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日未升,東邊的天空看上去白亮亮的,晨風輕掃,送來一縷縷珍貴的涼意,山間小徑旁,幾處杜鵑靜靜怒放,更有一樹如火的榴花。
林外,一名少年皺眉坐在石頭上,臉上滿是與年齡不相稱的憂慮之色,旁邊還蹲著個年輕女子,正拿著簪子撥弄小草,比平日更多了些嬌憨可愛。
半日。
少年望望樹林,皺眉嘆氣。
女子抬頭,不解地望著他:「柳兄弟怎什麼了?」
少年不語。
「擔心公子嗎?」女子拿出塊潔白的絲巾擦了擦簪子,然後將簪子插回髮間。
少年猶豫:「公子練劍從未用心過,如今……」
女子微愣,小臉上也露出一絲擔心:「柳兄弟說得是,聽白師兄說,這兩年公子拿劍總共不過十次,如今武林大會在即,急著練也是應該的,我只怕他弄出病來……」想了想,她又展顏笑:「公子行事一向極有分寸,不會有事的。」
少年搖頭:「公子若有事,老夫人必會傷心。」
「老夫人?」女子奇怪,眨眨眼,「對了,我怎麼從沒聽公子提過家中之事,不知他家住哪裡,老夫人很厲害嗎?」
少年忙看看四周,斂容:「姐姐可曾問過她們?」
女子不解:「問過,姐姐們都不知道……」
「只因她們都不會問,先前有個姐姐也問過,第二日起,公子就再沒找過她,」少年沉下臉,放低聲音,「何況,姐姐莫非不記得柳姐姐的事了麼?」
女子驚慌,紅了眼圈:「我只是……」
「姐姐跟了這麼久,哪些事不該管,難道還不明白,」見她驚恐委屈,少年略略將神色放和緩了些,望望樹林,輕聲勸,「姐姐這些話今日與我說過就罷了,在公子跟前萬萬不可造次……」
女子感激:「多謝柳兄弟,我記著。」
「謝他?他又給你出了什麼好主意?」身後,笑聲響起。
劍身透著冷冷的碧色,鋒利的劍尖上,竟挑著只血淋淋的野兔。
二人皆變色。
倒是少年鎮定些,站起來,接過他手中的劍:「公子,這……」
他負手:「在說什麼?」
看看那隻死兔,少年垂首:「蓁姐姐剛進來,對派裡的規矩不太清楚,所以問問我。」
「是麼,」俊臉上的笑意正如這夏日的晨風,溫柔,卻吹得人涼颼颼的,「你懂的規矩倒不少,也難怪她要問你。」
少年不敢言語。
女子白了臉。
見二人這副神情,他覺得頗為有趣,奇怪地搖頭:「怎麼還站著?回去了,中午可要請蓁兒好好替我燉上一碗野兔湯了。」
女子哪敢回答,驚恐地望著他。
他也低下臉,歪著頭瞧她:「莫非蓁兒不願意?」
女子慌忙搖頭:「不是。」
「走吧。」他笑著轉身就走。
東方,淺淺的紅日跳出山頭,柔和的陽光剎那間籠罩了整個問劍台,陽光下,那片紫色則顯得更加鮮豔明媚了。
與此同時,武林大會現場出現了一件千百年來從未有過的稀罕事。
「坐山觀武鬥,品茶看文鬥,文武雙全棋藝大比拚!」
「五顆子,一千兩大獎等你拿!」
「誰是第一高手?」
三條巨大的、紅底白字的橫幅幾乎將所有人的眼球都吸引了——有位客人嫌錢太多沒處花,居然趁著武林大會期間辦起棋藝比賽,不是圍棋,而是一種江湖上從未見過的五子棋,用五粒棋子在棋盤上擺出一條線即可,還揚言要在武林大會結束時選出「第一高手」,勝者可贏得一千兩銀子!
茶棚外也懸著幅白底黑字的標語,上面簡單地寫著棋賽規則,還畫了圖樣,旁邊已經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這不是白白送錢給人嗎!」
「說你沒見識!有錢人誰拿不出一千銀子!」
「……哪有這麼大方的!」
「那是五子棋,我們教中的兄弟都會,哈哈!」
「五顆子兒,那還不容易!」
「要不老二你也去試試?」
「那是當然。」
「倒新鮮得很,凌公子也在哦,我們去喝茶吧。」
「……」
來看武林大會的多半是閒人,如今好容易有了新鮮事兒,他們豈會白白錯過?何況現場還有個明星代言人。
原來凌夕自昨日輸了棋,今天一早就來茶座等她了,正好王曉曉也想利用此男美色招攬客人,二人正是各懷心思。
2
茶座人氣果然狂飈,胡樂的生意火得不得了,現添置了些座位,規模擴大,請的那幾個小夥計都忙不過來,到後來他自己也不得不去幫忙了,雖喜得滿面通紅,卻累得連連擦汗,肩上搭條帕子,活脫脫像個店小二。
一局下來,竟是凌夕贏了。
王曉曉佩服:「才一個晚上你就變這麼厲害了,要不,也來參加比賽?」
他笑笑:「我觀戰就好。」
王曉曉知道他對大獎不感興趣,肯留下來,也不過是棋賽比下面的比武要有趣的緣故,於是不再勉強,請他坐旁邊椅子上休息。
接下來,她轉身看著周圍的觀眾,大聲道:「剛才這一局示範大家都看到了,很簡單的,五個子兒擺成一條線就行,到武林大會結束,勝出的第一高手可以獲得一千兩銀子的獎金,現在本屆五子棋大賽正式開始,誰先來?」
觀眾紛紛議論。
有人站出來問:「若是輸了,能不能再來?」
這個問題倒沒考慮過,王曉曉措手不及:「這……」
一旁凌夕突然開口:「輸了只要交上五兩銀子,明日可以再來。」
王曉曉感激地衝他點頭,迅速拿出銀票揮了揮,繼續誘惑眾人:「就如凌公子所說,一千兩銀子在我這裡,絕不會有假!」
俗話是「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這種不用任何代價就可以得到的錢,眾人都抱著僥倖心理,皆露出踴躍之色。
「這敢情好。」
「五兩算什麼,贏了有一千兩呢。」
「……」
終於,一個白蓮教弟子推開人群:「我先來!」
「我也試試!」
「還有我!」
……
很快確定了第一輪參賽選手,比賽分三組同時進行,勝出的即為擂主。
王曉曉眉開眼笑,看著其他觀眾:「要看比賽的朋友歡迎坐下來,喝喝茶,慢慢兒看,這裡位置好,涼塊,還可以瞧著下面的比武,凡在小攤喝茶的朋友都可以優先看棋,為了不打擾參賽的朋友,還請各位退到外面,擁擠的、大聲喧嘩的、不守規則的取消比賽資格,多謝多謝!」
比武場的鼓聲再次擂響,茶攤上的五子棋大賽也像模像樣地開場了,由於武林大會歷來形成的規矩,現場秩序良好,無人大吵大鬧。
「在下圓月山莊李慎。」
「在下江湖第一追風無影刀胡三麻子。」
「請!」
「請!」
規矩真多,王曉曉暗自發笑,好在五子棋這東西簡單,勝負很容易就能分辨,又有這麼多觀眾現場看著,根本不需要正式裁判,她一時倒悠閒得很。
「華山師姐!華山師姐!」
不用細看,王曉曉也知道是「移花宮」的智靈和智空了,兩顆光頭擠在人堆裡倒是很亮眼,由於觀眾越來越多,二人擠不進來,只得掂著腳喚她。
費了很大力氣,王曉曉擠出人群。
智靈笑:「看這邊熱鬧,聽說有什麼棋賽,我就猜小師姐必定在這裡,因此與智空師兄過來跟小師姐報喜。」
「報喜?」
「小師姐今日不是有一場比試嗎,不用去了!」
「啊?」
「小師姐的對手叫梅永吧?聽說昨日他見小師姐大顯神威,嚇得回到客棧就害了病,如今還躺在客棧裡呢,怕是起不來了,恭喜小師姐!」
還沒打就嚇出了毛病,真夠沒用……王曉曉倒不太奇怪,點頭稱謝,扭臉見旁邊智空臉色不佳,不由好奇:「智空師兄怎麼了?」
智空苦著臉不語。
智靈擔心地回答:「智空師兄就要上場比試了,這幾日他都沒有練過拳……」
「怎麼不練?」
「師兄說場子不好。」
「場子不好?」王曉曉想了想,點頭,「街上是有些窄,不過我知道有個地方,就是要起得早一點,我也在那裡練劍的,要不明天我帶你們去?」
智靈喜:「那多謝小師姐了!」
說完拉拉智空。
誰知智空仍舊搖頭,一聲不吭,看著下面的比武台嘆氣。
王曉曉當他緊張,安慰:「沒事的,連不空師父都說你拳腳好,怕什麼,再者……你不是說過嗎,打不過就跑啊!」
智空不語。
她轉向智靈:「還多久輪到他?」
智靈答:「再過兩場就是。」
王曉曉馬上很有義氣地揮揮拳頭:「走,我也去看。」
三人邊說邊走,到看台最下層時,比賽又過了一場,智空還是滿臉的憂慮不安,根本看不出半點鬥志與信心。
王曉曉替他著急:「沒事的,我昨天也這樣,多打兩場就好啦,我看這裡高手不多,他們都是裝樣子而已……」
智空還是搖頭。
王曉曉又勸:「其實……」
還沒來得及往下說,背後就傳來了熟悉的聲音:「不好好坐著,亂跑什麼。」
管這麼寬!王曉曉瞪他。
蕭夜直接忽視她的表情,看著智空智靈二人,微笑:「早聞智空師父也要上場比試,就不留她在這裡添亂了,望智空師父早些得勝歸來。」
智空受寵若驚,急忙合十:「阿彌陀佛,多謝。」
「智空師兄,好好打呀!」王曉曉只來得及喊出這句話,就被某人拎著走了。
「去哪裡?」不是回茶攤的路。
他不答。
這不是貴賓台嗎?等王曉曉反應過來,已經被重重地丟到了椅子上。
「外頭曬著,會中暑。」他板著臉,坐下。
原來在擔心?王曉曉樂。不經意看看那邊,卻見楚清漣也看過來,神色黯然,二人目光碰上,楚清漣立即朝她微微一笑。
笑也沒用,我若嫁給他,小老婆的位置誰都沒份!王曉曉應付性地笑了一下,扭臉之間,又發現兩道帶笑的目光,馬上面紅耳熱起來——這只大灰狼啊,能不能別長這麼帥……
身旁,俊美的臉似又蒙上怒意。
感受到威脅,王曉曉趕緊規規矩矩地坐正,目不斜視,心裡直鬱悶,想不到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居然當起小學生了!
他在吃醋?嘿嘿……
「我害死了他最喜歡的女人吧。」一個聲音徐徐響起。
最喜歡的女人!王曉曉漸漸笑不出來了,胸中奇悶無比,他真是在為自己吃醋麼?
鼓聲過。
算了,誰沒有過去呢!她趕緊拋開無聊的想法,繼續關注場上的比試。
水大俠宣佈:
第二百一十四場,智空vs蔡遼
菜鳥?!王曉曉的第一口茶就華麗麗地貢獻出來了,這名字起得真……現代化啊!可惜此地沒電腦沒網上,浪費幽默效果……
「怎麼?」蕭夜接過她手中的茶,放到面前小幾上。
「沒什麼沒什麼,」她忍住抽搐的感覺,趕緊衝他擺擺手,埋下腦袋,極力掩飾臉部表情,「這『菜鳥』厲害嗎?」
「厲害?」蕭夜愣了下,抿嘴,半晌才緩緩道,「與高飛相去不遠。」
王曉曉放心。
這就好,智空的拳法那麼厲害,對付十來個人都沒問題,現在只要他不當場暈倒,就算發揮再差,解決這種貨色那是綽綽有餘。
鼓聲驟起。
場上,一人一鳥即將展開比試。
一臉老實的智空沿著梯子爬上了比武台,神色非常不安,他的對手「菜鳥」看上去也不過才三十幾歲,個頭超級瘦小,整整比智空矮了一半,二人互相映襯對比,果然有點「人鳥大戰」的味道。
看台左面響起一陣歡呼。
「移花宮」的和尚們都氣勢洶洶地舉著棍子,齊聲為師兄吆喝助威,誰知如此一來,原本好容易鎮定下來的智空又開始發慌了。
對方是「菜鳥」,不怕不怕,堅持就是勝利!王曉曉激動之下,見他朝這邊望,忙跳起來揮手:「智空師兄,加油!」
一隻手將她拉下。
蕭夜忍住笑,鄙視:「坐好了。」
意識到這裡是特殊地帶,王曉曉不敢再瞧周圍人的臉色,馬上端端正正坐好,認真地看著比武台,儼然一副「此事與我無關」的模樣。
豪邁的笑聲傳來。
王曉曉悄悄循聲瞟去,原來那源頭正是水若綺的父親水大俠,他正笑著和漂亮盟主說話呢,話題顯然與她有關,因為漂亮盟主正有趣地瞧著她。
又丟臉了!
比賽開始。
不說王曉曉信心百倍,連不遠處的美和尚智不空也面帶微笑,他對這位師兄的實力很清楚,因此才會向師父推薦。其實以智空的能耐來說,只要臨場發揮好點,縱然遇上胡樂之流的對手,應該也能過的。
誰知就在此時,意外發生了。
未及動手,智空竟被「菜鳥」追得滿場子跑!
見他形狀頗為狼狽,王曉曉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他怎麼了?當初不是打得挺來勁嗎,十幾個小和尚都給放倒了,現在倒怕起「菜鳥」?
難道他的拳法也是假的?
不對吧,自己這點眼光看錯就算了,難道連智不空也會看錯?她趕緊扭臉看智不空,卻見那張俊臉上滿是疑惑之色,顯然也沒料到會出現這種奇事。
難道他怯場?
也不太對,智空一向很穩重,再怯場也不至於被打得這麼慘。
再看比武台,智空只顧抱著腦袋四處逃竄,毫無招架還手之力,二人一個在前面跑,一個在後頭追,場面既尷尬又好笑。王曉曉張嘴無語,少林拳法的精髓是「打不過就要想法子躲」,智空也算是深得精髓了。
「菜鳥」由於暫時處在上風,精神狀態都比智空好得多,滿臉生輝,個頭雖小,跑得竟也不慢,緊追著智空不放,比武台雖大,智空逃得頗為艱難。
十分鐘,二人皆已汗濕夾背。
有觀眾開始打呵欠。
烈日底下,二人再圍著場子跑了大約有半個多小時,都累得氣喘吁吁,就在觀眾都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菜鳥」終於一鼓作氣,沖上去將腳步踉蹌的智空踢翻在地。
全場歡呼,都慶幸這場比賽總算能結束。
水大俠宣佈:
第二百一十四場,蔡遼勝。
智空耷拉著腦袋回來,智靈忙迎上去說了幾句話,估計是詢問安慰之類,智空只是洩氣地搖頭,一個字也不肯說。
王曉曉飛快地奔下貴賓台,跑過去正要安慰他,還未及開口,冷不防一個腦袋光光的白鬍子老頭搶先一步跳了出來,揪住智空不放。
「蠢材啊蠢材!你你你……唉!」
「師父。」
王曉曉定睛一瞧,此老頭果真披著件大紅袈裟,手裡拄根禪杖,和武俠片裡的高僧一模一樣,想必就是少林寺的方丈無上大師。明白之後,她立即心生敬佩,自從聽胡樂說過師父他老人家的往事之後,她再不敢小瞧各派掌門了。
為教育徒弟,無上大師特地從貴賓台跑了下來。
「若非智不空說話,老衲也不會讓你這蠢材出來丟人現眼,」他指著智空,氣得跳腳,「早知道你是個沒出息的,唉,中看不中用!」
罵著覺得不夠解氣,他又頓了頓禪杖,拿袖子擦了把汗,痛心疾首:「老衲原本也不指望你爭個什麼第一第二,能進到前一百就好,哪想到你如此不爭氣,連這頭一場都挺不下來!活活的讓老衲丟臉!讓少林寺丟臉!讓我們『移花宮』上下都丟臉吶!」
智空垂頭不敢言語。
智靈不忍:「師父,師兄他……」
「你也是個不長進的!」
「……」
無上大師再捶胸頓足罵了半日,終於覺得累了,加上手中禪杖實在很重,頭頂太陽又大,水分流失快,口乾舌燥的,也就忙忙地回貴賓台乘涼喝茶去了。
誰輸了比賽都會難過的,王曉曉十分理解這種心情,試探:「智空師兄,你平時打拳不是打得挺好嗎,今兒怎麼了?太緊張?」
智空抬頭,哭喪著臉。
「阿彌陀佛,師父他老人家說了,打架要先找地方躲好,貧僧覺得躲在樹後頭更安全,因此這套拳法都是在少林寺後院的大樹底下練出來的,可如今,這場子裡沒樹……」
……
「大哥那一腳果真神勇無比!」
「少林寺算什麼!」
「……」
得勝的「菜鳥」帶著一幫子跟班,耀武揚威地朝這邊走來,見此情景,智空更是一臉羞愧。
「這和尚輸了也不躲一邊去,還站在這裡,」有人故意推了路旁的智空一把,「讓開讓開,別擋了我大哥的路!」
愕然的二人回過神。
太過分了!見朋友受辱,王曉曉忿忿不平,正要出言指責,誰知身旁的智靈搶先摸出頂大帽子往頭上一扣,指著「菜鳥」就破口開罵——
「幹你娘的,什麼了不起,有種去我們少林寺後院的大樹底下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