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回來開始算起,迄今為止不過一柱香工夫,天絕大師已經摔壞了五把椅子、十面鏡子,二十個碗,三十隻盤子,還有九十九件玉雕,當然,都是房間裡最廉價的。
文淨與殷皓垂首而立,俱白著臉,不敢言語。
「你們……你們竟讓夜兒去後山!」
「後山多險,你們不知道這規矩?笨蛋!廢物!飯桶!」
「虧我平日當你們是聰明人!」
「好容易華山派風光了兩屆,如今……嗚嗚……如今都叫你們毀了!」
「武林大會,你們兩個去?」
文淨後退一步。
殷皓後退兩步。
文淨再退一步。
「不長進的東西啊啊啊!」越罵越傷心,天絕大師乾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存心氣死為師我,如今別說首座,四大門派的位置是一個也別指望了,為師和你們全部都得喝西北風去!」
「我怎麼就這麼命苦啊……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老七都走了,如今連最後一個得意弟子也保不住……」哀哀欲絕。
文淨輕聲道:「聽說大師兄他們都不是你老人家的親傳弟子……」
「混帳!為師身為華山派掌門,他們自然也都是我的弟子,」天絕大師抬頭抹抹眼睛,瞪他一眼,又繼續打滾,痛哭,「我神劍天絕怎麼這麼命苦啊,嗚,收了這群笨蛋!」
……
後山小道,兩個人趁著昏暗的天色,緩緩而行。
「師兄,你很尊敬你父親。」
「你若見到他,也必會尊敬的,父親很是喜歡習武的女孩子,只是舍妹從小不願練,江湖上女人皆不愛習武。」
王曉曉聽得兩眼發亮,看他武功這麼好,老爸一定不簡單,至少就是個前輩高人,更重要的,他還喜歡學武的女孩子!什麼時候一定拜會拜會,求他教兩招……
她想也不想:「什麼時候介紹我認識一下吧。」
帶她見父親?蕭夜停下腳步,看著她。
片刻。
「將來就見到了,」他拉起她繼續往前走,眼睛看向別處,淡淡道,「你雖是喜歡練武,卻無恆心,也並不適合學的。」
王曉曉沒有反駁的餘地,自己因為受了武俠小說的影響,所以一時新鮮好奇才會專心學武,也是有可能的。
弄明白真相,她頓時灰心許多,可不學武功的話,又來這江湖混什麼,還不如穿到別處去呢:「我來這裡就是學武功的。」
「為何偏要學?」
怎麼回答?王曉曉為難:「因為我是主角。」
「主角?」他停下來,問的卻是另一個問題,「你家住何處?」
「沒聽說我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王曉曉嘀咕,「我家遠得很,反正你也去不了的,除非我自己不想在這裡,不然連回去都不行。」
「不想在這裡?」
「我不想在這裡就可以回去,說不定再也不能來了,」她偷偷看了看他,「所以師兄,若是我哪天突然消失不見,就是回去了。」
蕭夜愣。
後山很大,比華山還要大得多,為叢林所覆蓋。
樹林大得不得了,由於禁絕多年,並無人類前來砍伐修理,樹木都極其粗壯高大,雖然時已至初春,林裡仍然沒有半點綠意,枯敗的老葉,頹舊的枝幹,彷彿永遠都在沉睡,皆蒙著冬日的深灰色調。
二十五年前,那群人曾經在這林子裡莫名失蹤,包括當時各派掌門與武林盟主。
夜幕很快降下了。
視線漸漸模糊,終至完全陷入黑暗。眼睛雖然已經派不上用場,耳朵卻還在,黑暗中,各種悉悉索索的聲音湧過來,彷彿是風吹過,又彷彿許多男女的哭聲,王曉曉緊張得手心都冒汗了,抱著蕭夜的手臂不放,摸索著往前走。
蕭夜握握她的手:「不怕。」
王曉曉儘量使自己的語氣聽來輕鬆:「不是,我看不見……」
話音剛落便有火光亮起。原來蕭夜隨身帶了一個火摺子,此時正好派上用場,雖然光線微弱些,但王曉曉已能模糊地看到周圍的景物了。
不知何時,四周的落葉木竟已變成了密密的黑松,頭頂上望去漆黑一片,不知是天空,還是重重的松枝。
蕭夜就地取材用乾枯的松枝做了個簡易的火把,一手攙著王曉曉,一手拿著火把緩緩前行,二人直走了一個多小時才走出林子。
林外是懸崖。
許多年來,這片懸崖都充滿了離奇的恐怖色彩,因為無數前來探尋的高手都命喪於此,他們有的是前來尋找師父或掌門,有的是想追查真相,有的卻僅僅因為好奇,然而無一例外,到最後,他們當中沒有一個能僥倖逃出失足跌死的命運。
於是便有鬼魂之說。
蕭夜凝神看了片刻,抬腳就要往崖邊走,王曉曉嚇了一跳,白著臉,拉住他不放:「師兄,還是別去了吧……」
前面一二三四五六七位師兄都在這裡掛了,他是第八個,再接近懸崖豈不是很危險?
蕭夜明白她的擔心,微笑:「若真有古怪,不必過去只怕也會出事,你就在這裡等我。」
王曉曉想了想,兩個人去總比他一個人來得安全,至少他若真的出事,有自己在旁邊看著,總能發現什麼或者找到點線索,何況只要作者腦子不抽風,自己就是個打不死的女主,保不定還可以給他增加點運氣。
「算了,我也去。」
崖邊寸草不生,盡鋪著黃沙石,一大片一大塊的,這種土石雖然黃燦燦的很好看,卻不夠堅硬,很容易就風化鬆軟掉,因此,有人不慎踩滑了摔下去也是可能的。
果然有幾處滑塌的痕跡。
王曉曉搖頭:「一兩個人還好說,那麼多人都不小心踩滑了,也太說不過去,而且後來的人早知道前面那些都是摔死的,來到這裡怎麼會不更加小心?」
「都說有鬼。」淡淡的。
「世界上哪有什麼鬼,」王曉曉說得信誓旦旦,兩隻眼睛卻骨碌碌直轉,悄悄往他身邊靠,「我看……他們根本就是被人陷害才對。」
蕭夜忍住笑:「很對。」
他忽然拔出寶劍往地上一擲,直沒至柄,隨後眼前塵沙揚起,空中迷濛一片,不多時,地上便出現一個一米多近兩米深的大坑。
王曉曉不解:「這……」
「土質不一樣,」他皺眉,收劍回鞘,「只有上面這一層是黃沙土,底下並不是,這裡原本也該不是這種石頭,是後來有人從別處搬來的。」
的確是人為。
王曉曉駭然,看來那凶手故意運來這種鬆鬆的沙石鋪在上面,為的就是要製造假像,讓別人以為他們都是失足摔死!
崖下漆黑不見底,遠處也望不見半點燈光,估計是起了霧,一道陰風從崖下颳起,其間似有無數慘淡的聲音傳來,彷彿是那些冤魂們在崖下悲吟號泣。
王曉曉發顫:「他們若不是摔死,又是怎麼死的?」
「家父當年曾經檢查過他們的遺體,的確是摔死的。」
「那可能是被人推下去的。」
蕭夜既不否認也沒肯定,只望著身下懸崖,沉思。王曉曉緊緊抓著他不放,來這裡的人,先前的失蹤,後來的摔死,到底是誰在暗中操控這一切,這裡面究竟有什麼陰謀?
她終於忍不住:「師兄,都看過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蕭夜回過神,點頭。
二人離開懸崖,再次走進了林子。
「當年那些人應該是在這周圍失蹤的,不知道有沒有留下什麼線索……」走至林中那片空地,王曉曉張望。
蕭夜搖頭:「早已毀了。」
如今仔細看來,這黑松林中的地面也是寸草不生,一根根樹幹直直立於其上,光禿禿的,十分奇異。再用剛才的辦法一試,上下兩層的土質也有細微的差別,看來凶手為了毀滅證據,做得實在徹底。
二人詫異又震驚,將這裡的土全都翻新,需要多少人力?
凶手絕對不只一個人。
雖然已經完全排除了「有鬼」的說法,證實了是人為,但王曉曉越發汗毛直豎,總覺得四周黑暗之處有許多眼睛在盯著二人,不由直往蕭夜懷裡縮,目的既已達到,蕭夜也不願再作逗留,拉著她,準備沿來時的路下山。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師兄,我們走了這麼久……」
蕭夜不回答。
發現周圍的景物越來越熟悉,心中設想得到證實,王曉曉漸漸升起恐懼,這樹林裡果然有古怪!不然怎麼朝一個方向走也會有重複的路,似乎還有回到原地的趨勢。
二人真的回到了那片空地。
蕭夜看看她:「這裡被人設了道奇門陣法。」
王曉曉大喜:「你知道?」
他搖頭:「這些奇術,江湖上早已失傳,我也只是聽父親提起過。」
俊美的臉上微有悔意,他原本考慮過意外情況的,縱是遇上偷襲,以自己的武功保全一個人,全身而退該不成問題,所以這才答應帶上王曉曉,哪知道如今根本用不著動手,甚至連凶手的影子都沒見到,就要被困在這裡。
沉默。
還真敢讓主角掛!難道真是奇思妙想要打破那個「打不死的小強」定律?王曉曉踢著腳下的土,在心裡把那個作者罵了幾百遍,脾氣上來,拉著蕭夜就走:「沒事的師兄,反正還早,我們再走一次試試,說不定多走幾遍就能看出來了。」
蕭夜抿了抿嘴,倒也由著她。
這次王曉曉是朝著一個方向直走的,一路上她仔細觀察了沿途的每件景物,說實話,她對這些奇門陣法根本不通,但按照小說中總結出來的經驗,加上個人理解,所謂當局者迷,這類東西應該是把人的潛意識裡的某種習慣掌握甚至控制了,至少,身在其中時,按著正常思維和習慣走是絕對出不去的。
一趟走下來,二人又回到了原地。
王曉曉糊塗了,在原地走來走去,仔細回憶著走過的每個細節。
蕭夜並不說話,只靜靜看著她,神色已輕鬆不少。你道一個普通的女孩子遇上這等事,早就哭哭啼啼鬧起來了,怎會這麼膽大?其實王曉曉之所以如此冷靜,有一半原因也是因為那個「打不死的小強」定律,用她的話說,主角都寫死了你還寫個屁啊!
「我明白了,是這樣!」
王曉曉眼睛一亮,迅速拉起蕭夜就往前走,邊走邊解釋:「這裡的樹好像都是錯開的,而且有時還會突然冒出個什麼東西擋住路,要繞過去,我們的確是在一直往前走,但由於總認為下山的路是在右邊,所以遇上這些都下意識往右邊閃,這裡面的偏差雖然很小,可一直走下去就肯定要兜圈子!」
和無邊的靜寂與黑暗相比,火把的光芒太微弱了。不過王曉曉現在已經沒有先前那麼害怕,反倒興致勃勃,靠自己的腦袋解決了一個難題,多少也是有些成就感的,何況生還的希望還在。
一圈走下來,二人再次回到原地。
王曉曉發呆,這些奇門陣法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
要走出去,還有兩個辦法。
其一,把這些樹全弄光,路自然就出來了。可這些黑松雖然有些枯斷的枝丫能點火,卻並沒有枯死,而且就算成功縱火,萬一風向不對,把自己給烤熟就完了。其二,那就是坐等天亮,只要天亮了,蕭夜用輕功登上高處,就能望見周圍群山以及山下的景物,辨清方向就能走出去。
但如今,二人潛意識裡都清楚,在這裡過夜並不簡單,曾經有許多人在這古怪的林子裡失蹤,一夜失蹤。
到底怎樣才能出去?剛才的辦法道理上說來應該沒錯,哪個環節出問題了?王曉曉冥思苦想,蕭夜仔細望瞭望頭頂,又看看四周,思索半日,目中漸漸有了笑意,卻並沒說出來,只是舉著火把靜靜地站在旁邊。
「我知道了!」王曉曉看看腳下地面,突然狂喜,「地上……」
還沒來得及說,一陣猛烈的風從旁邊撲來,其中夾雜著許多沙土,就在火把熄滅的一瞬間,王曉曉看見了蕭夜迅速沉下的臉。
風力很強勁,很明顯是人為,可後山封閉多年,這林子裡除了自己和蕭夜,還有誰?!
王曉曉嚇得尖叫。
黑暗中,有人從旁邊推了她一把。
「小心!」熟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