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4 章
殿前歡·月滿團圓

  晉思羽霍然抬頭盯著她,眼神陰鷙而不甘,卻因為那股煙氣還沒散盡,不能開口。

  鳳知微笑吟吟的看著他,很好心的晃了晃那條白色鐵鏈子,道:「殿下第一個問題,定然是我怎麼解開這鎖的?」

  晉思羽冷哼一聲,鳳知微不急不忙的道:「殿下還記得那天我奪鑰匙的情形麼?」

  晉思羽一怔,腦中電光一閃,當日鳳知微奪鑰匙一幕閃來眼前……她出手……飛奪……他後退……她突然飛撲……狠狠的將他壓在地上……壓……壓!

  那一壓!

  晉思羽眼神裡青光一亮,鳳知微便知道他已經想到,滿意的點點頭,笑道:「殿下真是智慧卓絕,這麼快就想到了。」

  她是真是讚揚,聽在晉思羽耳中卻是諷刺,一張溫和俊秀的容顏,幾成鐵青之色。

  這個奸詐到了極點的女人!

  當日她撲過來,他就沒明白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動作,他知道她這人,做任何事都有她的理由,絕不是會頭腦發熱蠻幹,果然,她那一撲,只不過是為了將他抓著鑰匙的手給拍到地上!

  甚至一開始奪鑰匙的殺手都不過是作假,她根本知道不可能從他手中奪到鑰匙,不過是為了這最後一撲一壓!

  那一壓,手重重按在地上,鑰匙在地面留下了印子,然後,她想辦法拓了出去,在這船上,一定還有她的內應,還得是個手工精密的高手。

  他真正能困住她的,其實就是這個絕世神兵也無法砍斷的鏈子,親自系在他手上,寸步不離,至於什麼封閉武功甚至下毒,都不能奈何到她,她身邊強手如雲,都能替她解決。

  而她也確實夠狠,明明早已拓印鑰匙可以解開逃走,非要等到最好時機,鎖了他再走。

  這念頭一閃而過,隨即他有些低啞的笑了起來,道:「好,好,你好。」

  鳳知微溫溫柔柔看著他,柔聲道:「我不好,殿下,不過很慶幸你以後也不用面對我的不好了,咱們今日一別,大約從此便真的相見無期了。」

  「你要如何走?」晉思羽神情充滿諷刺,「底艙是有備用舢板,但是你覺得那兩隻小船,能夠追得上我的快船?只要我回頭一追,你還是逃不掉。」

  「殿下,你不會追我的。」鳳知微的笑容怎麼看怎麼諷刺,「你大越已經生亂,你得趕緊回去處理,你已經沒有時間來和我做對了。」

  「生亂?」

  「殿下在海上消息不通。」鳳知微悠悠道,「不過我可以好心提醒你一句,現在大越朝野應該已經亂了,因為有一批刺客混入京師行刺大臣,先後重傷三人,這些大臣都是當前在京皇子的勢力後盾,其中有兩個是你安王殿下的死敵,而那批刺客留下的蛛絲馬跡,線索也慢慢指向您的親衛營精英——殿下,您有麻煩了。」

  她笑得一點幸災樂禍的意思都沒有,語氣也很誠懇,晉思羽盯著她,直恨自己當初在浦園地下暗牢怎麼就沒扒了她皮?留她禍患到如今?

  「你……早就安排了?」半晌他冷冷問。

  鳳知微對他這麼快就冷靜下來,表示很讚賞的點了點頭,「自然,在你擄我之前。」

  晉思羽目光一閃,近乎不可思議的脫口而出,「你故意被我擄來的!」

  「然也!」鳳知微雙掌一合,「不這樣,我怎麼尋個合理的理由,離開錦城?現在的錦城,可不是個安全地方。」

  晉思羽一瞬間心念電閃,終於明白了她剛才不問到了哪裡,卻問出來幾天的意思,她就是在算日子等著回去,出來六天,回西涼八九天,算起來正好大半個月,這大半個月內,西涼境內肯定會發生大事,而她正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在場,一方面避免陷入西涼內亂影響自身安全,一方面也好免除天盛皇帝將來得知此事會產生疑心,再一方面,她失蹤,必然牽扯攝政王的精力和心思,好方便有些人下手!

  好個借力打力,一箭三雕!

  可恨他自己一直惴惴不安,疑惑著她怎麼這麼容易便被擄來,又得意於自己的計畫周密無雙,上了船才安下心,不想上了船才是陷入陰謀的開始,不想算來算去,還是算不過她的機謀深!

  「殿下不要氣餒。」鳳知微一邊恢復自己的男兒穿戴,一邊笑容可掬的安慰他,「我的計謀並不比你高明,只是我算計你,早在你算計我之前而已,可以說當我知道有批大越客商登陸西涼後,我的佈置便開始了——如此您焉能不敗?」

  事事料敵機先,便永立不敗之地,鳳知微說得是最淺顯也最有用的道理,晉思羽怒色已收,靜靜聽著,半晌一笑,「受教。」

  鳳知微讚賞的看著他,淡淡道:「當日浦園一會,我還覺得殿下有幾分燥性,如今看來,您沉潛內斂,自持冷靜,大越皇位,非您莫屬。」

  「得無雙國士此言,本王之幸。」晉思羽笑笑,突然問,「只是我有點疑問不解,魏侯願意為我解惑否?」

  「請講。」

  「我後面這位貼著船舷的。」晉思羽頭也不回,「我想知道他是怎麼混進來的。」

  鳳知微笑了笑,看著後窗壁虎一樣扒著的醜八怪——艙房三面對甲板,圍得水洩不通,只有這面的窗戶靠著船身,直臨大海,無法布控,能在這艙壁之上穩穩呆著不被猛烈的海風吹下去,這人的武功,可謂驚世駭俗。

  鳳知微笑笑,指了指地上影子,示意晉思羽看,晉思羽從那歪七扭八的影子上看出,是那個醜廚子,他苦笑一聲,搖搖頭道:「也就只有他了,悔不該貪口腹之慾。」

  他有一句話擱在心底沒有說出來——當初看中那個廚子,並不因為他自己的口腹之慾,他當時只是突然想起浦園的那朵芍藥花兒,想起她對吃很講究,想起她喜歡湯菜,一時心動,才將人招攬了進來。

  為她動的心思,被她鑽了空子。

  不過是怨自己心痴罷了。

  「西涼名廚是有的,在那條街上開了很久是有的。」鳳知微笑道,「只是在您第二次去吃的時候,人已經換了。」

  「那為什麼口味還一樣?」

  「您確定口味完全一樣麼?」鳳知微笑笑,「殿下,您並不是真正的美食家,你們這種身份,花的心思更多在朝局上,對付您這種人,只需要一個廚藝不錯的人,和原來那廚子稍微學學他的秘方技巧,第二次給您換幾個菜色,只要不是第一次那幾個菜,您吃不出區別的。」

  晉思羽嘆息一聲,鳳知微看著那扒在船舷上一瞬不瞬看著自己的人,心想寧澄這混賬怎麼了,今兒目光這麼古怪,又想以前還真沒發現寧澄居然廚藝不錯,寧弈那個嘴刁不會是他慣出來的吧?寧弈上次做藤蘿餅時那手法一步不錯,該不會是先和他學過吧?

  抬頭看看天色,鳳知微蹲下身,在地面彈彈,晉思羽原先佈置的地面拉環都被翻板彈了出來,鳳知微在那些鐵環上束了些很有韌性和彈性的筋狀物,接過「醜廚子」遞來的一個小盒子,將裡面一些藍汪汪的短箭綁在筋頭,一一拉開到底限,從門口到窗前一路佈置開去,所有箭頭方向,都毫不客氣的對著晉思羽。

  那醜廚子探手入晉思羽髮髻中,手指在他冠上一使力,一枚小小的金鑰匙落下,廚子抬手一扔,鑰匙遠遠的落在屋子另一角。

  晉思羽唯有苦笑而已。

  完事了鳳知微拍拍手,小心的繞過那些鐵環,笑道:「殿下等下儘管呼救,但是可千萬記得提醒您的屬下,要一個個拆除這些小玩意才行,不然黑燈瞎火的,不小心絆著了哪個,回到大越的就是您的屍體了。」

  晉思羽冷笑不語,鳳知微靜靜看著他,突然道:「此一別後會無期,說起來我確實虧負殿下,卻也不悔——分屬敵國,各自為政而已,想必殿下也明白,臨別贈言殿下,算是一個賠罪——我雖然在大越設計了您,但是也不全然是給您添麻煩,我給殿下宰掉的,都是當朝反對您最激烈最有實力的臣子,您以往想動手很久,卻因為被監視得太狠動手太不方便,又顧忌動手之後不可收拾,一直猶豫未定,其實丈夫成大事,有時不可顧慮過多,我乾脆幫您下一劑猛藥,事到如今,您那大軍,不動也得動,我建議您回去後立即大軍北上,但不要從越中平原走,自越東從山而過,在越東長青山脈之間,有一條廢棄多年的舊道……」她就著月色,在地下簡單的畫了一副地圖,指出了那條道,晉思羽低頭看著,眼睛已經亮了。

  「……從這裡直穿而過,出來便是大越邊界和內地接壤的重城高皇城,您奇襲高皇,只要拿下這城,大越腹地盡皆袒露在前!到時,大越朝野必然為您神兵天降閃電奇襲而震懾膽寒,您抓緊時機,製造些天命神授的傳言傳開,可收攏民心動搖朝野抵抗之心,為將來登基造勢,其後兵鋒直指——」她的手指在地上劃了一條凌厲的線,直擊大越都城,晉思羽眼神連閃,隱隱已經露出沸騰之色。

  「……就算萬一事有不諧,從那條舊道退入長青山脈,也是進可攻退可守,浩瀚無邊的山脈有處地形不錯,完全可以以此為主營盤蟄伏發展,再圖壯大,勢力可及周鄰八縣……」鳳知微口說手比,將一副思慮精妙完整的龐大的軍事措置圖,緩緩展開於晉思羽面前。

  晉思羽看著那地形,倒抽一口涼氣,喃喃道:「只此一計,便傾一國!」

  為將者得可傾天下之計,那興奮難以言表,他瞬間忘記雙手被困,忘記對面的敵人鳳知微,忘記地上那些專門用來拖延時辰的小毒箭,目光灼灼的看著地面那圖,在口中不住喃喃推算。

  鳳知微含笑看了他一眼,眼神裡幾分悵然幾分寂寥,隨即悄無聲息的從他身邊走了過去,接過一直趴伏在船舷上的廚子的手,無聲游下了船身。

  她烏黑的長髮被海風拂起,散在晉思羽臉旁,淡淡的香氣襲來,晉思羽沒有轉頭,猶自沉浸在興奮的思緒之中。

  鳳知微一抹笑意淡淡,寂寞孤涼。

  男人啊……都是愛江山甚于美人的。

  所以美人千萬不可以隨意動了心,自戀的以為自己的霸王會用江山來換她。

  她抿著唇,眼神堅定的無聲走出,晉思羽渾然不覺專心推敲,小半個時辰後才仰起頭,興奮的哈哈一笑,一瞬間眼中精芒暴漲自信十足,轉頭一看,這才發覺鳳知微已經離開。

  他怔了怔,悵然若失,隨即便似想到什麼,低喝一聲:「不好!」

  ==

  鳳知微從窗邊下去,船舷上看她的醜廚子,仰著頭,緊緊握住她的手,游下船身。

  鳳知微有那麼點不自在——寧澄握住她的手太緊了,只是在不小心就會失足的船身上行走,她不敢隨意甩開。

  兩人下到底艙存放舢板處,寧澄猶自緊緊握住她的手,鳳知微怔了怔,身側的醜廚子卻突然湊過來,湊得極近,眼看著就要觸及她的臉頰。

  鳳知微心中一驚——寧澄可不完全算自己人,這次是沒有辦法才用了他,這人放縱恣肆,這要在這大海孤船之上突然下手,自己絕無幸理!

  再說戴了面具,還在晉思羽船上,誰知道這個是不是寧澄?

  一驚之下她心中警兆頓生,手一抬,手指間已經多了幾根毒針,打算只要他靠近得超過尺度,先賞一針再說!

  寧澄果然不管不顧的靠近來,突然飛快的手一抬。

  鳳知微立即確定這個寧澄果然是有問題的。

  手指一彈!

  飛針射出,黑暗中烏光一閃,忽然一陣乾淨而青澀的青荇般的氣味,衝入鼻端。

  鳳知微心中電光一閃,剎那間大悔,百忙中什麼都來不及,惡狠狠將身邊人一推。

  醜廚子身子一傾,針尖從他鼻端飛過,咻一聲沒入艙壁。

  鳳知微呆呆看著那針,瞬間出了一身冷汗。

  醜廚子似也沒反應過來,千想萬想也沒想過鳳知微竟然會對他出手,怔在那裡,鳳知微已經跺了跺腳,低聲埋怨:「怎麼是你!」

  頭頂上有人嘰嘰咕咕一笑,很開心的樣子,隨即一個烏漆抹黑渾身髒兮兮的傢伙輕巧的跳了下來,指了「醜廚子」便捂著肚子一頓痛快的笑。

  「叫你逼我!叫你害我!刺死你活該!」

  「寧澄——」鳳知微驚異的看著那個好像在煙筒和垃圾堆裡呆了一年的黑烏烏油膩膩的傢伙,又看看醜廚子,都有點結巴了,「難道你不是——不是——」

  「我呸!」寧澄惡狠狠吐一口唾沫,指著醜廚子,「問你的好護衛去!」

  鳳知微愕然看著醜廚子,那人背過身,慢慢撕下面具,從懷裡取出可以摺疊的斗笠面紗戴上,把自己用內功扭得歪斜的身形正了正,一陣骨骼亂響之後,恢復了顧南衣的形貌。

  鳳知微張口結舌——醜廚子是顧南衣?顧南衣會燒菜?

  顧南衣看看一副很解氣模樣的寧澄,慢吞吞道:「菜他燒,我端。」

  鳳知微瞬間明白——她以為寧澄是醜廚子顧南衣另有掩藏處,因為顧南衣絕對不會下廚,大概顧南衣動用了武力,逼得寧澄讓出了廚子的面具,然後菜還得寧澄燒,再由顧南衣端上去,好天天見鳳知微一面,這船上警備森嚴,廚子雖然藉口家傳廚藝不得被外人窺見,關門燒菜,但是時不時也有人進來查看,所以燒菜前後的寧澄,八成被顧南衣逼得躲在煙管垃圾筐之內的地方,看他頭上掛白菜腰間圍海帶腳蹬豬油靴的造型就明白了。

  難怪這混賬一肚皮氣,看見自己誤認廚子是他險些對顧南衣出手也不提醒。

  寧澄還在捧肚皮解氣的笑,越想剛才鳳知微險些誤殺顧南衣越覺得痛快,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道:「……哎……哎呀……哎呀……要是……你反應……再慢一點……我家主子……就沒情敵了……哈哈……呃。」

  他突然停住,因為他看見鳳知微已經不驚愕了,正換了一臉笑眯眯的表情看著他,那神情,像看猴戲似的。

  寧澄立即反應過來了。

  得罪天下第一奸了!

  他唰一下想起走之前主子的再三囑咐:「得罪所有人不可得罪鳳知微,萬一得罪要賠罪,還得迅速且誠懇,得罪了不賠罪還要蹬鼻子上臉——不要怪我萬里迢迢的沒法救你。」

  又想起主子不怕嘮叨的關照:「……當鳳知微在不該笑的時候對你笑,一定小心。」

  寧澄終於後知後覺想起這兩句,唰一下跳開,避到一丈之外。

  好在鳳知微只短暫的笑了一下,便轉身,指了指那舢板,道:「推下去趕緊走吧。」

  寧澄鬼頭鬼腦望著她背影,心想只笑了一下要不要緊?

  上頭已經隱隱有了動靜,三人不再怠慢,解開纜繩將舢板推下海,船裡有已經備好的食物和淡水。

  小船在大船的陰影裡悠悠的盪開來,顧南衣試過沒問題後伸手來接鳳知微,鳳知微上船那一刻突然一頓,回首看了看剛才放舢板的艙壁,隱約間覺得那裡似乎有什麼東西讓她心中一動,正想回去看看,便聽上方腳步聲震得船壁咚咚直響,有人驚呼:「殿下!」

  船上頓時燈火通明,有燈光遠遠照射下來,顧南衣毫不猶豫執槳一點,載了三人的小船一蕩便蕩出三丈,這一蕩出大船陰影,船上的人便已經發現,頓時箭如飛蝗射下來。

  可惜顧南衣和寧澄都是當世數一數二的高手,兩人全力施為之下,小船如箭一般飛射出去,如刀鋒在海面上掠開一道純白的波浪,砰砰乓乓之聲不絕,那些箭都失了准頭,落在船尾上。

  轉眼間小船便已經出了大船射程,再行一截,大船上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鳳知微立於船頭,眯著眼睛看著那艘大船,忽見船頭人影一閃,一人搶上船頭,杏色錦袍白色披風,披風在深黑船頭獵獵飛舞,正是晉思羽。

  他手扶船頭,似在張口呼喚,凝了內力的聲音被風吹散,傳到鳳知微這裡,只剩下隱隱約約的,「……船……」

  鳳知微凝視著他,感覺到他神情急切,啞然失笑,道:「這傢伙,還對我奪他的船耿耿於懷?我不是留了一艘舢板給他備用了麼。」

  她漫不經心招了招手,沒什麼歉意的對晉思羽做了個抱歉的姿勢。

  晉思羽已經放棄了呼喊,換一聲無奈的嘆息。

  他手扶船頭,遙遙看著那一頭負手舟頭而立的鳳知微,那少女衣袂輕盈如即將乘風而去,姿態端穩卻如山嶽巍巍。

  她身下的小舟隱在起伏波濤之中,若隱若現,迅速消失在海的這一端,身後晨曦將起,淡淡七彩霞光如天女彩練凌空而下,飛越滄海披落她肩頭,她載一身金光踏萬頃浪潮逆射而去,姑射臨波,衣袂乘風。

  而他獨立船頭,身後白色披風被狂猛的海風倒捲而起,如一面白色大旗招展碧空海風之中,他溫潤而漆黑的眸子,俯瞰這茫茫滄海,倒映這蒼天紅日,寫滿她如箭離去越來越小的身影。

  隔海相望,越去越遠。

  小舟從此逝,江海餘生,終難再會。

  晉思羽唇角,緩緩沁出一抹苦笑,去年跳城,今朝蹈海,她和他之間,相遇總是如此短暫,離別總是如此決然。

  這個複雜的,謎一般的女子,每次都狠狠的予他重擊,讓他一次次在複雜的情緒中掙扎,想置她於死,卻又欲圖控她的生,便是這樣的複雜猶豫中他一次次敗,因為不及她決斷心狠。

  如今在再一次他最恨她的時候,她卻送了他一份大禮,一份讓他迷惑不解的大禮。

  她當真是因為心有愧疚才指出那條至關重要的舊道?

  以她的立場,完全可以看著大越的皇位之爭內耗不休甚至加以挑撥,直至大越國力衰微,然後坐收漁利,這才是符合天盛利益,符合她這種謀士應有的舉動,而不是指明前路,推他這個實力最強皇子走上血火爭霸之路,快刀斬亂麻。

  她果然是謎,裹在層層濃霧裡,偶露端倪也未知真假,也許那只是一鱗半爪,也許那一鱗半爪也是她故意露給你看的。

  晉思羽遙遙望著那個方向,小舟只剩一小點,逐浪而去,似要駛入日光裡。

  恍惚裡他覺得,似乎那也是她應該邁向的地方。

  從今日起,他不再猜她,也猜不得她。

  從此天涯相望,不相忘。

  晉思羽緩緩轉過身去,背靠船舷,將那葉扁舟,留在了身後遙遠的大海裡。

  他突然道:「酒來。」

  深紅酒杯盛了透明酒液,很快盈盈於他眸前,他在那酒液裡看見自己的眸子,看見那淺笑碎杯淡然而去,以溫柔之態行雷霆之風的女子。

  她搖曳在碧波清液,鏡花水月,一觸,碎。

  他微微笑著,舉起酒杯,如那夜榻前,睡在她身邊時,對著虛空,再次輕輕一敬。

  「敬自己。」

  「敬你從今之後,寂寞永恆。」

  ==

  小舟橫海而過,鳳知微默默立於船頭,想著晉思羽衝出來的那個動作,想著自己上舟前驚鴻一瞥看見的某樣東西,心裡隱隱約約,覺得好像哪裡不對。

  想了一會沒有頭緒,她轉身,寧澄在她身後正忙著洗臉,看見她回頭,警惕的向後避了避,鳳知微根本不看他,把手中的鏈子對著顧南衣招了招,笑道:「你看,這一趟我還得了個好東西。」

  顧南衣接過來,看看,點點頭,寧澄一向對古裡古怪東西感興趣,眼睛一下一下睃著,心癢難熬,眼看鳳知微若無其事的要收起來,終於忍不住湊過去,道:「我看看我看看。」

  鳳知微隨隨便便遞給他,寧澄打量著那看似不起眼其實結構精巧的鎖頭,嘖嘖讚歎,「……真虧你用那種辦法拓印了鑰匙,還有顧呆子,看不出還有這麼一手啊……啊!」

  「咔。」

  「噗通。」

  前一聲是鎖扣卡上的聲音,後一聲是人體落海的聲音。

  不用問,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魏侯爺,終於對膽敢設計她的寧護衛動手了。

  鎖鏈扣手,隨即推人下海,害人動作快如閃電一氣呵成,寧澄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灌了一肚子海水。

  嘩啦一聲,海裡濕淋淋冒出個人頭,扒著船舷怒吼:「鳳知微你這——」

  鳳知微坐在船上,揚了揚手中的鏈子,溫和的道:「寧護衛,只要你罵出任何我不想聽的話,我就把這個鎖鏈的另一頭,扣在隨便哪條鯊魚上。」

  寧澄:「……」

  半晌他扎手紮腳的要往船上爬,鳳知微和顧南衣都沒動,推他下海不過是個懲戒,當真要有功的寧澄,被拖著在海裡游八天?

  寧澄扒著船幫,一邊低聲罵著鳳知微聽不懂的家鄉話一邊往船上爬,他的膝蓋剛剛接觸到船幫,忽然聽見「吱嘎」一聲。

  寧澄怔住,四面看看——自己動作太用力,砸到船了?

  仔細看了下沒動靜,繼續爬,一隻腿剛剛爬進來,忽然又是一聲「吱」長音。

  隨即便見顧南衣突然一把抓住鳳知微飛躍而起,而鳳知微微怒低喝:「不好!」

  寧澄低頭一看。

  船底裂了一條縫,正在越來越大,海水不斷湧進來,眼看這條小船便要沉沒。

  寧護衛怔在那裡——不會吧?自己爬個船把船給兇猛的爬破了?

  最近武功好像沒有大增啊……

  半空中顧南衣一聲低喝,玉劍一閃,那條苟延殘喘的船瞬間四分五裂漂浮在海上,劍光如閃電順著船身蔓延,飛速到達扒著船邊的寧澄手邊,寧澄趕緊手一鬆,再次掉到海裡……

  而顧南衣攬著鳳知微,衣袂飄飄落在一片船板上,日頭的金光射下來,相擁衣袂飛舞的男女,如謫仙降臨世間。

  寧澄濕淋淋仰頭望著,氣歪了鼻子……

  不過他很快就不氣了,他拍著船板,大笑著指著鳳知微,「你也有算不到的時候!」

  鳳知微苦笑。

  她終於想起來臨上船前眼角一瞥那個東西是什麼了。

  那是皮筏子,只是沒有展開,用東西偽裝了掛在那裡,乍一看還以為是幾件油衣。

  晉思羽果然還是有後手——他怕她偷船逃跑,乾脆把兩艘舢板都只用膠黏合,在海水裡稍微一泡便散,無論她用了哪艘走,結果都一樣。

  而皮筏子,才是他為自己準備的,萬一遇險的逃生用具。

  而先前晉思羽沖上船頭,應該是感激她最後的獻計,良心發現想要告訴她這船危險,結果卻是來不及了。

  她給的計策太打動他了,導致他延誤了把真相說出的時機。

  這叫不叫自作孽不可活?

  鳳知微眯著眼睛,遙望那個方向,心想晉思羽也算是一代人傑,在她早有算計步步謀劃之下,還能心思縝密留這麼一手,要不是她事先派人在大越搞事,又給了他那麼一個好計,導致他不得不以最快速度趕回無法再來追她,僅憑這一手,他便可以悠哉悠哉回船追來,將在大海上扒著破船的她再拎回去,到最後輸的還是她。

  她突然笑起來,雖狼狽濕身於破船板之上,卻笑容曠朗粲然,在日光下灼灼生輝。

  好!

  此間英傑,於滄海之上各逞智慧,一代名臣相鬥於未來大越之主,各有輸贏再一笑而別,痛快!

  此生此世縱不再見,也必在耄耋白髮之後,帶笑將這一剎際會風雲,滄海銘記。

  鳳知微在船板之上,站起身來,伸手舀一掌海水,對著晉思羽遠去方向,仰頭做鯨飲之姿。

  一笑。

  「敬你。」

  「敬你終於,懂得捨得。」

  ==

  船破,對於鳳知微三人來說,不至於有性命之危,不過回去要費些周折罷了。

  寧澄這下子心理得到了滿足,扒著個破船舷笑得見牙不見眼,又得瑟的抖抖手上鏈子,覺得這個鎖住了還是很好的,等下扣在船舷上,不容易被浪頭打散。

  顧南衣突然探身過來,他飛劍破船時很有技巧,和鳳知微佔了最大的一塊船底,還記得把槳給撈著,到現在也還沒落海,他身子一傾,寧澄立即警惕的將頭往海水裡一縮。

  卻覺得手指一鬆,咔的一聲微響,這聲音他太熟悉了,抬頭一看,自己手指上被鳳知微鎖上的鎖鏈果然被取下了,顧南衣慢條斯理的鎖在自己和鳳知微手指上。

  寧澄呆呆的看著,抹一把臉上的海水,像在抹自己的滿臉辛酸淚——太過分了!他媽的太過分了!剛才鎖住我牽著我在海裡游,現在船破了擔心和鳳知微失散就拿過來自己戴,啊啊啊啊太過分了!

  寧護衛胸中反反覆覆滾過無數個過分過分過分,像一道道驚雷在胸臆間炸響,要不是現在手中無紙無筆,他八成就是鋪開本子,濡墨揮毫,唰唰唰寫下「護衛大義凜然,小人恩將仇報。」或者「鳳知微顧南衣狼狽為奸推人落海之令人髮指事件。」

  可惜他手中什麼都沒,要訴苦茫茫大海都找不著人,在眼前的兩個人誰也不會聽他訴苦,只好打落牙齒往肚子吞,扒著船板思考著回帝京如何將這兩人煮烤煎炸蒸。

  顧南衣其實倒也沒對他太差,他從腰間解下一截細繩,將寧澄的船板和自己的綁在一起,只要沒大浪,那就分不開。

  此時已近秋末,海水很冷,四面茫茫沒有舟船經過,西涼近海的港口沒有南海開放得早,來往商船很難碰見,鳳知微坐在船板上,看著一望無際的大海,嘆了口氣,道:「這下子麻煩了,可不要十天半月的沒個船經過,我本來還想掐著時辰在西涼事變的時候正好回去,如今我回不去,知曉怎麼辦?」

  顧南衣沉默不語,似乎也有些擔憂,半晌卻道:「她有人保護。」

  「我那些護衛哪裡比得上你們兩個……」鳳知微不敢當著寧澄的面提自己的暗衛,只含糊道,「不該一起跟出來的。」

  寧澄翻翻白眼——你以為我想跟著?要不是我家那位威脅我說不保護好你就打發我去河內莊子,我理你?

  「沒事。」顧南衣倒沒有太多操心的樣子,卻不肯多說,將自己的外衣脫下,披在鳳知微肩上,「風大,別凍著。」

  鳳知微笑笑,攏緊衣襟,道了謝,寧澄紅著眼睛盯著,陰惻惻道:「男女授受不親——啊呀!」

  顧少爺把一隻小水母趕到了他附近……

  漂了一天,沒看見船,好在都帶著乾糧清水,就是起火不方便,都生吞硬嚥了,顧南衣白天一直向著西涼的方向划船,但是船板畢竟不比船,後面還拖著個寧澄,速度快不了。

  晚上月亮升起來,天色澄明如洗,雪光般的月色在海面上蔓延若有千里,極目之處儘是灩灩波光,一截船板向月色漂流而去,鳳知微在碩大的金黃的月亮裡嘆了口氣,有點慶幸的道:「還好,不至於像話本子裡一樣,但凡落海必要遇見暴風雨,看這天色,幾天之內,都是晴天。」

  身側顧南衣不說話,將槳擱在一邊,鳳知微心疼的看他一眼,道:「你老不要我劃,又不肯停手,累了一天了,休息一下吧。」眼睛一轉卻正看見顧南衣將手往袖子裡藏,她不動聲色轉開眼睛,忽然一指天邊,道:「好漂亮的海鳥!」

  顧南衣抬頭去看,鳳知微驟然出手,將他衣袖一掀手一拖,她拖的時候已經注意了手勁,顧南衣還是下意識一縮,似乎有點驚痛,鳳知微眼尖,已經看見他修長雪白的手指上,密密麻麻都是血泡,那些血泡有的破了有的沒破,暗黑髮紫,看著很嚇人。

  她抓著顧南衣的手,抿了抿唇,暗罵自己太粗心,顧南衣不是那些常年執槳的船伕,他不可能掌握划船技巧,這樣劃一天下來,哪可能不磨傷手?

  顧南衣似乎有點不自在,將手往後收,鳳知微不讓,取下束髮的簪子,點燃防水的火石,將簪子烤了烤,細心的開始一個個幫他挑血泡。

  她髮髻散落,烏黑的長髮披了滿身,有些落在顧南衣肩頭,顧南衣傾身去嗅,鳳知微低笑道:「別鬧……」那頭扒著船板格格大戰的寧澄抬頭瞪過來,一臉姦夫淫婦你們滾開的模樣,鳳知微拿著簪子對寧澄眼睛比了比,寧澄唰一下又把自己埋進海水裡。

  那隻礙事的聒噪的安靜了,四面便只剩鳳知微輕輕的呼吸和海風悠長的吟唱,淡淡的香氣瀰散開來,和這海上蒸騰氤氳的氣息混合在一起,明明不容易辨認,顧南衣卻覺得自己能清晰的分開——屬於她的一切,在他的天地裡,都永遠第一,永遠最清晰。

  他垂下眼,看鳳知微掩著半濕的衣襟,跪坐在他身前,長睫微垂,神情靜謐,身後月大如盤,光耀千里,恍惚間讓人想起如今正是中秋之期,中秋,顧南衣隱約記得那是個團圓的日子,他滿意的微微彎起唇角——嗯,很好很團圓。

  鳳知微挑破最後一個血泡,從自己內衣裡找了沒有被海水浸濕的一塊,小心的給顧南衣包好手,忽然感覺到他似乎心情愉悅,頭也不抬,笑問:「想到什麼開心事?」

  肩上忽然一暖,卻是顧少爺的手臂攬了過來,他用一個輕而溫柔的姿勢,有點小心翼翼圍住她的肩,手指微微使力,鳳知微便不由自主靠在他肩頭。

  鳳知微有點不自在,回眸看寧澄,趴在船板上似要睡著了,她有點想掙扎,卻聽見少爺一聲嘆息。

  顧南衣很少嘆息,他的嘆息和一般人的憂愁綿長也不同,輕,而淡,像這一刻因為在團圓之月下孤寂遊蕩的海風。

  鳳知微的背僵了僵,忽然想起那日西涼皇宮賜宴聽見的那一場父女對話,心中一酸,靠在顧南衣的肩上不動了。

  顧南衣並不貼近她,只將下巴輕輕靠著她的鬢髮,擁著她看著天際明月,他似乎只要這般擁著她便心滿意足,一直沒有開口,鳳知微知道他寡言,也不想打破這夜的靜寂美好,靜靜的坐著。

  這夜海潮溫柔,輕輕推動著船板,月色如遍灑碎銀,鍍得兩人輪廓分明。

  鳳知微忽然聽見顧南衣輕輕道:「團圓……」

  鳳知微「嗯?」了一聲,這才反應過來今天是什麼日子。

  「你以前,和誰一起過中秋?」她低低問。

  顧南衣似乎想了一會,才慢慢道:「小時候不記得,後來奶媽會給我做餅子,她那天會說很多話,還會唱歌,可我都不記得。」

  鳳知微靜靜聽著,心想以往那許多年的圓滿之夜,於他,其實卻是殘缺的,便縱有千人圍擁,終獨立孤涼,等到終於有一日懂得了團圓的真義,卻要和身邊的人分開。

  命運對他,其實一直很不公。

  她吸吸鼻子,將衣服攏緊些,聽得他悠悠道:「微,這樣子一直飄下去,多好。」

  鳳知微「嗯」了一聲,感覺身後的人似乎又愉悅起來,好像真的就這麼能一直沒有心事和憂愁的飄下去,像一縷風,散漫在無所罣礙的宇宙裡。

  這樣飄下去,真好。

  她靜靜靠著顧南衣,兩人都仰起線條精緻的下頜,看遠處那輪海上明月,月亮似乎近得伸手可掬,看得清那些淡青色的脈絡,迴旋繚繞,如山脈如人物又如仙境蓬萊,人世間是不是真的有一處蓬萊,供那些行走疲累的人們遁世而居,在青崖白鹿間放歸心事,找回心靈深處真正的逍遙?

  良久,悠長海風和尖細海鳥低鳴聲裡,鳳知微輕輕的道:「我給你唱首中秋的歌謠吧……」

  顧南衣低低「嗯」了一聲。

  「月亮嬤嬤,照我推磨,小小妞妞,無有我母……」

  歌聲輕細,亦如這海水悠悠,海潮聲聲,在廣袤天地間連綿起伏,月色剪影了相擁靜默的男女,悠悠隨水流向夢中的蓬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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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知微不知道自己什麼時間睡去的,彷彿是唱累了睡的,也彷彿是顧南衣點了她的睡穴,昨夜的月色海水太溫柔,她在夢中都似乎聽見自遙遠天穹傳來的低低絮語,空明遼遠,溫存切切,在那樣的低語裡,她似乎覺得有人輕輕的將自己的臉貼在了她的額,有人似乎曾在她耳邊絮語,一聲聲說:保重,知微。

  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覺得眼睛有點微濕,似乎自己在夢中哭過,卻已經想不起來夢見什麼,隨即便覺得臉上好重又好癢,仔細一看,竟然真的是顧南衣的臉,貼在自己的頰上,他的面紗垂在她臉上,風一吹拂得她鼻端發癢,而他還是昨晚那個摟住自己的姿勢,有點怪異,腰都是半扭著,卻將自己牢牢的護在了船板中間,沒沾著海水,他自己的衣襟下襬,卻都濕了。

  鳳知微很佩服顧南衣能在這樣狹窄的海水中漂流的船板上不動如山的睡,果然天下第一不是白說的,她慢慢的推開他的臉,怕自己不小心驚動他,身子一仰兩個人便會都落水。

  她這裡很小心,那邊海水裡泡了一天一夜的寧澄,打著噴嚏抬起頭,一睜眼看見那兩個竟然比昨晚姿勢還要曖昧的抱在一起,頓時大怒——他覺得殿下如果這樣和鳳知微抱一起那是很不順眼的,但是如果顧南衣和鳳知微這樣抱一起那就更不順眼,是可忍孰不可忍,寧護衛衝動一上來,頓時忘記此刻身在何處,抬腿就去蹬船板——「喂喂!男女授受不親!」

  「砰。」

  這一蹬,本來被顧南衣用槳壓住打圈圈漂流的那一大塊船板頓時一翹,剛剛才小寐一下的顧南衣瞬間轉醒,下意識就去抓鳳知微,結果鳳知微忙著也要去抓他,兩人手臂半空中一交,卻又忘記各自還套著那鎖鏈,身子一扯一歪,噗通一聲鳳知微當先落水,隨即又是一聲,顧南衣也給拽了下來。

  鳳知微一落水就去拉船板,不防顧南衣栽落正好落在她上方,她這邊頭一抬只覺得眼前影子一閃,什麼東西正俯衝下來,將她壓到水底,隨即一雙冰涼而柔軟的唇,壓在了她的唇上。

  鳳知微瞪大眼,「啊」一聲嘴剛張開,一大片海水便湧了進來,她嗆得氣息一閉,隨即覺得後背被人一托,一股暖流湧入肺腑,胸腔窒悶感立即消失,鳳知微混沌的意識一醒,立即明白顧南衣在渡氣,臉紅了一紅,有心想讓開,顧南衣卻似乎突然開了竅,在水中緊緊托著她的後心,不肯撒手,他的唇在鳳知微唇上輕輕游移,姿態溫柔而堅定,海水汩汩在身側冒著晶瑩的泡泡,日色金光穿越湛藍海水將這水下照得通明透亮,顧南衣的面紗被海水浸濕再緩緩浮游而起,一片迷離霞彩般的光芒裡似乎另有一道光芒一閃——

  鳳知微突然閉上眼睛。

  唇邊突然一動,有什麼趁她這心神一震之間,難得調皮的溜進了她的薔薇海域,動作生疏青澀的四處輕輕掃了一遍,似乎在猶豫,又似乎在品味這此生未曾想像過的無上銷魂和甜美,那是新的一片天地,機緣巧合在他面前光怪陸離的無心開啟,他在那樣的訇然中開裡看見煙雨蓬萊看見玉闕金宮,看見明月如許看見碧浪千頃,看見這天地美好所有,並因此一朝得救。

  顧南衣睜大眼睛,一瞬間衝擊太過,絕世武功也似乎忘記了要做什麼,那雙托在她後背的手,無意中一滑,似乎又觸及了什麼起伏優美的溝谷,那般滑潤生香,握在掌中便似軟玉絲綢,從心上滑溜溜的游魚般掠過,不知道哪裡便被攥得緊了一緊,連呼吸也似被束住,微微急促起來。

  鳳知微已經清醒過來,紅了臉要掙扎,卻因為兩人被鎖在一起,落下時鏈子纏住,越掙扎,兩人靠得越近,她正想是不是先解開鏈子,頭頂上一聲朦朦朧朧的隔水怒喝,那忠心的跟屁蟲怒喝:「你們倆在水底鬼鬼祟祟做什麼?」嘩啦一聲水響,寧澄已經不打招呼的將兩人拎了上來。

  拎上來後,寧澄狐疑的看著那兩個人——不過是落個水,不是下個火,鳳知微的臉為什麼那麼紅?還有,顧南衣為什麼突然背對著咱?還有還有,他那麼個絕世大高手,手指抖什麼抖?羊癲瘋突發了麼?

  寧護衛瞪著一雙賊兮兮的眼,將兩人望來望去,思考著要不要寫篇新報告來向主子表明此刻自己心中的疑惑並獲得他高瞻遠矚的指點,他那種搜骨剔腸的眼光令本來就有點心虛的鳳知微惱羞成怒,霍然回頭怒喝:「看啥?再看我——」

  她語聲突然頓住,隨即露出喜色,頓時忘記繼續踐踏某人的寶貝護衛——遠處,一艘商船,正向這方向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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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邊寧澄看見大船,一聲歡呼,頓時也忘記了繼續探究那詭異二人組,只有顧南衣站在船板上,有點回味的摸著唇,覺得此生以昨夜和今早為最幸福完滿,那大船不上也罷。

  不過鳳知微一個噴嚏立即讓他改變想要繼續賴在船板上漂流的主意,趕緊攔下了大船,一問果然是去西涼的商船,三人上了船,好在船主是個老江湖,看得出三人氣度不凡,並沒有多問什麼,還態度慇勤,各自給了一間艙房,這船路徑熟悉,又不像晉思羽在每個港口和島嶼都停靠換人,所以雖然海上漂流耽擱了一日,但最後還是按照原定計畫日期,回到了西涼錦城。

  在城門口鳳知微遇上前來迎接的屬下,第一句就是問:「現在情勢如何?」一邊匆匆道:「上馬,先去宮城,一邊走一邊向我回報。」

  說著一踢馬腹便要走,馬卻不動,鳳知微愕然回首,便見馬被一隻手隨隨便便拽住,那人一隻手,便令一匹健馬動彈不得,見鳳知微回頭,那人在逆光裡仰起臉,揚眉笑道:「嘿!什麼事這麼急?是因為想我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