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緋心要前往壽春宮給太后請安。她今天著艷藍色綴粉藍雲紋的盤花衫,寬袖長襟,上綴粉藍,粉金彩晶一百零八顆,釘入花蕊花瓣。內裡是斜襟高領的盤絲錦的霧藍衫,下襯繁花層雲大裙。腰間繫紫藍色流蘇璃帶,絲絲飛展於腰側兩畔。梳了一個雙翅環落髻,上綴以名貴藍寶鑲得的孔雀展屏。另簪了一朵絹紗而制粉藍色優曇,正在髻尾頸側,顫顫貼著她的後頸,格外的明媚。額間輕點粉藍三瓣櫻,襯托得她得雙眼更加的動人。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微微抖出一個慧妃式的微笑。每當看到這樣的自己她就格外的滿意,華美,雍貴而不失別緻。明亮又不刺目,好像與她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又接近了一步。她妝飾完畢,口中含了一顆青欖,酸酸而又清新的味道充盈了她的口腔。她不緊不慢的由著繡靈扶著出去,乘著輕輦前往壽春宮。
壽春宮位於恆永禁宮東南位,四周築宮牆,處於一個獨立宮落群正中,是後宮之中太后,太妃等居住安養之地。壽春宮居中,周圍設有一系列輔助建築。
殿內設有佛堂,太后每日理佛之時不由人打擾。但緋心每日必會早到,然後於前殿一直靜靜等待。直到太后理佛完畢,由宮女攙扶出來飲茶,再傳緋心相見。
太后阮星華今年四十有五,但因保養得宜,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她著常服,掩住她依舊曼妙的身姿。束著簡單的髮髻,上面也鮮有簪飾。這壽春宮也比緋心的掬慧宮簡樸的多,沒有太多珍器古玩,倒是有不少盆栽。
她細長的鳳眼打緋心頭頂飄過,見她跪在地上便輕哼了一聲:「起來吧。」
「謝太后,臣妾上回說的九轉鳳翔雲栽,可巧昨兒家父遣人送到了。」緋心略一回眼,身後繡靈已經捧著一個錦盒遞了過來。緋心伸手接了,轉而遞捧而上,「太后瞧瞧可還合心意?」
星華半歪在座上,並不抬眼相看,只是身邊的宮女踱來,將盒子接過去。展開來奉向她,她半瞇了眼,似是連看一眼的勁頭也沒有,略揮了一下手,便將人遣了下去。
星華頓了一下,不緊不慢的說:「若是你將這份心思用在皇上身上,也不至於湯山行宮沒你的份兒了。」
緋心噤口,還不待說話,她已經接著說道:「昨兒皇上出行,宮妃皆送,怎麼不見你?」
緋心怔愣了一下,曲膝跪了下去:「臣妾知罪。」她說不出口,昨天她哪裡還能露面?
星華歎了一聲:「昨天皇上還去了掬慧宮。你只消服個軟便了事。他都肯先去撫就。這個台階擺在你面前。你怎麼就杵了?平日裡地機靈勁兒都哪去了?難不成這還得哀家手把手地教你?」
緋心咬了咬唇。無言以對。昨天他哪裡是去撫就?又要她如何服軟?旁人都道她是擺架子。敢跟皇上嘔氣。而她也只有打落門牙活血吞地份。
星華見緋心雙睫微顫。盈盈淚珠沾睫如星。不由搖頭:「在哀家地面前。不用再擺慧妃地樣子。」她停了一下。「算了。你也是習慣了。憑得叫哀家又想起慧兒了。起來吧!」她一發話。邊上地繡靈忙忙地將緋心攙起來。星華看了她一眼:「這裡小風怪硬地。陪哀家去暖閣說說話。」
緋心會意。幾步過去。扶星華起身。二人慢慢沿著側堂向中殿而去。至了西暖閣。奴才們已經將這裡安整妥貼。一溜十六折地象牙繪山水畫屏將門堂擋開。內裡燃著紫玉番寧神香。兩側偏閣地暖青紗已經放落。沿牆一張紫檀臥椅。上麵團錦花樣地細絨厚墊已經熏暖。宮女將她們送進去。便閉了門。
「待選入進地冊子。你可瞧了?」星華在椅上坐定。緋心托了碧玉盞奉上。垂頭低語著:「回太后。臣妾昨日瞧了。沒什麼不妥之處。入進地八十人三日後便入宮待選。到時臣妾再著人去看。」
「築儀堂中郎之女。這次風頭甚勁。人未入宮。已經四處造勢。哀家就頂瞧不上這樣地。」後頭這句。放在外頭星華絕不會說。
但緋心明白,林中郎一向在築儀堂不得志,因不願曲就太后一黨,連連在朝堂之上與阮右丞衝突。明明他位低右丞許多,但瞧著意思,是其女入宮受寵是必得,而林家因起而起則是大勢所趨!
不過也難怪,林中郎的女兒林雪清,聽聞是京城第一美女,書畫雙絕,才德兼備,自小便嚴加教管,以備充內廷。林中郎很是精明,就怕太后攔她一道,所以之前已經頻頻造勢,憑他的階位,外充絕不可能直接刷下。進宮之勢已經不能再擋,唯有在皇上前往行宮這段日子,想法子把她淘汰下去,不讓皇上見到她!
「這次寧華夫人有孕,皇上陪她去行宮灑沐。你雖然沒能跟著一道去,但這也不算壞,待得她們入宮之後,你拿個錯處,把她轟出去。」星華輕哼著。
「臣妾謹尊懿詣。」緋心躬身輕聲應著。
「那姓吳的小賤人,聽說你就把她遣到別院去了?」星華柳眉微蹙,看著緋心低眉順眼的樣子,「再難診的惡疾,也終有好的一日。料不起哪日皇上又想起她,跑到別院去瞧她。到時豈不前功盡棄?她那個混賬爹,平日家就在文華閣充秘院裡上竄下跳,與皇上親近的很。若是一日三提,皇上也總跟她有些個情份,不是給自家找麻煩嗎?」
「回太后,那吳大人已經派了外職,不日便會上任。後宮的消息,吳大人沒機會再知道。況且現在大選在即,無事為安。」緋心不疾不徐的開口,「這只是臣妾的小見識罷了,一切自當遵太后的吩咐。」這些事,太后一定也能打聽得到。清理吳嬪,目的在其父。也怪吳嬪風頭太盛,完全不知掩藏。其父日受倚重,如今外派,正是太后親族一系的屬地。所以太后要借緋心這隻手來除她!
緋心並不是同情吳嬪,後宮的女人,能否在這險風惡浪裡討生,都是各憑本事。緋心自己也是人家指間之棋,縱使別人舉手無悔,進退不由她作主。她也要每步都走得穩妥,成為別人的鋒刃,也要處處想著自身。這事做的太絕,對她一點都沒好處。
離開壽康宮後,緋心遣退步輦隨從,只讓繡靈跟著。取道中華閣,繞九曲迴廊向中都園慢踱。中都園是壽康宮西側的一個花園,與中間前御花園相通。緋心睨眼四周,低聲向繡靈說:「你找人送個信兒給林中郎。」
繡靈一聽,馬上明白,低語著:「林雪清三日之後便會入宮。太后對她也不喜?」
緋心微瞇了眼:「這個人情,看他收是不收。若想他女兒將來有所作為,就看這一次了!」說著,緋心便順直腰身,輕移蓮步,不再開口。
今天太后這般吩咐她,讓她將這捧「雪」掃出宮去。顯然是想讓她當出頭鳥,這種事,怎麼可能做的天衣無縫。她吩咐的時候,一個人都沒有,那什麼「懿詣」根本就是子虛烏有。顯然太后已經對她這枚棋已經失望,因為她沒有完全聽從太后的吩咐,將吳嬪至諸死地。執棋的人已經感覺到棋子內心的翻湧,準備棄卒保帥了!
寧華夫人的父親也是太后一黨,寧華夫人一家是太后的遠親,現在她又有了身孕,太后自然是要為她掃清道路。而至於她樂正緋心,替身做的再好,皇上也沒心思追憶往昔。況且又無出,家世也不好。現在又不能言聽計從,折了就折了,對太后而言,沒有任何傷害。
但她樂正緋心豈能甘心引頸就戮,當那出頭讓人摞人的鷂子?這件事,她做了不行,不做也不行。當下唯有冒這個險,賣林中郎一個人情。把太后的意思告訴他,讓他想辦法帶女兒在這段日子接近皇上。
雖然她家世不算好,但她在宮中三年,貴為三妃之首。這個身份,足以成為他女兒日後在宮中的依靠。就算她地位現在也是搖搖晃晃,暗濤不止。但林家並不知情。只悄他接了這個人情,日後她也算有個外應。三日之後,只要林雪清自己有本事入了皇上的眼。那麼她就不算不尊太后詣意,而是她一個後宮的女人,如何左右皇上的心意?兵行險著,才能在前後夾攻之間出一條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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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之後,皇上擺駕回宮。與他一同回來的,不僅有那現在風頭極盛的寧華夫人,還有皇上新封的婉嬪林雪清!關乎這種事情,後宮裡總是傳的特別快,根本不需要緋心再花心思去打聽。
聽說皇上在前往湯原行宮的路上,正碰上林中郎的夫人攜女酬神。皇上得知雪清此次也在待選之列,便詔其相見。一見之後,為之傾心。當即便許她隨行,在行宮當晚便招幸了雪清,龍顏大悅之下便封其為婉嬪。
這突如襲來的變故讓太后措手不及,她也懷疑是緋心走漏了風聲。無奈又拿不住任何蛛絲馬跡,加上事前她已經明言不理選秀之事,唯有自己憋悶而已。
緋心知道這件事後,太后對她的印像只會越來越差。但既然雪清已經入宮,敵人已經刀尖頂入,她也唯有繼續攏絡緋心。皇后現在是指望不上了,單憑一個寧華夫人,實在難擋雪清天姿國色。緋心的確行了一步險棋,但險棋之後,就可以穩穩的躲在林雪清的身後。她的原則是,絕不當出頭鳥。太后想棄她,她就給太后找一個更需要處理敵人!
緋心此時正坐在掬慧宮正殿的大椅上,看著下首排坐上低垂眉眼,卻難掩慧靈雙眸的女子暗歎,這正是剛剛受封的林雪清。
今天她依例往各宮請安,此時她只是虛坐了椅子一角,半側著身向著緋心。一身淺綠色蝶翼的宮裝,雙手規矩的交疊,纖長的手指上,塗著鮮紅蔻丹的長指甲格外的醒目。雪清梳著團花宮髻,兩邊各簪一朵絹制宮花。沒有繁冗的釵飾,卻更顯得明艷非常。肌膚如雪,長睫如扇,遮不住眸間靈光。俏美的粉唇微微揚起,頰邊還有淺淺笑渦,天姿國色,一點不過份,的確是個十足的美人兒!
「雪清初來乍到,於不當之處,還望貴妃姐姐多加提點。」之前的客套過後,緋心摒退了眾人,雪清這才慢慢開口。聲音微揚,有如珠落玉盤,鮮脆的玲琅聲,「雪清此番可以入宮,多虧姐姐提攜。家父特讓雪清,向貴妃姐姐傳達謝意!」
「這後宮之中,姐妹眾多,同侍君王。皆是一家人。」緋心淺笑嫣然,「妹妹只消盡心為主,我們姐妹合睦,後宮生平,便是幸事。何謝之有!」
雪清嫣然一笑,雙頰已經飛起桃紅:「貴妃姐姐的教誨,妹妹記下了。」畢竟還是初入宮帷,以往在家是父母掌中之寶,此時難拘太久形態。一時間便大著膽子抬眼看著緋心,撲閃著眼睛靈光灼現,好一雙會言語的明眸!她顧盼看著緋心,不掩面上艷羨之容:「貴妃姐姐端華貴庸,雪清在家便仰慕的緊。雪清自小獨處深閨,不曾有姐妹,此時心裡好生的歡喜!」
緋心看著她笑意盈盈,十六歲,不過只小她三歲而已。但緋心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比她老了好多一般。她的眼睛像鹿一樣動人,說話之間也不掩真性情。想是在家,也是父呵母寵,千擁萬護。禮儀規矩絲毫不差之間,又多了年輕女孩兒的青春活力,皇上不喜歡才奇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