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流,亂石,巨大的沖擊力將荏九拉得時沉時浮,根本就沒有讓人自救的余地,她將楚狂抓得太緊,手上的筋骨有些抽筋,但她還是握著不放開,待水流稍緩,荏九尋到一個契機便抱上楚狂的腰,然而此處亂石太多,河底暗流不斷生成,漩渦的力量拽著兩人直接落到河床上,又像玩似的把他們沖起來。
到底撞上了多少石頭,到底受了多少傷,到底有多痛,荏九已經全然不知道了。她心裡只隱約有一個念頭,不能讓楚狂掉了。
水流將荏九他們拖上水面,一根樹枝正好從斜裡支出,荏九手在水裡來不及抓,張嘴一口咬住樹枝,水流的力量拉著他們繼續前進,粗糲的枝丫磨得荏九嘴角都破了,她一只手將楚狂抱住,一只手抓上樹枝,這才松了口。
荏九試圖抱著楚狂順著枝丫爬上岸去,但她抓住的這棵樹長在崖壁上,往上兩三尺的距離才有一條能站人的小道,她自己爬上去是沒問題,但帶著楚狂……
「松手。」清冷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
荏九回頭一看,但見楚狂已經醒了,但在這種情況下,她卻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松手。」他再次冷靜的提醒。
荏九回神,她搖頭:「不松。」她語氣那麼堅定,「打死也不松!我沒辦法讓你被水沖走而自己活下去!要死就一起死!」她喊著,三分絕望,三分無理取鬧,還有一些荏九自己也體味不出來的情緒,堵在她的胸腔裡,讓她眼淚流個不停,「我不想讓你死!一定有什麼辦法讓咱們倆都活下去的!一定有……」
「當然有。」楚狂中氣不足,但言語間的沉著鎮定讓荏九暫時止住了哭聲,她奇怪的看楚狂,但瞳孔的焦距卻慢慢對准了空氣當中的一根絲線,這東西看起來有點眼熟……就像是當初他們從支梁山後山懸崖那邊爬上去時用的那根「牽引繩」一樣……
「牽引繩已經固定好了。」楚狂道,「你把樹枝松開。」
荏九哭得的狼狽面容一僵。
剛才,是讓她把抓住樹枝的手松了嗎……
她抬頭看了看向上的絲線,哪還能不明白,她輕輕的「哦」了一聲,有些窘然的松開了樹枝。
繩子拉著他們慢慢往上,速度比起前一次爬懸崖來,要慢上許多,互相抱著的兩人姿勢也比第一次背著要曖昧許多。
「什麼……時候弄上去的?」荏九問。
「你咬住樹枝的時候。」
「哦……」
一陣沉默,在荏九以為楚狂不會再說什麼的時候,一個極細的聲音像幻覺一樣鑽入她的耳朵裡:「謝謝你抓緊我。」
荏九一愣:「你說什麼?」
楚狂只定定的望著上方:「不,沒什麼。」
安穩落在崖壁上開鑿出來的小道上。牽引繩前端的月牙穩妥的收了回來,別在楚狂的腰間,變成了一個小圓盤。
他脫力一般坐在地上,呼吸粗重。方才楚狂的模樣幾乎讓荏九忘了他先前受傷的事情,現在見他如此一時有些不知所措:「我認得一些草藥對外傷比較好,我去幫你摘……」楚狂點了點頭,荏九匆匆留下一句,「你等著我啊。」邁腿便順著崖邊小道往山上走去。
荏九走後沒多久,楚狂立時猛烈的咳嗽起來,但他卻沒有坐在原地,反而是拖著沉重的腳步,一瘸一拐的順著崖邊小道往另一頭走,方才上來的時候,他隱約看見前面有一個山洞,不像是自然形成的,更像是人工開鑿的。連著著崖邊小道一想,此處應當是特地有人鑿出來的,但到底是做什麼的,有沒有危險他還不能確定,所以他得趁荏九離開的空擋先去探查一下。
胸前和後背的傷口處,字符還在不停的晃動,耳裡的女聲不停的重復著:「呼吸系統受損,心臟受損,請停止行動,強烈建議進入休眠調整身體狀態,呼吸系統受損,心臟受損,強烈建議進入休眠調整身體狀態……」
「我知道。」他想讓它停下來,可服務系統卻始終一直重復這句話,楚狂知道自己傷得不輕,系統才會這樣提醒他,但是他現在怎麼能進入休眠,那豈不是會把采藥回來的荏九嚇死……
思及方才在河流中荏九哭泣的臉和嘶啞的聲音,楚狂倏爾腳步一頓,胸口裡猛的襲來一股暖流,讓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潮濕的空氣方能將這突入起來的奇怪情緒壓下去,有點不對勁……
楚狂捂住自己的胸口,他的身體從來沒有過這種反應,是因為……受傷嗎?
他努力壓下心裡奇怪的情緒,再次抬腳往前走,腦子卻跟生病了似的鑽出荏九哭著喊要死一起死的模樣,心緒微動,他扶住牆,大聲咳嗽……果然,是因為受傷的原因嗎……
費了大力氣才走到洞|口,楚狂往裡一看,石桌石椅石床,儼然便是有人在這裡住過的樣子,但桌椅上皆有青苔,想來是許久沒有人來過了,石室簡陋,一覽無余,理當沒有機關,想來該是什麼人辟出來的一塊清淨地,偶爾來玩玩。
楚狂放了心,在洞口坐下,果然沒一會兒便聽見了荏九的聲音:「楚狂?在哪兒?」
「這裡……」他一出口,才發現自己聲音太小了,下面小河的奔騰聲足以掩蓋他的話語,但氣不足,他著實沒法喊出更大的聲音,是以那邊找人的荏九開始有點慌了。
楚狂艱難的挪了半個身子出去,正想叫她,卻見荏九慌得像孩子一樣在哪裡來回的找:「喂!楚狂!你別嚇我啊!你在哪兒啊!」
楚狂是軍官,一直被勒令控制自己的情緒、欲望以及其他「人之常情」,他不容易感動,更不欣賞弱者的犧牲,但荏九的在弱小中不放手的堅強卻讓他感動了,他鮮少有虛榮心,但此時荏九表現出來的依賴以及在乎,不知挑動了他哪裡的神經,讓他滿足。然而不管是感動還是虛榮,此時都敗給了另外一種情緒,那種被稱之為心疼的情緒,要命的在他鋼鐵一樣的心上劃了一道口子,比被受傷來得更讓人不適。
荏九尋著小道找來,看見坐在洞口的楚狂,她身子一軟,緊接著便是滔天的怒火:「你就不知道吱個聲嗎!你就不知道弄出點動靜嗎!嚇唬我很好玩是不是!」
「我沒想嚇你。」楚狂淡淡答道,「我只是……」他只是情不自禁的失神。話將要出口的時候,硬生生的換成了一句,「沒有力氣。」
「沒力氣你還能跑這麼遠!」荏九胡亂抹了淚。
「裡面有住處。」
聽得他這話,荏九這才稍稍止住了火氣,往洞裡一看:「這荒山野嶺竟真有住處……」她有些高興,「這裡應該好久沒人來過了,一邊是懸崖一邊是湍急的河流,只要咱們守住這條小路就沒人能過得來,你可以安心在這裡養一陣子的傷了。」
「嗯,但是在這之前……」楚狂喘著粗氣,突然開始解他那簡潔得奇怪的腰帶。
荏九一驚:「都傷成這樣了你還要做什麼!」話音未落,便見楚狂略有些艱難的脫了褲子。
荏九一聲驚呼:「流氓!剛出險境你就要使壞了!」她捂住臉的指縫張得極開,露出兩只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她第一眼不出意外的落在了楚狂的襠|部,但見他裡面還穿著一條短褲,荏九莫名的有幾分失落,可接下來第二眼便看見了他在滴血的膝彎。
荏九手心一緊,抓住了自己的臉,她陡然想起,先前楚狂背上和膝彎處分別都中了箭,可他當時只拔了背上的箭,而膝彎裡的箭他卻只是折斷了後面的箭桿。並沒有拔出來……
他那個時候就受傷了,後來卻還來救她,被她連累的掉進河裡……
荏九咬了要嘴唇,按捺住心頭湧動的情緒:「怎麼回事?」荏九拿自己摘來的草藥在嘴裡一邊嚼一邊問,「你這衣服不是刀槍不入的嗎?」
「為了方便行動,關節處的防御會薄弱一些。」他聲色極其平靜,利落的從衣服裡摸出一把小刀,將受傷的腿微微伸直了一些,也不看傷口在哪裡,像是憑著感覺花開膝蓋後面的皮肉一樣,荏九甚至都還沒來得及眨眼,沒入骨肉的剪頭便被剔了出來。楚狂仿佛沒感覺到疼痛,伸手出手,放在荏九下巴下面,讓她將嚼碎的草藥吐出來。
荏九愣愣的把藥草吐在他掌心,楚狂快速的按壓住血流不止的傷口。
荏九目不轉睛的看著他,若不是他額上隱隱滲出些許冷汗,荏九或許會認為他剛才切的是別人的腿。
「痛嗎?」
「不痛。」
「……騙人。」
楚狂望了荏九一眼,卻也沒有再狡辯。
「你胸口和後背的傷怎麼樣?」
「沒事,只是待會兒我要進入休眠狀態,或許會有36個時辰醒不來……你別怕。」最後這句話加得有點突兀,荏九沒想到一向只辦「正經事」的楚狂竟會破天荒的顧及到自己的心情,她愣了愣才點頭,保證似的道:「我會看好你的,不讓你的身體被別人抓走。你不用討好我……」
楚狂哽了一瞬。
目光復雜的看了荏九一眼,最後卻只道:「先到洞穴裡面來,我給洞口設定防護程序,你身上有我的識別器,可以自由出入,如果這三天遇到任何危險,躲在這洞裡就不會有事。」
「任何危險都不會有事?」
「嗯……任何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