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3 章
朝天子·百密一疏

  北疆的秋末冬初,早早的就有了寒意,前不久下了一場雪,遠處連綿的山頭上薄薄的那一層白便再也不曾退去,但地氣稍微溫暖的城裡,柏樹卻還青黃著葉子,從那些黃綠枝椏看過去遠方的草原雪山,便有種色彩清涼的美。

  這是十月的禹州,最靠近胡倫草原的邊疆重城,因長年駐紮重兵,發展商貿,加上對越戰事勝利後推行魏大學士當初的「平越二策」,禹州的經濟相當發達,有「北疆帝京」之稱。

  禹州東城,向來是駐北疆各大將領府邸集中地,往年大戰前來的朝廷監軍也在那裡配有院子,比如東城三二巷那一戶沒門匾的,就是前兩年對越戰爭中,做了近兩年監軍的辛大學士的臨時府邸。

  隨著辛監軍回京,這院子也就空置了下來,官府卻也沒有收回,因為辛大學士為人疏狂好義,在北疆當監軍期間,收留了不少戰亂難民,都安置在府裡做點雜事,辛監軍臨走的時候,特意和當地官府請託不要收回宅子,給這些可憐人一個安身之地,辛子硯國家大臣親口要求,官府也不在意這一棟院子,自然樂得討好,平日裡有些事還會將這些人喊過去,幫忙雜務給點小錢什麼的,這些人也便住了下來。

  一大早,那間院子的門便開了,一個青布衣裙的婦人挎著籃子,步履有點蹣跚的走出來,身後隱約還聽見有人粗聲大氣的囑咐:「……梅嬸,昨天青菜不新鮮,別買那家的了!」

  那婦人低低應了一聲,聲音粗啞,有人大步過來,罵罵咧咧的道:「蠢得要死的女人,到現在連飯都燒不好!」

  身後的門,砰一聲關上了,震得牆壁都嗡嗡作響。

  那婦人立在台階上,在寒風中攏了攏有點單薄的衣襟,她頭髮紛亂,似乎故意沒有好好打理,透過那些有點油膩的亂髮,可以看見她的臉色十分斑駁。

  乍一看像是陽光打碎在臉上造成的不同色彩的光影,再一看才會倒抽口氣發現,那婦人臉上生滿了發白發褐的斑,不規則的分佈在臉頰鼻翼,使她的臉看起來像是掉盡了牆皮的黃土舊牆。

  那眉眼仔細看還是秀麗的,然而被那樣恐怖的瘢痕一蓋,什麼樣的秀麗也蕩然無存。

  她在台階上痴痴怔了半晌,抬臉望著草原的方向。

  那片廣袤而博大的土地,目光可及近在咫尺,這一生卻永遠也回不去了。

  就像她的青春、美麗、二十多年尊享富貴的前半生,剎那星火,消失不見。

  「梅嬸去買菜啊?」一個街坊路過,匆匆招呼一聲,似是不想抬頭看她臉,貼著牆邊走過,都沒打算等她回應。

  她一聲「嗯」,寂寞的飄蕩在初冬禹州的風裡。

  梅嬸。

  三二巷和監軍院所有人都這麼稱呼她,沒人關心過她到底多大,全名叫什麼。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

  今年她還三十不到。

  也只有她自己記得,她曾有和她本人一般秀麗的名字。

  梅朵。

  昔日草原上,連草原王都要尊稱一聲姨的公主般的女子,如今是禹州監軍院裡的燒飯大嬸。

  那年和克烈合謀私通大越,害了八彪中的大鵬,險些破壞了白頭崖夜襲,之後克烈重傷,她仗著沒有去現場,又對草原熟悉,倉皇逃奔,最初還想留在草原,但是八彪剩下的那七個,整日挎刀背箭在草原馳騁遊蕩,一副不掘地三尺把她找出來不罷休的架勢,她驚弓之鳥般東躲西藏,最終不敢再留在草原,又腆著臉想回當初她嫁的那家德州馬場場主家,誰知道那家因為在糧草中放毒,早就被憤怒的姚揚宇報上朝廷滿門抄斬,她無處可去,流落禹州,衣食無著生活環境惡劣,身上當初被克烈搞出來的傷漸漸惡化,最後蔓延到了全身,行走之處惡臭襲人,人人躲避,最後當某一日她在街角蓋著破麻袋瑟縮等死之時,她遇見了辛子硯。

  疏狂隨性同情窮苦的辛院首,從來不會介意對人伸出援手,從此監軍院裡多了個梅嬸。

  梅嬸卻不甘於做梅嬸,某夜她跪於辛子硯膝下,哭訴了自己的來歷,請求辛大人幫忙助她回到草原,當然,她隱去了自己出賣草原的事情。

  辛子硯卻並不是一個盲目多事的人,只對她說到的赫連錚親自為魏知運送糧草的事很感興趣,問了她許多魏知和赫連錚的事情,最後卻要她安心在監軍院待下來,他找人給她治病,負責她下半生,至於草原,還是不要回了。

  她從此絕望的在草原邊緣呆了下來,注定永遠卑賤的走完全程。

  十月寒風從草原奔過來,割在臉上刀般鋒利,梅朵並沒有避讓,深深呼吸了一口帶著草尖氣息的風,思念起奶糕餈粑和酥油茶。

  然而這一生永遠也吃不著了,那些人,那個她愛過的草原最尊貴的少年,那個被她救過命的人,到頭來卻拋棄她,冷落她,由人踐踏她,留她一人在世間輾轉掙扎,還要永生掙紮下去。

  當年的愛有多熾烈,如今的恨便有多陰刻。

  她默然怔立半晌,挎著菜籃子去買菜,不管心中有多少難平的意氣,菜還是必須得做的。

  買了菜回來,路過禹州府衙門,一個衙役探出頭來,看見她目光一亮,連連招手道:「梅嬸梅嬸,你來得正好,來來,幫我們打掃下老爺書房,上峰緊急要來視察,偏偏鄉下出了案子,大人帶不少人下鄉了,府裡沒人幹活,你來搭個手。」

  禹州府知府老爺小氣,平日裡府衙不用下人,所有雜活都由衙役承擔,忙不過來時便抽調她們這些平日受到官府照拂,還領著朝廷救濟銀的人,梅朵也習慣了,放下菜籃便往後宅走。

  她熟門熟路進了書房灑掃揩抹整理收拾,將散落在書案上的各類書簡歸類,突然手一停。

  隨即她的手緩緩抽出來,掌心裡一封普通的公文箋,白色封面,已經被剪開看過,看起來沒什麼出奇。

  但是她的眼色卻很奇怪,緊緊盯著那白色封面裡透出的一點淡褐顏色,這種顏色和式樣,她很熟悉。

  生長於草原王庭,她當然認得這是王庭密衛專用的密信紙,麻質,堅韌,不易毀壞,便於騎乘男兒攜帶。

  草原王庭的密信,怎麼會出現在禹州官府的案頭?

  想了想她也明白了,朝廷對草原,向來也是既尊重又防備,作為離草原最近的邊疆之城,禹州必然有專門的斥侯線用來勘察草原情況,這大概是哪個密探無意中截獲的王庭密信,但是王庭傳遞密信,從來都是用呼卓部所獨有的古老字體,禹州府的官吏怎麼可能認得?大概當成了什麼不重要的東西,隨隨便便扔在這裡。

  掂著那信,她的心突然怦怦的跳了幾下。

  彷彿突然間轟然聲響,面前永恆的黑暗裡開了一線透出微光的門。

  門後面有什麼,她不知道,然而此刻叫她不推開這扇門,她絕不甘心。

  梅朵幾乎是毫不猶豫的抽出了那封信。

  果然是呼卓古語,那種字體看上去更像小兒塗鴉,很能迷惑不認得這種字的人,所以就算被截獲,也不必緊張。

  誰也不知道,世間事機緣巧合,該死的人沒有死,輾轉周折,靠近命運森涼的安排。

  梅朵匆匆看完,皺起了眉頭。

  信裡說,前一批馬匹已經運到,交易愉快,馬上天將冷了,草原要儲糧備荒,可再運一批來,前次馬嶼關守門官這次已經換掉了,將軍現在又不在,沒人從中掩飾,建議換條道,哪怕周折點,安全為上云云。

  末了還有一句,說國父因為近期收到的消息太風平浪靜,深不以為然,覺得某人定然有欺瞞,問大王在國內可聽到什麼動靜,及時轉給他知道。

  兩段話梅朵都沒看懂,只隱約覺得事關重大,尤其國父那個稱呼,更讓她覺得一陣激動的顫慄——很明顯這信是給赫連錚的,除了他沒人有這個級別的交往,其中提到國內,說明那國父是他國國父,那是誰?

  她霍然轉身,看向牆上掛著的天盛輿圖,順著草原向下一陣仔細搜索,在隴北閩南邊境,發現了那個地名「馬嶼關」。

  那裡相隔草原已經跨省,什麼樣的馬匹交易,遠到那裡?

  梅朵想了一陣,她終究不夠聰明,又是久病之軀頭腦不太清醒,沒能得到正確結果,如果換成鳳知微,立刻便可以觸摸到驚天真相,但是她只是怔怔看著那地名,想了半天認為這大概是大王每年備冬荒的茶馬交易。

  於是也便丟開,只想到後面一段話,此時突然聽見遠處有喧嘩聲,大概視察的人來了,趕緊將東西放回,從側門出去。

  她回到監軍院,正要和同伴們小心解釋遲回的原因,監軍院留下的一個主事卻對她揚揚手中的一封信,道:「梅嬸,大學士從京中捎了信來,說是向太醫院求了一個治你病的方子,叫給你看看。」說著又指了指門外等著的一輛馬車,道,「大學士調到山南任職了,說那裡也有名醫,你要是怕自己抓藥吃不好,也可以跟車過去。」

  在眾人嘖嘖羨慕讚歎聲中,梅朵接了信,回到自己房中,信中確實有個方子,但在信的末尾,卻還有幾句話。

  「前年你曾和我說過,魏知曾替赫連錚以秘法訓練呼卓鐵騎,這秘法為何,你可還記得?若有閒暇,接你到山南,將此法備細詳述於我,呼卓鐵騎經此秘法訓練,戰力彪悍獨步天下,若能將此法用於朝廷軍隊,則國家無憂矣。」

  話說得簡單,辛子硯當然不可能和梅朵這種人說太多,這個理由也合情合理,梅朵也沒有想到,既然她早就和辛子硯提過這事,為什麼當初辛子硯沒有立即提出要這個秘法?

  那年辛子硯聽說這件事時,便已經心中一動,魏知身為天子近臣,幫助草原訓練鐵騎,卻沒有向朝廷獻出練兵妙法,這事若傳到天盛帝耳中,輕則一個「不忠朝廷」,重則便可指控謀逆之心,但當時魏知態度未明,在辛子硯眼底,那是個必須防備,卻可以儘量拉攏到楚王陣營的有力助手,所以只將這事記在了心裡。

  所以他下獄時,暴怒對鳳知微宣言:別以為我沒法治你。

  所以當胖阿花死在他眼前,幾年前壓在心底的事,立即浮出水面。

  梅朵偏頭想了想,露出點茫然神情,她一介女子,對武事本就不太熟悉,何況雖然之前鳳知微就已經對呼卓騎兵進行點撥,但是梅朵的心思都在赫連錚身上,哪裡注意過這個,當鳳知微開始大批量訓練草原騎兵時,梅朵又已經被她打發出草原嫁往德州,後來她被克烈偷偷接回來,還是從克烈口中,才知道有個叫魏知的漢人少年訓練騎兵很有一套,但要論起具體辦法,哪裡說得出所以然?

  她怔在那裡,絞盡腦汁想了半天,門外的馬車已經在催促,她心中突然一亮,冷笑一聲站起來,收拾了自己簡單的包袱,匆匆跨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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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草原天光暗得很早,未時許太陽便收了山,牧民們早早的餵了馬鑽進自己的帳篷,不多時有羊奶和肉類混合的氣息裊裊的籠罩了整個草原。

  布達拉第二宮靜靜矗立在暮色裡,在夕陽的餘暉裡黑白分明的沉默著。

  「今年冬天糧草備得可足。」王庭後殿,聒噪的布達拉第二宮主人牡丹花兒蹺著二郎腿,得意洋洋的望著外頭的炊煙,「看來可以過個飽年。」

  赫連錚坐在燈下,默不作聲的翻看著一堆信箋,抬頭對七彪們囑咐道:「明天把最後那批馬趕出欄,之後便收手,咱們自己的馬也要備著。」

  「我說你還要和西涼交易什麼?」牡丹花兒一骨碌翻身坐起來,「糧食咱們自己吃足夠了,這條路太遠,變數太多,一旦出事了不是玩的。」

  「得多備些糧草。」赫連錚專心看天盛西南的軍報,頭也不抬隨口答。

  話一出口他就覺得失言,屋子裡沉靜下來,赫連錚將軍報一攏抬起頭,便看見他老娘用一種母豹子一般警惕的目光盯著他。

  「你這樣看我幹嘛?因為我越來越英俊了嗎?」赫連錚笑嘻嘻看著他老娘,突然眼睛一瞪,大驚小怪的去摸她的臉,「哎呀媽呀,不得了了,你抬頭紋都出來了!」

  換成以往,愛美如命的牡丹花兒肯定被轉移注意力先去撫平那所謂的抬頭紋,此刻她卻根本不為所動,烏黑的目光灼灼盯著赫連錚,沉聲道,「我說,吉狗兒,你到底是個什麼打算?」

  「什麼打算?」赫連錚不自然的轉開目光,左顧右盼,「沒什麼啊。」

  「混賬小子!」牡丹花勃然跳起來,抬腳就踢飛了軍報,「你關心西南軍情,一直借道長寧和西涼千里迢迢的進行馬市交易,明明糧食已經夠了你還在儲備儲備,你拖了最精銳的順義鐵騎沒日沒夜操練不住擴編隊伍,你還偷偷派人去采那處烏金礦——你當我不知道?為族人儲糧備荒早已夠數了,你還這麼瘋狂聚斂幹什麼?糧草糧草,輜重輜重,大軍未動,先備後勤,你不要以為在你爹身邊幾十年,老娘蠢到連這個都不知道!」

  赫連錚站在屋子當中,手一揮,七彪大氣不敢出的悄悄溜了,屋子裡全然安靜下來,他才轉身,寶石般的眼眸盯住了他娘,半晌道:「知道又怎樣?」

  「你這混賬吉狗兒!」被兒子頂得險些胸部下垂的牡丹太后勃然大怒,「怎樣?怎樣?草原才安定了多長時間?內鬥完了外鬥,族人不停的被消耗,好容易這幾年有個起色,你還想折騰誰去擦刀上馬?你爹死之前,和我說草原需要安寧,老娘拼了全力,護了完整的草原給你,要的也是我呼卓十二部休養生息,不起戰端,族民相信你跟隨你,也不是為了給你一股腦拖了去送上戰場當死鬼——你你你——你你你——」牡丹太后洶湧起伏,話到半截愣是氣得打結了。

  赫連錚手操在袖子裡,無動於衷的聽著,他知道老娘必然是這個反應,當初連發兵助天盛攻打大越她都阻攔,何況現在他這個想法?他家牡丹花兒,從來都是個和平愛好者。

  「你想多了。」順義大王今天十分言簡意賅,但每句話都像炮彈一樣堵住了他娘的嘴。

  「我想多了嗎?」牡丹花兒撒開手,有點茫然的看著兒子,半晌搖頭,「吉狗兒,你是從我肚子裡爬出來的,你翹一翹尾巴我都知道你撒的什麼尿,你在備戰,而且,你在為鳳知微備戰。」

  赫連錚翻翻白眼,坐下來,乾脆不理她,自己倒了杯酥油茶有滋有味的喝。

  「乖兒子。」牡丹花怒罵不成便換攻心,擠擠挨挨的靠過來,「我知道你中意知微,我知道知微對咱草原有恩,可是有恩也不能賠上整個草原來還啊,你還想做那個……」她翻著白眼想了半天,「愛德華幾世的?為了美人不要江山的?問題是,人家需要嗎?」

  赫連錚偏著頭大口喝茶,不去理他老娘的怪話,他長長眼睫垂下,遮住流光變幻的七彩眼眸,這樣的阻撓在意料之中,牡丹花深愛草原,不容任何人踐踏染指,也不容任何人給草原帶來危機,知微對草原的恩,不會讓她捨得將草原投入戰火。

  事實上,知微也沒這個打算,從她一直以來只報喜不報憂便可以看出來,但是知微不要,他卻得給。

  華瓊不過因為一個救夫之恩,便可以為鳳知微甘冒大險,他赫連錚喊了那麼多年鳳知微大妃,得她恩澤草原,難不成最後連個女人都不如?

  她要做什麼,他便準備什麼,赫連錚一生沒有宏圖大志,也不稀罕宏圖大志,赫連錚唯一想做的,就是他小姨的英雄!

  當然,這宏圖大志就不必和牡丹花兒說了,她會半夜拿她的沾滿奶汁酥油茶的那個怪裡怪氣的肚兜兜堵住自己的嘴,然後一頓暴打的。

  「乖。」順義大王喝完茶將碗一放,一把摟住了他娘,「我說你想多就是想多,對,我是在備戰,但誰告訴你我是為知微備戰的?你看啊,現在天盛局勢不穩,雖說打仗是在西南,但是國家動盪,邊境首先就會遭難,咱們作為天下幾大有限的割據勢力之一,難道不應該早做點準備?我們是不打別人,這萬一別人欺到我們頭上來呢?這萬一大越看見天盛陷入戰火想來趁火打劫呢?這事他們又不是沒幹過?大越一來,必經胡倫草原,你總不能讓咱們的兒郎,拖著生鏽的刀騎著肚子掉在地上的馬迎戰吧?」

  牡丹花半信半疑的瞅著他,指著他鼻子,「你真的沒撒謊?」

  「騙你我就是劉牡丹!」赫連錚指天誓日,「還是奶子下垂的!」

  「呸!」牡丹花一巴掌搧開赫連錚,站起身來轉了幾圈,嘆口氣道,「狗兒,別怪你娘薄情,娘是怕你做傻事,知微的情分娘明白,一直記得,只要她願意,無論她落魄到什麼地步,咱草原都敢收留她保護她一輩子,但是咱們沒權力拿整個草原兒郎的生死來還……那些孩子娘眼看著長大,娘捨不得。」

  「知道啦,都和你說了和知微無關。」赫連錚笑嘻嘻摸摸他娘的臉,「我的老美人兒,你又不是不知道,知微不是那種挾恩求報的人,你捨不得草原兒郎,她捨得?她要捨得當初就不會那麼幫咱們,她來信什麼的你都看過,可提過這事一個字?沒有的事,你放心。」

  「美人兒就美人兒,幹嘛加個老字?」牡丹太后眉毛一豎,虛虛踢了兒子一腳,「察木圖五歲了,明天我帶他去呼音廟灌頂,你老實點。」

  「恭送太后!」赫連錚一彎腰,笑嘻嘻送走他娘,太后的身影一消失在屋外,他臉上的笑容便如星光隱在了雲層後。

  他拍了拍手,七彪小心翼翼走了進來。

  「上次你們說信使丟掉了一封信。」赫連錚負手出神半晌,沉聲道,「我心中總有幾分不安。」

  「大王放心,王庭的信件文字都是用古語寫的,認識的人有限,除了因吉爾王庭的人,誰會?」四豹滿不在乎的答,「我可想不出那些漢人裡誰能認得那種文字,咱們從來就沒將這種文字對天盛那邊使用過。」

  「所有會這種文字的人,都在控制中吧?」

  「是。」

  「你們大妃曾經說過。」赫連錚唇角揚起淡淡笑容,七彩寶石眼眸光芒璀璨,「百密終有一疏,要想不輸,先得不疏。」

  七彪面面相覷,覺得大妃的話果然非一般人能懂,齊齊用仰慕的眼神看著他們大王。

  「我想過了,」赫連錚轉身道,「咱們趁著西南戰事和長寧放水,冒險走的這一條道,應該見好就收,最起碼在明春之前,不能再用,上次丟掉的那封信不知道寫的什麼,西涼那邊消息還沒過來,本來依我意思,既然出了這事,就應該先斷了這條路,免得給知微帶來後患,但是你們也看見了,牡丹大妃已經發現了異常,咱們後面再想準備就有難度,所以這次我親自帶隊,走最後一趟。」

  「大王。」三隼立即阻止,「您是草原最尊貴的雄鷹,怎麼可以為了這樣的小事……」

  「這不是小事。」赫連錚截斷他的話,「你們大妃說過,要想不輸,先得不疏,你們大妃也說過,世事危機起伏,任何事如果心存不安,一定要去親自查探,拜託別人不如相信自己。」

  七彪們翻著白眼不說話,腳尖在地上擦啊擦,心想這未必是大妃說的,八成是你想念大妃了找藉口去內地,你到時要是西涼跑完了不偷偷去帝京看一眼,咱們不叫七彪,叫七狗子!

  「就這麼決定了。」赫連錚容光煥發,豪氣干雲一揮手,「最後一趟馬市,咱親自去,換一批好武器來!」

  「是!」

  次日,當晨曦的第一線光芒照亮蒼黃的冬日草原,布達拉第二宮前,騎了馬的牡丹花兒帶著幼子去呼音廟灌頂。

  她走後不過一刻鐘,披了大鬥篷的鬼鬼祟祟的草原大王,蒙面遮臉竄出宮門,帶著他的七彪,趕出了欄裡最後一批健馬,踏上了遙遠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