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暗的時候,天鳳寨突然爆出一陣喧囂,隨即一條黑影竄出寨門,年輕的寨主親自追出去,半晌,大罵著回來。
天鳳寨的人亂哄哄鬧了一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看見齊少鈞冷著臉回來,才知道午後抓的那個人質,跑掉了。
眾人覺得跑掉也正常,那少年可不是好惹的,真要留下去,可不要惹出什麼禍事,把數十年基業毀於一旦。
齊少鈞鐵青著臉回寨,面對眾人慶幸的表情,心裡卻團著一把火——先前父親要他和那傢伙做戲送人出去,又指令他召集西境綠林舉行盟會,好端端的突然要這樣,又不說個原因,莫不是那小子一番花言巧語,將父親給蠱惑了?
這下可真是將數十年基業給賠了去。
他心下煩躁,卻也不敢不聽父親的話,他自幼喪母,由父親拉扯大,老爹就是他的天,早養成了萬事可違唯老父不可違的習慣,只好回屋寫信,發盟主令召集各綠林山寨在西境首府相城聚會,共商大事。
這邊鳳知微裝模作樣逃出寨子,翻過一個山頭,經過一片野桃林時,頭頂上樹葉一陣簌簌響動,啪的一聲,一枚發青的野桃砸在她肩上。
她含笑抬頭,卻看見綠葉青桃間露出顧家父女的臉,一個白紗飄拂,一個齜牙咧嘴——嘴饞偷吃桃子,被酸著了。
望著那兩張臉,鳳知微便覺心中溫暖安適,和齊維一番交談惹出的激湧淒越心緒,也如遇上春風的滾滾江水,漸趨寧和平靜,她揚起臉,笑容溫軟,道:「等我很久了?」
顧少爺慢吞吞的吃著他的小胡桃,道:「沒,趕猴子費了點時辰。」
「猴子現在在哪?」鳳知微和他說話就像是在打暗號。
顧少爺慢吞吞對著很遠的一個山頭指了指,寡淡的道:「有個沼澤。」
鳳知微嗆了一下,很沒良心的笑起來。
可憐的某護衛……
她出使西涼,本就存了別一份心思,當初娘死後,留了一些東西給她,也告訴過她當年西涼天盛邊境有散落舊部的事情,這事情既然在邱統領口中得到了證實,她當然要想辦法聯絡一下,所以才有「被擄」事件發生,只是這事須得瞞著所有人,比如一直鬼鬼祟祟跟著,自以為誰都沒發現其實早就被發現的寧護衛,所以她這邊被擄,那邊顧南衣就去「救人」,救人是假,把寧護衛引得在大山裡亂轉是真,現在看樣子,顧南衣已經成功的把某護衛給轉昏,還給轉到了沼澤裡。
不會掉進沼澤爬不出來吧?鳳知微裝模作樣的擔心了一下,很坦然的招呼那兩個,「咱們回去咯。」
一行三人不急不忙,邊走邊看風景的回到谷口,還沒走近便聽見喧囂得不可開交,仔細一聽,那群人還在谷口捋袖子梗脖子的爭執「營救方案」呢。
「前面兩個計畫不太適合,咱們來第三種,先搜山,然後……」邱統領的聲音。
「放屁!」天盛這邊有人終於忍不住爆粗,這計畫都出了一二三了,到現在也沒派出個人,真是忍無可忍,「這山這麼大,怎麼搜?寨子定然隱秘,一天搜不到,一月搜不到,怎麼辦?邱統領,還是速速準備黃金武器為要!」
「荒唐!」邱統領橫眉豎目,「怎可大漲山匪氣焰,當真奉上黃金武器?區區蟊賊,手到擒來的事,真要出金贖人,豈不是讓人笑我西涼朝廷無人?」
「你西涼朝廷本就無人!」天盛這邊的護衛頭領立即反唇相譏,「若不是魏侯出手,你和你這一千廢物,現在早就在閻王殿唱名了!」
「你放肆!」怒喝刀出鞘的聲音。
「你無恥!」力叱拔劍的聲響。
老遠火光躍動裡刀劍之光森寒,兩邊人橫眉豎目虎視眈眈,大有一觸即發不惜死戰之勢,可憐的柏德山張開雙臂在劍拔弩張的天盛和西涼兩邊竄來竄去,「諸位……好好說……好好說……」
「我說,這是在幹嘛呢?」
清清淡淡的語聲隨風飄來,邱統領一抬頭,眼睛直了。
背對那方向的天盛人一回頭,立即喜極而呼,「魏侯!」
柏德山如蒙大赦的奔過來,歡喜的張開雙臂,「啊魏侯您回來了,太好了!」
「不太好。」鳳知微莞爾,眼睛裡卻沒有笑意,「我應該遲點回來,好讓邱統領的作戰計畫一二三四五推慮周詳,考察完備,再派出三五人搜山,把我給搜出來才好,不然豈不是英雄無用武之地,讓人笑西涼朝廷無人?」
天盛副使、內閣中書王棠哈哈一笑,道:「還好,計畫只擬到三,都還沒來得及實行,魏侯你才被擄一天嘛,不急,不急。」
有人直接「呸!」了一聲,不著一字盡得風流。
西涼那邊人人尷尬,魏侯出手救下西涼護衛是事實,因此被擄,自己這邊卻遲遲不救,說起來實在沒臉,人家也不疾言厲色,偏偏就是那種淡而輕藐的笑容,比罵人一頓還讓人難受。
邱統領臉色紫脹,他知道本地山匪凶悍,有心拖延救援,好讓這小子多吃點苦頭,以後的路上聽話些,將來到了京城也不至於翻三搞四,不想人家竟然輕描淡寫的自己回來了,這下子只好由人挖苦。
鳳知微卻也並不咄咄逼人,很隨意的四面環視一下,道:「山匪盤踞滕山,此地還是危險,我建議趁夜出山,以免為人所趁。」
柏德山立即贊同,邱統領此時也沒臉說什麼,鳳知微翻身上了馬,淡淡道:「大家辛苦點,連夜趕路,明日到了驛館再休息,既然今日遭此一劫,以後探路事宜還請著緊才好——邱統領,麻煩了。」
「啊?哦。」邱統領正想著一件事,突然被點到自己的名,下意識答應一聲,答應完了才反應過來——今夜連夜趕路,明日其他人休息驛館,自己的剩下的護衛還要負責探路,豈不是連軸轉沒得休息?
這還罷了,等到隊伍開動起來,他再次崩潰了。
他所有護衛的馬,因為先前谷口那一戰,全部被鳳知微令人殺死,此刻騎兵全部變成了步兵,天盛那邊卻都騎馬,這就變成了他的屬下兩腿追馬,跟在馬屁股後吃灰,這樣累死累活奔一夜,明天還不能睡,要探路!
隊伍開動,鳳知微頭也不回當先騎行,邱統領看著前方鳳知微並不快馳,悠哉悠哉故意等他們跑路追趕的背影,眼睛都要發綠了,身後的屬下們呼哧呼哧如牛喘,不斷有人力竭掉隊,邱統領咬牙死撐著,等到好容易天亮,看到前方驛站,一口氣鬆下來,險些栽倒,回頭看看跟上來的自己剩下的護衛,只有寥寥幾人,其餘都栽倒半路了。
他長刀撐著地,瞪著前方下馬的鳳知微,聽見她輕描淡寫吩咐:「前方探路事宜,勞煩邱統領了,還請多用點心思,再出什麼紕漏,我們是不敢怨怪的,就怕攝政王會覺得統領大人無能——啊,走了一夜,好累,我去睡會,您辛苦,辛苦。」
她一邊掩口打著呵欠道著辛苦,看也不看一路上倒下的累得半死的西涼護衛,一邊悠悠的去補眠了。
邱統領看著她悠然姿態,眼前一黑,砰一聲向後便倒。
一雙手突然扶住了他,一人充滿感慨的道:「這個人真混賬啊。」
邱統領覺得這句話真是太深得我心了,趕緊扭頭去看這個知音,卻只看見黑烏烏泥水滴答的一大團,一張臉上還有淤泥在不住掉落,泥鬼似的。
那隻泥鬼望著鳳知微消失的方向,絲毫不管自己手上全是淤泥,用力的拍了拍邱統領肩膀,拍出兩個好大好髒的泥印子,充滿感嘆的道:「這年頭,護衛真不是人幹的活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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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辰:七月初三未時三刻至七月初四寅時初刻
地點:西涼滕山
人物:鳳知微、顧南衣、無名山寨甲乙丙丁
事件:山寨伏擊使節隊伍,鳳知微被擄,我去救,顧南衣也去救,帶著我繞山五週,最後繞進了沼澤裡。
個人看法一:鳳知微被擄?她被擄?被擄?可能嗎?至於您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的。個人看法二:顧南衣不像是去救人,倒像是去專門整我來著。個人看法三:屬下認為屬下未曾得罪過顧南衣,想必是您給得罪了,他拿我出氣來著。個人看法四:和鳳知微做對是找死的,被整死是活該的,但是沒有做對還被整是冤枉的,殿下你必須要給我報仇的。個人看法五:這活計我幹不了,您給換人吧。個人看法六:沼澤真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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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經過一路慢悠悠的前行,天盛使節隊伍,終於到了西涼京城錦城,因地氣溫暖,城中四季繁花不謝,且花色豔麗如錦,是有錦城之名。
還沒到錦城,柏德山就憂愁上了——失去馬匹又擔負警戒的邱統領殘餘隊伍,沒兩天就跟不上大隊伍,鳳知微也不說等他們停下在當地官府補充馬匹再行,再說西境貧瘠,官府也湊不出那麼多馬,於是那幾百護衛便這麼的被撇下一大半,只有邱統領咬牙帶著幾十人跟著,原先一色的黑色駿馬也顧不上了,胯下馬五顏六色的招眼,一路上西涼這邊的越發灰頭土臉抬不起頭,柏德山暗暗焦心,心想消息已經傳報進京,攝政王按例會安排人相迎,此次天盛來使相賀,表面上看不過是一次普通的外事交往,其實事關兩國日後邦交和西涼國運,開天闢地頭一回的建交試探,攝政王極其重視,僅僅是為對天盛來使的態度和分寸把握,就召開內廷會議無數次,制定了「一切禮儀隆重規格,私下態度一張一弛」的接待政策,按照這個政策,所有擺在外面的接待,都會極其隆重光鮮,要讓天盛挑不出刺來的,所以早早安排了官員和士紳百姓觀禮,大家都知道朝廷有派出護衛一路護送,到時候人山人海,一看一千護衛只剩這幾個,該怎麼收場?
他只在心中祈禱,自己的廷寄文書朝廷已經收到,最好縮減禮儀規程,將士紳百姓驅走,那樣雖然失禮點,但是好歹,在天盛和西涼兩國第一次相會中,不至於丟臉太過。
他這裡憂愁,早已看在鳳知微的眼底,私下裡她悄悄囑咐那兩位副使,「放慢速度,注意觀察,在進入京城範圍之後,小心對方玩花招。」
副使王棠愕然:「玩花招?為何?」
「邱統領兵敗滕山損失大半,連馬匹都丟了的事,想必已經傳報西涼朝廷。」鳳知微悠悠道,「西涼和天盛不算友邦,倒可以說積怨已久,兩下里看似友好,其實都卯著一股勁兒,必然事事處處都要不動聲色爭一爭,等下迎天盛來使的盛典,如果這一千人突然縮減成幾十人,還那個狼狽樣子,你要西涼朝廷的臉,在百姓面前往哪擱?」
兩個副使恍然,一邊安排人四下注意,一邊也有疑問:「不對啊,柏侍郎一定早已將邱統領兵敗滕山的事上報了,攝政王如果夠聰明,就應該縮減禮儀規程,不安排百姓觀禮,不就沒事了?」
鳳知微笑而不語,心想就許你們西涼給我玩陰的,不許我回手戳一刀?柏侍郎通過驛站是送出信了,可惜沒送出多遠,就被咱的人偷去偷樑換柱了,攝政王那裡接到的,只是「一切如常」的報告而已。
當然,到了這麼近的京郊,那就再也瞞不住了,這麼短的距離,這麼短的時間,她倒想要看看這位攝政王的應變和本事,能不能真的玩出些花招來試圖挽救西涼輸掉的這第一回合。
輕輕敲著馬鞭,她唇角笑意淡淡,微帶期待,遠處邱統領看了,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按照禮儀規程,禮部尚書會帶在京三品以下所有官員在離京六里的龍江驛相迎,現在離龍江驛,只有兩里路了。
長長的使節隊伍,在黃土官道上逶迤前行。
「這裡有官家隊伍——」
「救命啊——」
「給點活路吧大爺——」
「哇哇……」
一陣喧囂突然爆發,男聲女聲老人聲小孩聲都有,隨即路旁樹林裡衝出一群衣衫襤褸的男女老少,人人面有菜色瘦骨支離,不顧快馬奔馳可能會踩到身體,衝到護衛們的馬下,拽住馬身馬鞍就不放手,一聲聲哀求,「大爺……我們快餓死了……行行好給點吃的……」還有婦人抱住馬車的輪子哀哀哭泣,一時小孩哭大人叫滿隊伍竄著人,亂得不成模樣。
得了鳳知微囑咐一直警惕而緊張的等「敵人」的兩位副使愣住了,他們以為來的會是強盜啊什麼的,不想竟然是一群飢民,護衛們也愣住,本來已經拔刀備戰,如今這刀如何劈得下那些面黃肌瘦的女人娃娃的頭顱?看著那些透著青筋的骯髒的手,護衛們也露出不忍的神情。
他們一旦不忍,為一口食物可以悍不畏死的流民們立即得寸進尺,有人叫一聲「革囊裡有乾糧啊!」唰一下護衛們掛在馬鞍邊的革囊就被搶走,有人大喊:「這些馬籠頭是牛皮做的啊,可以吃!」,立刻便有無數人去試圖拽下鞍韉,拽不動就用牙齒咬,還有人取出鈍刀去割,更多的人紛紛爬上車隊後面的大車翻找食物,不斷有衣物被胡亂的拋出來,不斷有人哈哈大笑著捧著食物手舞足蹈,護衛們衣裳被扯斜,馬車沾滿了淤泥,瞬間齊整的隊伍一片凌亂。
看著這亂像,柏德山愣在那裡,他想過攝政王會試圖還給天盛使節隊伍一個下馬威,卻想不到是這種方式。
浩蕩的隊伍裡,只有鳳知微,現出一抹淡淡笑容,帶幾分譏誚,幾分讚賞。
有什麼流民,能這麼巧的堵截住來使隊伍?
有什麼流民,能這樣毫無管束的出現在京城之郊?還是在外國來使滿城戒嚴的時刻?
有什麼流民,跑過來要吃的還知道認人,只找天盛人,不找西涼官?
流民是真的,卻是有組織有驅策的,如果她沒猜錯,兩旁的樹林子就應該有當地官府的人。
西涼這位攝政王,果然也是個厲害角色。
很明顯他得到了消息,此時再做什麼都來不及,也不妥當,他也算反應快,居然驅使了流民來!
打不得罵不得,只能任人搶得一片狼狽,然後,馬上,「得到消息」的官員們,就會帶兵而來,給天盛使節隊伍「解圍」,再然後,西涼百姓的注意力就會轉到狼狽的天盛使節隊伍身上,西涼這邊失蹤的護衛,自然沒人注意了。
好主意,好算盤。
她冷笑著,手指在不被人注意的角度,揮了揮。
有幾條人影,無聲閃躡向四周樹林。
「砰。」
突然一聲悶響,一輛被扒住的馬車突然有人影一閃,隨即一道小小的身影凌空飛起,人在半空,還死死抓著半塊松花糕。
那小小身影落地,飛快的打了個滾,鑽入人群不見,看來並沒有受傷。
唰的一下那馬車車簾掀開,露出顧知曉憤怒的臉孔,手裡還有半塊松花糕,尖著嗓子大罵:「壞蛋!搶我的糕,去死!」
她不罵也罷了,這一罵,流民都呆了呆,隨即想起剛才被踢出來的那孩子,眾人也沒找見那孩子在何處,都以為被踢死,頓時被激怒,原本就扒在車邊的一個婦人,「嗷」的一聲就去撓顧知曉的臉。
顧知曉唰一下放下簾子,飛快的將臉縮回去,大叫:「爹!上!」
簾子一合又掀,一隻雪白的手一晃一抖,那婦人再次被凌空扔了出去。
這下流民被徹底激怒,紛紛往馬車上爬來,鳳知微皺起眉,正想命人去拉下來,忽聽砰然大震,那輛被圍住的馬車顫了一顫,隨即四面馬車壁,轟然向四面散開倒下!
厚重的馬車壁倒在流民身上,有幾個人當場被壓倒,其餘人驚得轟一聲四處逃竄,而空蕩蕩的馬車底座上,站著天水之青的淡漠少年,白紗漂浮,牽著三歲的小小女孩。
顧知曉得意洋洋站在馬車底盤上,對四面轟響不以為意,惡狠狠道:「砸死你!」
這一下震住了所有人,以內力震開馬車,別說見過,想都沒想過,流民們呆在那裡,柏德山開始抹冷汗。
這邊一安靜下來,便聽見遠處隱隱響起了馬蹄聲。
果然來得及時。
鳳知微突然轉頭,對著柏德山等人露齒一笑,道:「得罪了,柏大人,邱統領!」
她莫名其妙來了這一句,三四個官員和幾十個護衛都愣了愣,隨即便覺得身子一僵腦後一麻,他們驚惶的張嘴欲喊,卻發現自己已經說不了話。
鳳知微滿意的對那個竄來竄去點了西涼眾人穴道的傢伙點點頭,道:「多謝,下次你再掉沼澤,記得通知我去救你。」
寧澄委屈的吸吸鼻子,一臉的敢怒不敢言。
西涼眾人被制,鳳知微立即大喝:「所有護衛,整裝!」
護衛們立即動手,將自己被扯斜拉歪的衣服整理好。
「毀馬車!」
這下不僅柏德山邱統領驚訝,連護衛們都呆了呆,但是鳳知微威望無倫,一向令行禁止,護衛們服得很,當下長刀齊出,二話不說,劈開所有馬車。
馬蹄聲越來越近,前方煙塵滾滾,西涼「援救」隊伍馬上就到。
流民們哄一聲便要跑,忽然看見青影連閃,在人群中閃電般幾個穿梭,頓時軟倒了一大片,倒下的都是青壯男人,跑掉的都是老人婦女和孩子。
「換衣!」
護衛們高高興興上前,扒掉了西涼那幾十個倒霉護衛的外衣,鳳知微道:「不要侍衛服,裡面的內袍就成。」
眾人趕緊動手,將那些人內袍扒下來,鳳知微指指地下流民,「穿上!」
流民們穿上那些袍子,遮掩了衣不蔽體模樣,手裡塞上西涼護衛們的刀。
柏德山和邱統領等人眼睜睜的看著,已經大致明白了鳳知微要做什麼,眼珠子瞪得牛眼般大——這個敢於在一國朝廷和他國官員前當眾作假偷天換日栽贓陷害的無恥魏知!
一切安排完畢,眼前的場景十分經典——就是一個被打劫了的隊伍,西涼的官員是被打劫的那一方,然後強盜們再次被天盛的使節們英勇的制服。
一切佈置好,那蹄聲已經近在耳側,鳳知微冷笑著手一揮,幾個灰衣男子,押著幾名西涼衙役打扮的男子走出兩側樹林,默不作聲的將那幾人交給鳳知微的護衛,然後閃身離開。
眼前捲起漫天煙塵,隱約露出西涼軍隊旗幟,後面還跟著許多看熱鬧的百姓,當先一騎飛馳而來,遠遠大呼:「前方可是天盛使節?發生什麼事了?可需要我等相——」
他的話聲突然頓住。
前方,確實一片凌亂,滿地倒伏的人,被毀掉的馬車,四處亂扔的東西,但是——倒的是流民和西涼的人,而天盛使節隊伍,衣衫整齊,神情從容,人人點塵不驚面帶微笑的,袖手站在一邊。
這是怎麼回事?
來者是西涼御林軍總統領夏侯元,按照攝政王的囑咐,他原以為來了之後,裝模作樣驅散流民,安慰安慰狼狽的天盛使節隊伍,把面子找回來也就罷了,不想事情是發生了,結局卻出乎想像。
「這……這……」
「我也想問問這是怎麼回事。」鳳知微微笑著對夏侯元和趕上來發呆的一個老頭子道,「貴國治安看來實在不怎麼樣啊,這個剿匪緝盜事務要抓緊啊,在下在剛入貴國國境時便遭遇山匪,那時是貧瘠邊境也便罷了,不想在這煌煌天日,堂堂國都,離京城只有數里的天子門戶黃土官道之上,竟然也會被剪徑強盜攔路打劫傷人毀車——貴國的九城兵馬司是不是薪俸發不出,都回家吃老婆本去了?」
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拍拍那些毀掉的馬車,搖搖頭,「我這紅木馬車,每面都是大師精雕,價值千金,貴國強盜要是真窮,九城兵馬司真沒俸銀,在下連車奉送,變賣了也好賙濟一二,何必要毀了的呢?真是可惜。」
踢踢地下的流民,「貴國的強盜真是少見,用咱們的話來說,其志可嘉,其行也蠢,竟然二三十人就敢打劫兩千人隊伍,還是在京師門口,我國強盜,在下也見過許多,再沒有這麼離奇大膽的——錦城最近遭災了嗎?我看各位大人及各位父老,精神健旺得很啊。」
她這兩句一說,四面跟來的百姓也不都是笨人,頓時發覺其中不對,有些通點政治,知道兩國間情勢洶湧的,便開始低低議論,西涼的官員們聽著那些竊竊私語,對這種情形完全的反應不過來,臉色紫脹的看著柏德山和邱統領,指望著他們解釋並解圍,然而那兩位臉色更紫——被鳳知微這麼不要臉的當面信口雌黃,倆人差點就沒氣暈,偏偏一個字也發不出,只把眼睛都差點瞪出眼眶。
西涼那邊一片無言以對的尷尬寂靜,鳳知微卻不肯罷休,剛才還笑吟吟的語氣,突然一轉,狂風暴雨,疾言厲色!
「在京都城門前打劫來使隊伍,自古未有,也不可能有!今日誰要告訴本使這是意外,是京郊強盜,本使不依!」她手一揮,抓到的幾個衙役打扮的人,被惡狠狠扔在西涼隊伍之前,落地的沉悶聲響,震得西涼官員齊齊一震。
「如果是強盜打劫,如何知道使節隊伍行進路線時辰?」鳳知微上前一步,夏侯元退後一步。
「如果是強盜打劫,如何敢以數十人襲擊數千人?」鳳知微再上一步,夏侯元再退。
「如果是強盜打劫,如何這兩側樹林,會埋伏有官家衙役?」鳳知微已經逼到夏侯元面前,他身後就是馬,退無可退,嚥了口唾沫,看了地上幾個衙役一眼,無可奈何的道:「魏侯,這可能是誤會——」
「如果是誤會,你們錦城府的衙役,怎麼會在這個時辰出現在這裡?」鳳知微凶狠的一笑,「不要和我說他們在出公務,如果出公務,發現這裡被打劫,為什麼不出面阻止?發現強盜出沒,為什麼不提醒?發現本使隊伍行進到此,為什麼不出來拜見,還要鬼鬼祟祟躲在樹林裡?」
她一連串閃電式的為什麼,劈得夏侯元這個武將腦子一片空白,求救的看向那個白鬍子老頭,那老頭直著眼,抹著汗,硬著頭皮顫顫巍巍過來一揖,低聲道:「魏侯,老夫是西涼禮部尚書——」
「不用和我通名!」鳳知微決然一揮手,打斷他的話,「本侯只和友邦通名見禮,卻不願在敵國虛與委蛇!今日之事,西涼若不給出個令人滿意的解釋,魏知不惜於京都城門前折西回轉!我就在這裡等,一日不說清楚,錦城城門,一日不進!」
她語氣鏗鏘,聲音不高卻厲烈凜然,人人都可以聽出她絕不更改的決心,西涼百姓呆呆的看著煙塵中青衣簡素的少年,只覺得這般人物果然不負虛名,西涼官員則抹著瀑布汗面面相覷,心想又輸一局又輸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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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遠處。
一處隱秘的樹林內。
一群黑衣人影,披著長長的斗篷,如磐石般駐馬而立,目光森然而凝重。
這些如鐵的護衛擁衛之中,一人微微仰首,看著那個方向,看著萬眾目光他在人群中央的皎皎少年,看著那翻雲覆雨雷霆閃電張弛之術,眼底光芒湧動,閃著不甘而又驚喜的光。
半晌他低低道:
「魏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