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湖畔雙影惹人羨

緋心沿御花園的湖畔慢慢踱行,身邊沒帶一個人。宮裡的日子,說慢就慢,說快也很快。每日例行晨昏定省,處理一些宮內瑣事之後,便是閒來與宮中妃嬪閒扯或者飲宴。不能太疏,也不能太近,一切都得做的剛剛好。太后最近對緋心的態度越發的親切,主要是因婉嬪風頭鼎盛。

原本皇上是一月前往寧華夫人的棲雁宮兩次,來她的掬慧宮一次,其他宮房卻不定時。基本上雷打不動的只有她們這兩人。後來寧華夫人有了身孕,皇上亦是去她那裡兩次,不過不是讓她侍寢,只是閒話稍坐,而且時常也會陪伴寧華夫人遊園散步。皇上自大婚之後卻一直無所出,此次寧華夫人得孕,太后和皇上皆很是欣喜。若是得男,便是皇長子,寧華夫人母憑子貴朝夕可望。即便生女,也是皇長女,以其母親的身份。將來封個端元公主之類的也是不在話下。

不過這個勢頭卻因婉嬪的到來嘎然而止,皇上連召婉嬪侍寢三日。而且聽說,婉嬪還時常出入皇上的啟元殿,二人同宿出行,儼如民間夫妻。為此太后把婉嬪叫到壽春宮訓斥了一番,委曲的小姑娘當時便眼圈通紅。皇上瞧了更是心痛,連番賞賜,百般安慰。搞得後宮之中,遍地議論,處處都是婉嬪今日又如何如何。

其實緋心倒是覺得,婉嬪這丫頭雖然自小被父母栽培,但實在是個心眼比較實的女子。她是一心將皇上當成夫君,喜歡和他親近,皆是小兒女心腸。難怪當初林中郎如此買她這個面子,著實是他太瞭解自己的女兒。入宮只是第一步,如何持久才是重點。所以,為女兒找個靠山是頂頂的重要的一件事。太后是指望不上,不暗底下絆子已經好了。此時緋心所伸出的欖枝,他正是求之不得。

緋心也知道如此下去,後宮肯定是要生事。但哪個得寵,哪個不得寵,實在是她管不了的事。她沒必要為此去搏險,她在宮中所奉行的是,只要不危及她的地位,她就不會主動犯人。婉嬪此時固然得寵,但當初寧華夫人也是如此。這種勢頭也是正常,當下根本沒必要過早籌謀。只消掌握局勢,靜觀其變就罷了。

所以,她這些日子過得格外舒服。雖然每月初三依舊是她的惡夢,但拋開這點不談,其他的事也算是順心如意。掬慧宮是她的安樂窩,現在除了初三,皇上壓根不登她的門。宮中的擺飾除了衣櫃之外都要照著之前慧妃的喜好做,包括她自己的衣服裝扮都是如此。但是平日裡她可以研點新香為房間增添氣氛。

這些事,以前她都不敢做的。因為不知道皇上什麼時候就突然出現,但近一年多來已經有了規律。除了初三那天她會點慧妃喜歡的蘭芬之外,平日裡都會自己制點香料。她喜歡自己選摘花朵,然後層層篩濾,蒸騰,烘乾,再度調味復蒸,濾珠,最後研成細沫。這種繁冗的工作她都會親自參與監督,有時完全自己動手。反正她的時間多的是,用這個打發日子也是極好的消遣。

此時正是濃春,花園裡百花盡放,芍葯,瑞香,海棠,櫻花,含笑,朵朵爭艷。枝展葉開,花團錦簇,很多珍奇的品種都在這裡移活培植,格外的繽紛。緋心手裡挎了一個小小的荷花籃,仔細的看著這些花瓣,挑豐滿無雜的採摘下來。

今天陽光格外的明耀,天空湛藍無一絲浮雲。她是為了遊園方便,沒有盛裝,而是穿了一件紫藍色開襟袍裙,內襯白色泛銀邊的雲錦衫。袍裙在腰上胸下的位置有兩條長長的紗帶,緋心打了一個蝴蝶結,很是飄逸。她頭上也沒束很繁複的高髻,只是梳了一個簡單的墮馬髻,右側掏出一縷甩搭在肩上。只是簪了一支八寶琉玉彩花的菊釵。

她一邊欣賞園中的風景,一邊採花,突然一陣笑聲從湖心傳來,那若琅之音一聽便是婉嬪。緋心透過一海棠花枝向湖心展目。這座湖有如淚珠,很是精妙,湖兩邊設盤山小樓,一道浮巖穿台自湖而設,石基隱於水底,石台半露水面。至中心便是幾階小階,然後是一座精巧的穿水台式的小亭。亭底幾乎浮在水面,四側扶欄圍成菱形,兩側空沿可以憑水而坐。十分的雅致。

此時亭上青紗已經挽起,陽光將亭上倚著的兩人耀出光暈。遠遠的湖另一側的花蔭底下站著幾個影影綽綽的太監,宮女的身影。想是怕擾了兩人的清靜,只是遠遠伺候。

婉嬪身著一身粉紅紗衣。三層蝶袖。像一隻粉色地蝴蝶。梳了一個雙環垂雲髻。更襯得她小臉明艷非常。邊上站著地。正是宣平帝楚雲曦。

他穿了一身白色襯銀底盤龍地常服。沒有束冠。黑髮如漆。他身形格外挺拔而修長。白衣銀線在陽光這下分外地奪目。此時他微微彎著腰。撐著一張台案上。上面鋪著宣紙。他一手執筆。似在作畫。而婉嬪正單手挽袖。幫他研墨。紅袖添香。如此和諧。他不時抬眼觀景。面容此時格外柔和。眼底再無那森冷之色。卻是優雅而愜意地柔光。他唇角微微地牽起。那點滴地笑容便將他地五官柔化地更加地美好。以至身體地流線。都渾如上天傑作。

婉嬪替他研好墨。便挽著他地左臂倚在他身上看他作畫。她地手指不時地戲弄著他流洩下來地髮辮。將那絲縷繞在指尖。她一臉慕愛地看著他地側臉。突然微直了身。拉了她地發縷和他地發糾纏在一起。

「清兒不老老實實研墨。又在作弄什麼?」他喉間發出一聲細笑。微側了眼看婉嬪擺弄他地髮絲。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移。」她低垂著眼。面上桃紅艷艷。笑意孱孱。「夫君。我們這樣。就是結髮。」

夫君!緋心只覺胸口一撞。這兩個字生生要讓她將花籃整個扔在地上。稱聖上為夫君!這林雪清真是好大地膽子。若不是皇上在這裡。她真是要衝過去捂那丫頭地嘴。這丫頭真當這裡是民間嗎?這若是傳到太后地耳朵裡。不正是讓捏著一個整治她地理由麼!

但是,這畫面實在是和諧,這兩人實在是般配。這風景實在是華麗,華麗到,讓她也不由自主生出羨慕。羨慕!她都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大跳,她自小就懂得非禮勿言,非禮勿聽,非禮勿視的道理。這明明就該被她認為是不雅之景,此時她居然羨慕?

小時家裡開戲班,姐妹們都偷偷去看。唯她不去,她認為那粉墨登場,醜態百出之景哪裡是女兒家要看得的。為此大娘還誇獎她守禮,直說三丫頭有出息,她可是一直引以為傲的。她狠狠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卻扯不開眼一直去看那湖心。因為他又在笑了,他的笑容此時是飽含溫情而寵溺的。她唯有藉著這笑容,才能淡化他每次見她時,她那種強烈的恐懼感。

這受寵和不受寵就是不一樣,婉嬪稱他為夫君,擺弄他的頭髮,他都可以回報她微笑。而緋心呢,她一心為後宮操持,侍奉太后,中規守禮,他卻只回報她冰冷的眼神。不過也無所謂了,她一向所學就是如此,相敬如賓也好,相敬如冰也罷。反正只消後宮無事,她得以安享富貴,家人為此而擺脫低下,對她來說就是最好不過的事。她的目標就是成為像曾經賢妃那樣的人物,後人會為她立傳,嘉許她的賢淑。

她正待回身離去,忽然覺得後腦一寒。這種古怪的感覺好像是被人盯上一樣的麻涼,她嚇了一跳,本能的一個縮頸。偷偷向湖心再看,皇上依舊在作畫,婉嬪依舊在嬉笑,正常的緊。她哆嗦了一下,暗笑自己多心。

在宮中三年,想的的確是越來越多。這每一天的風平浪靜,外人瞧來平常不過,但哪一天不是得小心謹慎的?她還是想想什麼時候找個機會勸勸婉嬪的好,風頭太盛總會招人妒嫉,她倒不是擔心婉嬪有天會越過她的頭去。只是她不想再有什麼事情發生,讓她兩相作難。

她出來也夠久了,估麼著一會子繡靈便不放心要出來找。她看看花籃也滿的差不多,提了裙便退了兩步,往芍葯汀那裡去。芍葯汀是一大叢芍葯花海,在花園的東側,那裡也有一處觀景的假山,山上亦栽了芍葯。此時濃紅艷粉,奼然多姿。她沿著花徑,這裙裾還是太長了,走起路來很是不便。她正低著頭擺弄著自己的裙角,忽然聽身後一聲輕嗽,霎時讓她整個人都僵了去!

還不待她轉身,一隻手已經放在她的肩頭。手是暖的,但她立時開始抖。滿心的涼,一身的冷汗。

雲曦低下頭,貼著她的耳垂,他呼出的氣息在她感來都是冷的。聲音更是清冷的讓她哆嗦不止:「貴妃好興致啊,跑來採花?」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柄,喉間唔噥了兩聲。突然她全身都麻電了起來,他在咬她的耳垂!

「是來採花,還是來找碴?」他的手順著她的左肩繞到她的右肩,一下將她箍勒住,「還是說,你想念朕了?」

他的氣息給她一種強烈的預感,而這種預感通常都非常準確。果不其然,他根本不等她回答就把她往假山側背蔭的花叢中拖去。她覺得腦子轟轟作響,現在不僅是白天,還是在花園!他是怕她向太后告密,就要這樣折辱她。以往怎麼樣都可以,畢竟是在掬慧宮裡。但此時,若是讓人知道了,她便是後宮之中最賤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