣,在撤退時更可見為將者的功力,那種最易慌亂生變的時刻,能夠將軍隊完全約束,將之井然帶離,本身就證明了為將者對部屬的掌控力。

  大越退兵,鳳知微身後宗宸上前來給姚揚宇三人處理傷口,姚揚宇默默看著前方戰場——他的一百親衛,全部死絕。

  在屍堆裡緩緩蹣跚而行,不住將一具具死狀猙獰的屍體擺正放好,姚揚宇神色愴然,身後月光淋上荒草,草尖滿是殷然血色。

  鳳知微沒有下馬,遠遠高踞馬上,靜靜看著他的背影。

  余梁和黃寶梓默默跟著姚揚宇,半晌去拉他,「揚宇……」

  「他們原本可以不必死。」姚揚宇突然沙啞的開口。

  余梁以為姚揚宇是在說因為他貪功冒進導致親衛死絕,正要安慰,卻聽姚揚宇低低道:「魏大人先前就應該過來了,卻等到我們自殺……才出手。」

  余梁一怔,隨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一瞬間汗毛倒豎,霍然扭頭去看鳳知微。

  月光下山壁前,那人衣袂飄飄,注視百餘具屍體的眼神凝定如一,那樣平靜的眼神,令人懷疑姚揚宇的猜測,是不是小人之心。

  「不會吧……」他猶在喃喃自語,印象中風骨獨具卻又親切隨和的魏大人,會對著百餘生命的死亡,漠然無動於衷?

  姚揚宇卻已經轉過身去。

  「你早就來了是嗎?」他聲音嘶啞,揮舞著手臂,「你從我們開始剿匪就跟著是嗎?你等著我們被大越埋伏,然後你埋伏大越,你讓我們做了你的餌,是嗎?」

  鳳知微默然不語,月光下眼神清冽,無一絲波動。

  「戰事大局為重,做了你的餌也沒什麼!」姚揚宇用血跡斑斑的長刀支撐著身子,仰首狠狠看著鳳知微,「可是他們可以不必死!最起碼不必全死!可你就這麼看著,看著他們被斷臂,被群攻,被大越的狼崽子亂刀分屍,頭顱滾落你腳下,臨死還閉不上眼,看著我們被逼到山窮水盡,憤而自殺,你不動,你始終不動,你好,你厲害,你狠——你要將我們這個餌,做到淋漓盡致,做到真假難辨,做到瞞過所有人,卻只為了,搶回晉思羽這一匹馬?」

  他將長刀狠狠一擲,擲到鳳知微馬前,吼聲悲憤:

  「一百條人命,一匹馬!」

  鳳知微垂首,看著那柄染滿鮮血的長刀,刀尖上有姚揚宇自己的血,更多的是敵人的血,將刀身糊得看不清原來顏色,她看著那柄刀,想起帝京初見時那浪蕩妓院的紈褲子弟,眼神裡情緒莫名湧動。

  隨即她什麼話都沒說,只輕輕一拍馬,讓開了幾步。

  她身後宗宸和顧南衣,也無聲分開,各讓幾步。

  姚揚宇驀然愣在當地。

  三人身後,那些影影綽綽,竟然都不過是遮了草的斷樹,連一個人都沒有。

  來救他們的,只有三個人!

  「我確實拿你們做了餌。」馬上鳳知微終於開口說話,語氣清淡,「我發現你們的時候,同時發現了鬼鬼祟祟的越軍,於是我讓呼卓鐵騎分兵兩路,一路去燒東路大營的糧草,一路埋伏在等下晉思羽要回大營的路上,因為呼卓步兵還沒趕到,三千鐵騎分兵兩路已經捉襟見肘,所以我只帶了兩個人跟著你,我算過,斷了東路的糧,才有可能令晉思羽收軍回撤,而千斤溝的山壁,可掩飾我們兵力不足,晉思羽此人多疑謹慎,定然不會貿然開戰……抱歉,我不能出手太早,一旦被發現,陷入圍攻,便是絕頂高手,也抵不過晉思羽留在崖壁上的萬支羽箭。」

  姚揚宇三人有點呆滯的望瞭望空落落的崖上,這才明白為什麼以顧大人的超卓武功,卻始終沒有在那麼好的機會下對晉思羽出手——一旦進入羽箭射程,只來得及做一件事,要麼殺掉敵軍主帥,要麼救回他們,很明顯,鳳知微和顧南衣放棄了大好機會,選擇了他們。

  以他們為餌,棄百餘護衛性命不顧,是無情。

  放棄殺帥大功,最後關頭決然救人,是有情。

  姚揚宇怔怔望著前面空蕩蕩的山谷,再看看後面堆成坡的親衛屍體,一時心亂如麻,腦中空白一片,渾然不知恩怨對錯,是非所以。

  鳳知微卻已一改先前淡漠,語氣漸轉嚴厲。

  「驕兵燥進者必敗!如果以前這只是你在書中讀來的字眼,今日便用這一百餘具屍首來教會你!你若記不住,便永不配再將天盛軍民!」

  她下馬,一抬手拔出姚揚宇插在她馬前的刀,啪的一聲折斷。

  「再教你最後一句——命斷如刀折,永不可再續,但這刀已經殺過不下十人的頭,對得起做刀的使命!這人也一樣,為將者任何時候都應該不懼犧牲,只要犧牲得有價值!」

  斷刀落在姚揚宇腳下,他痴痴的低著頭,鳳知微早已不再回頭,轉身就走。

  「魏大人!」

  身後有重重跪落聲響。

  鳳知微於淒冷月色下半回首,便看見那驕狂帝京二世祖,跪落塵埃血色中。

  秋月霜白,少年們仰起的臉比月更白,卻沾著日光一般鮮豔的血色,用那樣痛而切的目光,深深的看著她。

  「願一生追隨大人驥尾,永為驅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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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熙十四年八月中,在南海失蹤半年之久的魏知,突然出現在千斤溝,其到來,不僅將陷入埋伏險些自殺的姚揚宇等人救下,還趁機分兵兩路,燒掉了大越東路軍大營糧草,晉思羽匆匆回援,卻又在吉蘭山北麓鹿角原遭伏,所帶不多兵馬,被魏知派出的彪悍凶厲更勝往常的呼卓騎兵,居高臨下犄角般撞入,殺了個血流成河,晉思羽確實厲害,換成尋常將領小命不保,他竟不顧安危毅然轉入深山小道,又派死士作疑兵,絆住了追逐最兇猛的呼卓騎兵,最後回營時雖狼狽萬分,所幸帶來的兩萬軍實力基本保存。

  這是大越安王任主帥以來第一次大敗,敗的不是實力,而是大越剛剛連勝數場鼓舞起來的士氣,據說當安王殿下回營時,雖然在營外重整隊列梳洗整齊,衣冠楚楚力持鎮定,然而當士兵看見他胯下那匹普通戰馬時,齊齊發出了驚異的嘆息。

  流言風一般的傳開來,都說他們算無遺策的安王殿下在千斤溝一敗塗地,被對方一個姓魏的十七歲少年,一箭未出而奪馬,生生在眼皮底下救走三個重要人質,連追都沒敢追。

  晉思羽為此斬了三名傳流言最厲害的士兵,只是掉落的頭顱雖然能堵住人們的嘴,卻不能堵住頹喪情緒的蔓延,當東路糧草被燒消息傳來,人們更是陷入惶恐之中。

  作戰燒對方糧草,向來是釜底抽薪好計,卻也是最不容易完成的計畫,雙方將領都知道糧草重要,在糧草運送上使盡計策,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晉思羽尤其擅長此道,天盛打他糧草主意很久,一次也沒成功過。

  所以這場各為各餌的伏擊戰看似簡單,其間卻包含了晉思羽和鳳知微的心思博弈,晉思羽的東路軍糧草在上一次戰役勝利之後,因為被天盛探知所在地,曾傳出從所在的東崗鎮轉移到三坡村,天盛在三坡村伏擊,卻發現轉移過來的不是糧草,而是伏兵,遭此一擊,天盛不敢再輕舉妄動,從此放棄三坡村,然而千斤溝那晚,鳳知微不動聲色,還是直撲三坡村,卻在離三坡村三里外迅速轉向,撲向東崗鎮和三坡村之間的鳳裡谷口,果然在那裡,堵住了東路軍的糧草。

  晉思羽十分震驚鳳知微竟然猜出,他在東崗鎮和三坡村兩地都不是虛招,卻不知鳳知微在來之前,早已研究過他的個性資料和以往所有戰役用兵習慣,知彼知己,百戰不殆,而晉思羽對她,卻全無所知。

  從那日開始,鳳知微所領的呼卓騎兵,便開始在北疆大地上和晉思羽展開纏戰,鳳知微充分利用騎兵機動性強的特點,穿插於胡倫草原和格達木山脈腳下,不僅特別針對當初殺了呼卓因爾吉部四千戰士的東路軍,見一個殺一個,見一隊殺一隊,還打劫越軍各斥候和運糧部隊,時不時還夜襲騷擾三路大營,上來就打,殺一陣便走,你追追不上,你回去她又來,這種無賴打法擾得大越大營一日三驚,食不安寢難枕,有時候鳳知微根本不動,只遠遠在山頭上點幾堆火,將山上的樹木沒事幹搖搖驚起飛鳥,然後她在樹上安睡,遠遠的大越士兵擔心得整晚不敢睡覺。

  不過一個月,她便得了個「草原之狐」的稱號,大越士兵聽見魏知這個名字,就搖頭,看見凶悍更勝往常的呼卓騎兵,就腿軟。

  晉思羽為此在天盛將領懸賞榜上狠狠添上了魏知這個名字,和主帥淳于鴻並列,黃金萬兩,求魏知人頭。

  鳳知微知道,不過一笑而已,頭便在那裡,有本事便拿去。

  二世祖們現在都是她手下,自願降職到她騎兵隊裡做個校尉,覺得比在大營裡做個參將要痛快得多。

  她轉戰草原一個多月,天盛大營知道她的到來,卻一直沒見到她人,鳳知微打算做出成績,再挾勝而歸,所以一個多月後,才踏入天盛大營。

  主帥淳于鴻得知消息十分歡喜,這位失蹤復回的當朝少年名臣,果然在軍事上也展現了超人的天賦,只率呼卓騎兵,便將氣焰不可一世的大越給絆住,急忙命帳下將領全部去迎接。

  那些驕將卻有些不願——再厲害,闖出再大名聲,不過是個沒有軍中身份的文臣,率的也不過是那些草原蠻子,憑什麼要他們這些高級將領去接?

  軍需官朱世容更是不滿——這位魏大人人還沒到,就已經命人快馬來輜重庫,拿了長長的單子,要求撥付糧草弓箭皮甲盾牌等物,還指明要最好的——他算什麼東西?這麼挑三揀四的?

  人們各懷心思,在大營前站成一排,遠遠看見煙塵漫天,有飛騎動地而來。

  彷彿地平線上忽然起了一道黑雲,剎那間便連接天地,那黑雲在眼前略一招展,突然便到了眼前,眾人仰起頭,只看見無數碗口大的四蹄翻飛,一路激揚著泥土毫不停息,彷彿立刻便要踩到自己頭頂,大驚之下惶然後退便要驚呼,卻聽見一聲清越哨聲。

  「嚓。」

  起若漫天雷雲,收卻只是一聲,上萬騎兵齊齊勒馬,動作整齊一毫不差,馬弁撞擊鞍韉的清越之音遠遠傳出去,竟然也只有鏗鏘一聲。

  好精絕的騎術!

  淳于鴻原本對呼卓騎兵能夠橫掃草原的功績存疑,如今卻不得不信,眼前的呼卓騎兵,分明比原先戰死的那批更為彪悍精銳。

  被嚇著的將領們此時才反應過來,頓時面皮發紅暗暗惱怒,正要發作兩句,忽覺眼前一亮。

  一騎悠悠,上前來。

  和整肅精悍,鐵般的騎兵隊不同,來者黑衣黑馬,只簡單的套了青色皮甲,一條黑色錦帶殺住細細的腰,身姿細瘦而矯健,坐在馬上的姿態明明很閒逸散漫,滿臉笑意似乎也無害,然而那雙水汽氤氳的眼睛,看向誰,誰便覺得心中一冷,像是心被剎那掏出來,浸入了萬年的冰川中。

  這就是當初以國士之名震驚天下,最近又以絕殺之鋒名馳草原的「草原之狐」,文臣出身的魏知?

  眾人目光又忍不住投向魏知身後的三個二世祖,那幾個令整個帝京都頭痛過的風流浪蕩子,現在儼然軍人形容,寸步不離跟在魏知身後,曾幾何時眉梢眼底萬人不服的驕矜之氣,都化作了此刻沉肅凝重拱衛神態。

  淳于鴻目光一跳——殺人易,收服這幾個帝京二世祖難,這位魏知,果然非凡。

  想起自己在禹州大營任職的兒子,聽說魏知回來了,立即遞書要求到主營任職,最好撥到呼卓騎兵營,為此也寧願自降一級,淳于鴻也忍不住苦笑了笑。

  他滿面誠懇的迎了上去,鳳知微下馬上前,寒暄幾句,直接道:「下官此來,是來請大營撥付裝備的,天氣轉寒,兄弟們還穿著秋衣,軟甲也需要換了,還有武器,轉戰北疆,消耗極快,缺了哪些都不行,請大帥體諒。」

  「這個應該,這個應該。」淳于鴻滿口答應,立即傳呼朱世容,半晌朱世容匆匆過來,看也不看鳳知微一眼,只對淳于鴻滿口打包票,「大帥放心,已經準備好了!」

  「我自己去領吧。」鳳知微帶了姚揚宇等人跟上去,淳于鴻派了一名參將隨同,一邊道:「魏兄弟這一個多月辛苦,既然來了大營,就先休整一陣子吧。朝廷派來的監軍大人可能也會在今晚抵達,正好一起接風。」

  「再看吧。」鳳知微淡淡道,「我們沒打算宿在主營,不太方便,我們在前面有自己的宿營地。」

  淳于鴻知道,上次呼卓部被出賣,族中精英死傷大半,其中也有天盛軍內部細作的作祟,如今人家不再相信自己也正常,只是不明白這魏知一個外來人,是如何收服名動天下的彪悍呼卓部的。

  疑問在心底轉了轉,沒有出口,他回了主營,鳳知微跟著朱世容,去了倉庫。

  倉庫門口堆了一堆東西,乍一看數目不少,姚揚宇上前命人裝車,突然「咦」了一聲。

  他對著鳳知微舉起一件皮甲,就手揉了揉,那皮甲立即出現了一個洞。

  是霉爛的皮甲。

  鳳知微目光跳了跳。

  姚揚宇神色已經冷了下來,又取出一柄長矛,輕輕一搠,矛尖掉落。

  鐵製矛尖掉落在地,聲音鏗然,姚揚宇緩緩轉頭,注視著朱世容。

  朱世容神情有點尷尬,這裡面的東西,好壞參半,淳于鴻雖然批了給騎兵營最好的皮甲武器,他卻存了一份私心,他的小舅子,當朝次輔胡聖山的二兒子也在禹州大營任參將,曾經拜託他為自己的前鋒營留點好東西,說好後天就來請大帥批的,所以他將部分有瑕疵的裝備混在好的裡面,指望矇混過關,想著騎兵營有時一天轉戰數百里,也未必有空為幾十件霉爛皮甲跑回來找自己算賬,不想二世祖清點東西這麼細心,所有皮甲,都是一件件捏過去的。

  對上姚揚宇森然的眼光,他的心怦怦跳起來,卻仍然沒認為這算什麼大事,強笑辯解道:「姚兄弟,好皮甲都在這裡了,實在不夠數,現在各營都在要東西,我也難……」

  鳳知微垂下眼皮看他,淡淡道:「好皮甲都在這裡了?」

  她那眼光看得朱世容心中又是一跳,隨即咬咬牙,大聲道:「是!」

  倉庫門非經大帥批准和自己開門,誰也進不去,他咬准好皮甲全在這裡,魏知能拿他怎麼樣?

  鳳知微瞅著他,對顧少爺擺擺頭。

  顧少爺衣袖一揮,寒光一閃,倉庫門上那兩人才能托起的巨鎖砰然掉落,險些砸斷了朱世容的腳趾。

  大驚失色,朱世容大叫,「你們要做什麼!倉庫擅闖者死——」

  淳于鴻派來陪同的那位副將也趕緊來攔,鳳知微笑吟吟的看著他們,道:「誰說我要闖了?」

  兩人一愣,顧少爺已經飄了過去,雙手虛虛一推,兩扇厚重大門在他面前緩緩開啟,擺在最外面木架上的便是皮甲,顧少爺手一招,一件皮甲落在他手中。

  這手隔空取物看得朱世容面如死灰,鳳知微在一邊閒閒的道:「我們可是沒有進門哦……」

  顧少爺把手中皮甲一抖,皮質光亮,柔韌嶄新。

  姚揚宇一腳將朱世容蹬翻在地!

  「你們要幹什麼!」朱世容大叫,「我是軍需官,給你什麼東西我有權劃配!就你們那些汗臭滿身的草原蠻子,用得了什麼好皮甲——」

  「就這些汗臭滿身的草原蠻子,一個多月殺了上萬大越士兵!」姚揚宇啪的一個巴掌打掉了他滿嘴的牙,「抵得上你們去年全部的戰績!」

  朱世容嗚嗚的叫著,滿嘴鮮血還想叫嚷什麼,姚揚宇一把抓過那件爛洞的皮甲,惡狠狠塞在他嘴裡。

  「就在前不久,東壩那裡,大越的騎兵追了上來,我們幹過一場!當時剛剛戰過一場,兄弟們的皮甲不夠,互相推讓,最後決定,以摔跤決定皮甲歸屬,他們每個人都搶著輸!」姚揚宇腳踩在朱世容胸膛,呸的一口吐沫吐在他臉上,「最後還是一位隊長『弄權』,把自己的皮甲『輸』了,然後,被越軍一槍穿胸,臨死未倒,還捅死了舉槍殺他的仇人——他媽的你們這些在後方龜縮不出的混賬,還敢撥最差的皮甲,給流血最多的草原兄弟!」

  他眼底光芒閃亮,血絲層層泛出,惡狠狠盯著朱世容的眼神,像頭狼。

  呼卓騎兵們眼角淚光隱隱,腮幫咬得高高鼓起。

  「和他說這麼多幹嘛?」一直沉默靜聽的鳳知微突然沒有笑意的笑了笑,「違抗軍令,如何處置,還要我告訴你?」

  姚揚宇眼睛一亮,朱世容已經魂飛魄散的叫起來,「我沒違抗軍令,我沒,我沒!你不是軍中大將,你無權殺我——」

  「魏將軍!」淳于鴻派來的那位副將也急忙攔在朱世容身前,「你不能濫殺無辜!這是天盛主營,朱世容有錯,也該大帥判決,你擅殺軍需官,也是死罪!」

  姚揚宇猶豫了一下,看向鳳知微,他不在意自己前途,卻擔心連累鳳知微。

  「魏大人!」這邊的爭執已經驚動大帳,一名參將氣喘吁吁的跑來,附在鳳知微耳邊低聲道,「這位是胡大學士的女婿……是楚王殿下的……」

  他一句話沒說完,突然發現身邊這人,笑了笑。

  這一笑,浮光閃動,薄涼如天邊將起的月色,隨即他聽見這十七歲的殺將,沉緩而有力的道:「是楚王殿下派系的麼?」

  參將怔怔看著鳳知微突然彎起的眼睛,只覺得那笑容看起來有幾分發寒,有點茫然的點點頭。

  「很好。」鳳知微笑得更加親切,「殿下英明,手下怎麼能有如此敗類?我們做臣子的,萬不能讓這種混賬敗壞了殿下千秋聲名,殿下想不到的,我們應該替他做到……揚宇!」

  「到!」

  「殺!」

  「好!」

  劍光一閃,鮮血噴了姚揚宇一頭一臉,朱世容嚎了一聲,砰然倒地,抽搐了兩下,不動了。

  鮮血靜靜的流開來,四面屏息無聲。

  誰也沒想到,這名馳北疆的少年,竟然真如傳說中凶厲非凡,說殺就殺,抬出大帥沒用,抬出楚王殿下,好,殺得更快。

  盯著地上迤邐的鮮血,每個人都忘記思考,只覺得那血似乎倒流進了自己肺腑,堵得人腦中混亂一片,說不出一句話。

  鳳知微注視著流向腳下的鮮血,唇角笑意不散。

  此番重回,她不再是當初那個目標不明韜光養晦的魏知,她是挾勢而來勢必要翻江倒海的魏知,她絕不僅僅滿足於殺一人或一千人,她要的是步步騰雲,直至凌駕權力之上,將她要掀翻的一切,徹底踩在腳下!

  從截到的朝廷文書來看,天盛帝已經不滿過於老成持重的淳于鴻,此時自己多露鋒芒,才能得帝王青眼,更有晉身之地!

  正好,拿這混賬的血來淬出鞘之劍!

  「好了,就這樣。」她隨意的拍拍手,「揚宇,按單子把我們的東西調換下,然後回營。」

  「是!」

  那副將看見她居然這樣便打算走,慌忙攔住,想說什麼,看著地下屍首卻又不知該說什麼,鳳知微斜睨著他,突然問,「聽說監軍大人要到了?」

  那副將愕然看她,不知道她轉了話題是為什麼。

  「你可以讓開了。」鳳知微淺笑看他,「今晚監軍大人到來,必然攜有封賞嘉獎我的旨意,如果我沒料錯的話,我最起碼會是個副將,所以,我的平級副將閣下,你請讓開。」

  她淡淡的說著請字,卻連看也不屑多看對方一眼,那副將冷汗滿身的抬頭,正看見她身後凶睛怒目的呼卓騎士,齊齊手按在刀柄,殺氣騰騰的注視著他。

  很明顯,如果他再攔下去,魏副將是絕對不會介意再多殺一個人的。

  這位副將是知道魏知在天盛帝心中的地位的,無雙國士,少年英傑,當初南海出使的大功還記檔未封,如今強勢重來,竟然在軍事上也是一代奇傑,這對於多年來舊帥凋零青黃不接的天盛來說,又是何等的喜訊,以他的功勞和以後會發揮的作用,別說殺個朱世容,就是殺了自己,只怕也未必有人捨得定他的罪。

  副將默然撒開手,退了開去,看著姚揚宇快速收拾好東西,隨著鳳知微呼嘯而去,等到主帳再派人來看,鳳知微早已出營。

  她的萬騎剛自大營北口快馳而出,煙塵滾滾向西而去。一隊長長的隊伍,飄著斗大的杏黃色「寧」字旗,迤邐自大營南口進入。

  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