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天,荏九還是把楚狂認錯了。
那日天陰沉沉的仿似要下雨,荏九坐在屋子裡看外面竹影隨著風來回的晃。
楚狂給荏九拿了藥丸來,叩門進來,還沒走到荏九身邊,荏九就忽然開口道:「付清慕啊,你說楚狂現在在干嘛呢?」
楚狂身型微微一僵。因為此時,房間裡除了他們兩人,哪還來的什麼付清慕。
他搖頭:「認錯了,吃藥。」
荏九一轉頭,愣愣的看了楚狂許久,然後皺了眉頭:「那你是誰?」
楚狂又是一頓:「我是楚狂。」
荏九皺了眉頭:「你是楚狂?」她搖頭,「我不會認錯楚狂的,你不是他。」
楚狂微微有些歎息:「先把藥吃了。」
荏九躲開他伸過來的手,站起身時踢翻了凳子,臉上的戒備更重:「我現在是認不清人,但楚狂絕對不會認錯,你想誆我吃藥害我……哼。」荏九一聲冷哼,竟是從衣服裡摸出了楚狂給她的那把銀色的槍。
這下事態可有點嚴重了。
楚狂肅了面容:「把槍放下,不可胡亂使用。」
「滾出去。」
從神色冰冷的荏九嘴裡聽到這三個字,楚狂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這時,門外卻傳來付清慕的聲音:「哎喲我的親娘,這是要自相殘殺麼!」
荏九往那方一看:「付清慕?」
付清慕拍了拍胸口:「還好今天認得道士我,不然可倒大霉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的貼著門往裡走,「九姑娘,這個你手上那東西太危險了還是先收了說吧。」
荏九看了一眼付清慕,又看了一眼楚狂,戒備的神色裡,透露出對自己的不信任以及迷茫:「他說他是楚狂,可我不認識他。」
付清慕也愣了愣,這幾天荏九老是認錯人,但從來沒將楚狂認錯過,今天突然來這麼一出,他也有點反應不過來:「可他……當真是楚狂。楚兄,沒錯,你看他那死人臉。是他。」
荏九極其懷疑的盯著楚狂看了一會兒,然後手上的槍才慢慢放松,收回了衣服裡。
付清慕這才落下一大口氣,小聲道:「楚兄,改天等她認識你的時候,你得找個機會把她身上的武器給繳了,不然哪天指不定打死我……或者別的人,就不太好了。」
楚狂沒有應聲,他能想象得到,等改天等荏九清醒了,如果他去找她要回那把槍,荏九的表情會有多麼落寞。或者,根本不用楚狂去找她要回什麼東西,在荏九能認識他的時候,回想起現在的動作,她一定會感到極其無助吧。
畢竟荏九會用槍指著他,這是連他也始料未及的事情。
「你把藥給她。」楚狂將白色藥片遞給付清慕,「她現在對我仍有戒備。」留下這句話,他轉身就走了,也沒有個別的表情。
付清慕將藥丸遞給荏九,但見荏九還從窗戶裡往外眺望楚狂的身影,付清慕歎道:「現在知道自己認錯人了吧。」
荏九接過藥丸,搖了搖頭:「雖然你這麼說,可我還是不相信他是楚狂,我不認識他。」從面容到神色,荏九是徹頭徹尾的感覺面前站的是個陌生人。
付清慕也望外面望了一眼,這一眼正巧看見楚狂在往荏九的屋子裡望。付清慕摸了摸鼻子:「這下倒是真讓他吃鱉了。」
到晚上的時候,外面開始下起了傾盆大雨。楚狂再來與荏九一同吃飯的時候,荏九像是已經忘了今天早上把楚狂趕出去的事情一樣,乖乖的坐在桌子邊拿了筷子等飯吃。
楚狂在她身邊坐下,荏九的目光卻躍過他的身影一直往外望:「楚狂今天又不來和咱們一起吃飯麼……這些天他都窩在房間裡干嘛呀。」
輕聲的嘀咕,聽在楚狂耳裡卻是讓他一愣。他抬頭看荏九,想開口解釋,但想到今天早上的結果,又默默的閉上嘴。直到付清慕從門口進來,荏九臉上倏爾就綻開了一個笑:「楚狂,吃飯了。」
付清慕愣了愣,剛想開口解釋,卻見旁邊的楚狂輕輕搖了搖頭。想到今天早上她拿槍指著楚狂的模樣,付清慕咽了口唾沫,一言不發的走了過去。
桌上的碗筷早已擺好,荏九給付清慕盛了一碗湯。然後就開始笑瞇瞇的吃飯。一頓飯,兩個男人吃得極其沉默,只有荏九一直勾著嘴角,眼神還時不時的往付清慕臉上瞅。
付清慕真是覺得食難下咽了,荏九把他認成楚狂,盯著他看就算了。這楚狂大爺怎麼還放了筷子盯著他看呢……這神色不誠心的不讓他吃飯麼。
好容易熬到荏九吃飽了,放下了碗,付清慕終於松了一口氣,正想趕快扔碗走人,荏九卻眼睛亮亮的盯著他:「明天也來一起吃飯麼?」
付清慕一瞬間就糾結了。
不來麼,不來他上哪兒吃飯去呀。他又不像楚狂平日裡還能特別差人把飯送到自己房間裡面去。可是來……回頭荏九還把他當楚狂怎麼辦,這一頓飯已經吃得他夠糟心的了。付清慕眼珠子一轉,管他的呢,荏九明天把誰認成楚狂還不一定呢,現在先答應著讓她高興一下比較要緊。
「好。」付清慕笑著應了,「明天還來一起吃飯。」
荏九也沒察覺他神情語調哪兒不對,樂滋滋的回了自己房間。
付清慕松了口氣:「楚兄,你別用這眼神看我了,九姑娘把我當成你,我能有啥辦法呢,一開始,你又不讓說……」
楚狂默了許久:「我怕她再有過激行為。」
付清慕一歎:「你那藥到底頂用不頂用啊,我怎麼覺得沒啥效果呢。」
楚狂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他現在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荏九會變成這樣,更別說治好她了。
大雨下了一整個晚上,第二天天氣大晴,空氣十分清新,陰沉了數天的楚州城總算贏來了一點明媚。州府裡的小孩撒歡的跑出來,跑到荏九門前,咚咚咚的敲門,脆生生的喊著:「九爺九爺,我們出去玩吧!」
聲音驚醒了昨晚一宿沒睡,現在正在閉眼養神的楚狂。
他從窗戶裡面往外望,那邊廂房的荏九開了門,笑嘻嘻的對小孩們說:「今天不和你們玩啦,我要去廚房做午飯。」
「啊……現在離中午吃飯還有好久呢,九爺我們去玩會兒吧。」
荏九搖頭,小孩們卻吵鬧拉扯著她,直到荏九虎著臉揍了幾個調皮搗蛋的小男孩的腦袋,大家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離開了。荏九哼著小曲兒晃蕩去了廚房。
楚狂看了一下滿屋子的資料,思索了一番,最終推開門,跟上了外面荏九的腳步。
自打戰事開始之後,楚狂像以前那樣天天都與荏九呆在一起的日子越來越少,他好像已經有許久沒有在一大清早看見這樣神清氣爽的荏九了。
她一路上與州府的僕人們打了招呼,看來是這幾天沒少認識人,走進了廚房。師傅們剛忙完了早飯,正在洗碗,荏九問他們要了一個灶台,就開始在廚房轉來轉去的選食材。模樣十分的認真。
仔細一想,楚狂好似還真沒好好吃過一頓荏九做的飯,先前在支梁山寨子上,雖說也是荏九做飯,可他那時相當不適應這個星球的飲食習慣於是一口也沒碰。
後來離開了支梁山,一路東奔西走,不是在路上將就就是在別人府邸裡吃住。
荏九做的飯菜,他還沒有細細的品嘗過。
在廚房外面找了棵樹做遮掩,楚狂靜靜看著裡面荏九開開心心的忙活。哼著歌,掛著笑,就像這個星球的其他普通人一樣。如果不是遇見他,或許荏九現在的生活會一直這樣簡單快樂吧。
「哎,楚兄,你怎麼在這兒?」付清慕拎了一個葫蘆走到楚狂背後,「剛才看見蕭斐還在找你呢。」
「他有事?」
「不知道。」付清慕聳肩,「我壺裡的酒沒了,急著來廚房倒酒喝,沒多問。」
楚狂又看了還在廚房裡忙活的荏九一眼,叮囑付清慕:「看著她一點。」隨即便轉身離開了。
蕭斐告訴楚狂不少好消息。前幾天,他們將聖上失德縱容妖物的消息散播出去後,楚州、徐州以及江州三城周邊的城市傳來了對叛軍極為有利的回應,已有數個城鎮相繼回應他們清君側的口號,也有不少農民土豪相繼起義,待得再過兩日,等消息傳得更遠之後,或許形勢會比現在更好。彼時天下大亂,逼宮退位也不過是時間的事。
楚狂聞言,徑直道:「我無意參與你們內政,我的目的只有逮捕白季,將其押回聯盟等待聯盟制裁,而現在之所以對付你們君王,是因為他阻礙了我。我只需廢除他的行政能力,讓他無力幫助白季即可,至於是否逼宮退位、推翻政權,這是你們的事。」
蕭斐輕笑:「左護法到底非常人也,連皇帝都不想做。」
「我對土皇帝沒興趣。」言罷,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快午時了,我先去吃飯,若有要事下午再議。」
蕭斐喝了口茶,目送楚狂離去。
楚狂鮮少有期待一件事的時候,從他變成同化人效忠於旭日艦隊的時候,就很少再有期待了。戰事的勝利,那不過是事先精細的籌劃,將非人型生物驅逐出星系范圍,不過也是按照計劃一步一步走來的結果,甚至他對退役後的生活都沒有期待,他在那次非人型生物大規模入侵的時候,失去了雙親、故鄉、變成了人人懼怕的怪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楚狂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死了。被注射同化人藥物之後,從病房裡醒來的那一刻,他的余生都是多余的,他只是在用多余的時間做計劃中的事。
所以哪有什麼期待。
但現在他好像開始有了一點點期待,期待荏九做出的飯菜是什麼樣子,期待她見到他,能不能笑著喊出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