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九手上的圓盤「咚」的掉了下去。下面的付清慕奇怪:「上面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有……有啊,很奇怪啊!
荏九腦袋轉了一圈,看著這黑壓壓的跪了一片人,有點愣神,這……是在拜她嗎?
荏九站在井口邊,豎井周圍方圓三丈是白石鋪就的平台,在平台的下面,是一層一層的台階,像個山一樣將這口井供了起來,而此時,這一層層台階上跪的全是穿著同樣衣服的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家都抬著頭,一眼不發的將她望著。
少說有數百人的場面,愣是沒有一人吭出點聲音,場面詭異的沉默。
荏九突然想起先前自己在通道裡面來了葵水,染了衣服。通道下面黑,沒人看得見,荏九便沒怎麼在意,此時突然爬到這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荏九忙將屁股一抱,坐在井邊。
「請問……」她話還沒開口說完,斜裡突然插出一道聲音,帶著顫抖的激動:「教主?」
荏九往旁邊一看,是一個二十來歲的男青年,身形修長眉目如星,他拿著一根烏木杖,穿著一身鑲金邊的黑色大袍,看起來身份比這些跪著的人都要高一些。青年略帶激動的從台階下疾步邁上前來。
荏九一頭霧水:「你是?」
在離荏九三四步遠的地方,黑袍青年突然頓住腳步:「你……」他上下打量了荏九一眼,眼中的驚喜的亮光慢慢變得黯淡,「你不是……」他聲色涼了下來,目光如寒刃,「你是何人?」
接二連三的意外弄得荏九腦袋有點漿糊,但現在這場景怎麼也好過呆在下面和妖怪蛇一起拼命,更是比楚狂那幻境要可愛多了,荏九怔了怔,回答他:「我是女人。」
下面的付清慕察覺到上面情況奇怪,但聽荏九的聲音並不慌張,所以他也沒多著急,只道:「哎!還要不要把楚兄弄上去啊?那蛇妖死了是死了,但下面好臭啊!」
井下的聲音清晰的上來,荏九撓了撓頭,心想,現在楚狂暈過去了,也不知道傷沒傷到哪兒,得趕緊找個大夫看一下。下面那個通道也不知還有沒有別的入口,而且天知道裡面還有沒有另外一條蛇妖,現在左右是不能再下去的了,乾脆就先和眼前這人談談吧,看起來他應該算是個做得了主的……
荏九心裡的算盤還沒打完,倒是對方先開了口,聲音低沉且薄涼,與他第一聲激動的呼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你們殺了下面的白蛇?」
荏九一默,看這些人穿著黑壓壓的衣服叩拜豎井的模樣,有點像是說書先生嘴裡供奉邪魔妖道的民族,那蛇妖莫不是他們養的吧……更或者,那蛇妖就是他們的信仰?是他們崇拜的對象?
如果是這樣,那荏九覺得,自己這次闖的禍好像不小……
荏九抹了把冷汗,輕聲道:「如果不是它嘴賤想吃我們,大概現在還能活著……」
黑袍男子聞言,幽冷的眼神沉默的在荏九臉上停留了一會兒,不知在思量些什麼,荏九正被他看得心底發毛之際,忽見他拂袖轉身,倏爾高舉權杖,揚聲高呼:「天神派使者降臨我教,力誅蛇妖,佑我祈靈!」
階梯上跪著的民眾聞言皆是大喜,高舉雙手匍匐而拜:「叩謝天神!恭迎使者!」
荏九被這山呼呼得一愣:「不……這什麼……能先讓我明白什麼情況嗎?」
男子單手扶肩,對荏九微微鞠躬,像是在行禮,但抬起頭來的時候,看著荏九的眼神卻沒無幾分敬畏:「尊使替我教除了蛇妖,在下代表我教對尊使表示誠摯的謝意,懇請尊使入我教教中小住幾日,以便在下及教眾對尊使行感激的之禮,表感激之情。」
聽起來是邀請他們家裡做客的感覺,雖然這個男青年給人的感覺怪怪的,但這話聽起來卻沒什麼惡意。
荏九想,反正現在也沒別的辦法,就先聽這個人的安排吧,到時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會用楚狂的武器,連蛇妖都殺了,還怕這幾個人類不成。
心下做了決定,荏九點頭道:「成,要我們隨你們走也行,只是這井下還有我的兩個同伴,有一個人在殺蛇妖的時候受了點傷,你得幫我請個大夫。」
「這是自然。」
荏九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還有……你得先幫我找件衣裳。」
男子見荏九一直坐在井邊,雙手還奇怪的捂住身後,他隱約明白了點什麼,一張冷冷的臉上有點尷尬,他轉頭清咳一聲,將肩上的披風摘下,遞給荏九:「若不嫌棄先將就一下。」
哪還會嫌棄,荏九連忙伸手接過,披上之後,一股在大庭廣眾下裸奔的羞澀感才慢慢壓了下去。她這才敢起身對著井裡面喊:「你把那圓盤卡在楚狂腰上的卡口裡,這個自然會拉他上來的。」
待將楚狂拉上來,男子見了他這身衣服,眸光微動,但卻沒有說話。
緊接著付清慕爬了出來,他喘著粗氣道:「可快憋死道士我了!」語音一落,但見井邊白石外黑壓壓的跪著的一群人,付清慕也是一怔:「什麼情況!」
黑袍男子只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我見幾位尊使疲憊至極,需得好好休息,這便隨我來吧。」言罷,男子轉身便走。
荏九扛上楚狂要跟著走,付清慕將她拽住:「九姑娘,這什麼人都不知道,你就打算帶著楚兄和我,一共三條命,跟他走了?」
荏九還沒說話,前面的黑袍男子頓住了腳步,微微側過頭來,目光輕淺的看著付清慕,冷聲道:「在下祈靈教祭司,蕭婓。方才忘了自我介紹,抱歉。」
付清慕渾身一僵,面容沉了下來。
蕭婓沒再看他,自顧自的在前面走下前面跪滿了人的階梯,眾人恭敬的讓於兩側,頜首送他。
「看來他身份比我想的還要高一點。」荏九回頭拽了付清慕一下,「反正現在也沒別的辦法,姑且跟他走吧,我這裡有楚狂的武器,不怕他玩什麼花樣。」
付清慕卻沒動,轉頭看荏九的眼睛裡有無數說不清的情緒,終究他扶額一歎:「連祈靈教都招惹上了,因一時好奇跟著你們倆走路,真是我這輩子做的最失策的一件事……」
荏九眨眼:「他們很厲害嗎?」
「呵呵……武林正道的公敵,連四大世家都要畏懼三分的教派,你說……他們厲害嗎?」
「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還有這祭司蕭婓,他可曾是……」
「哎,他要走不見了,軟蛋道士快跟上!」荏九扔下付清慕,扛著楚狂便追著蕭婓而去。
獨留付清慕一人捂面流淚:「你倒是聽我把話說完呀!尊重人一點好不好!」
祈靈教。荏九是在支梁鎮上最大的茶樓裡聽幾個路過的江湖劍客提過,像是個神秘又讓人害怕的江湖教派。但是那時的荏九最喜歡的事情是在茶樓裡勾搭說書的秀才,這些江湖軼聞她聽了便當耳邊風給忘了,全然沒放在心上。她那時以為,她這一輩子都是不會離開支梁山的,最遠不會踏出支梁鎮的界碑,可人生的際遇偏有如此巧妙。
她遇上了曾經想也不敢想的事,來到了自己思想也沒到過的地方,看到了那麼多不可思議的東西,像……現在。
「你說,祈靈教是個教派?」荏九扛著楚狂在熱鬧的大街上大聲問付清慕,「可我怎麼覺得他們這裡是個繁華的小鎮啊!」
付清慕看了眼旁邊吆喝賣混沌的攤販,一時也有些回不過神來:「是啊,江湖傳言,祈靈教就是個魔教啊。」可是,這個賣糖葫蘆的看起來怎麼這麼老實啊!那邊買布的姑娘不要笑得這麼勾人好嗎!這些胭脂水粉這麼香裡面當真沒有參毒嗎?
饒是見多識廣的付清慕也有點扶不住了。
這是魔教嗎!這分明就是個大集市啊!麻煩你們拿出點魔教的樣子好嗎!
順著熱鬧的大街,一路走到了一座用石頭壘起來的高大建築前。門前立著兩個穿著黑甲衣的侍衛,小攤小販全部都不見,前面一條橫街被清掃得乾乾淨淨,這一看方才有點魔教嚴肅的氣氛。
進了門,像是全部都已安排好了似的,立時有人上前來將荏九三人帶去了一個小院,一人一個房間,荏九和付清慕的屋子裡已分別給他們准備好了熱水,楚狂的大夫也給他請來了,事情安排得妥妥當當,本還有可愛的小丫頭要伺候荏九洗澡,但荏九這輩子沒受過這種待遇,一時有點不習慣,於是便回絕了。
至於付清慕回沒回絕,這就不得而知了……
待荏九收拾完自己,她連忙跑到隔壁屋去找楚狂,適時大夫還在給他把脈,聽見荏九進來,大夫一臉困惑的轉過頭:「姑娘可是這位公子的朋友?」
「是啊。」荏九有點緊張,「他身體怎麼樣,很不好嗎?」
「嘶,不好倒是談不上,只是我從未把到過這麼奇怪的脈相,他好似有傷,可我仔細一診,他好似又沒傷,如今他未醒,我又無法問得別的消息,著實不知該如何看呀。」
荏九這才想起,楚狂的身體和他們是有點不同的,他能睡上三天就把傷口全部愈合,想來身體裡面是有什麼她不明白的東西在幫他吧,大夫診不出來也是情理當中。她撓了撓頭:「不然這樣,您先回去歇著,回頭等他醒了,我再問問他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若有便再請您來診斷,若沒有的話,就不勞煩您了。」
大夫只得應了,拎上箱子離開。
荏九在楚狂身邊坐下,他這一身沾這白蛇肚子裡黏液的衣服還沒換,臉也髒兮兮的,她有些看不下去,麻煩人幫她燒了水,自己拎了帕子將他臉和腦袋都擦了一遍,又費了大工夫把他衣服扒下來。幫他仔仔細細擦乾淨身體之後又給他蓋上了被子,她本想將他衣服洗了。但恍然間想到很久之前他們在支梁山後山的湖裡一起泡在水裡的時候楚狂說過,他這身衣服只要拿水沖沖就行,荏九怕把他衣服裡面的東西弄壞了,於是便沖了沖就在屋外掛了起來。
做完了這些再回到屋子,楚狂還是沒醒。荏九便趴在他床邊靜靜的看著他的臉頰,把他守著。
思緒不由得飄到了那個白蛇制造的幻境裡面。
荏九覺著那些事情應該是真的吧,當時的楚狂那麼絕望的表情是怎麼也假不了的,在他童年的時候,竟然遭受過這樣的打擊。荏九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頭發,真想再把他抱住呢,讓他不要害怕,讓他離開那些驚惶與嘈雜。
她也想保護他,就算在別人看來是螳臂當車般可笑,她也想在下次危險來臨的時候,保護他。
因為……
「我那麼喜歡你啊。」
荏九呢喃著,腦袋搭在他床邊,累極了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