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緋心依舊是按照往日的時間前往太后的壽春宮。這兩年來,太后開始向佛,卯時做早課,至辰時二刻方散。但緋心自入宮起日日皆是卯正二刻前往,於壽春宮前英殿偏殿相候,從未更改過。於這一點,深得太后的讚賞。
今天依舊如故,緋心著藍色雀展攛絲袍,下襯深藍色百葉托花裙。梳高團翻雲髻,端藍艷彩以勾繪眉眼。作此妝飾之時,她有少少猶豫。昨天皇上的話言猶在耳,說她藍衫不堪。但這掬慧宮上下,皆是深深淺淺的藍,猶以粉藍最多。這些完全是按照慧妃所喜而設。常服有些是別的顏色的,但要見太后,不能太過寒儉。一天她也趕不及換置,只得如此。
照理說,緋心身居貴妃之位,以自己的品階,每月例奉極豐。除銀兩祿米之外,還有按例所給的錦緞,釵飾。這些東西若是放到民間,隨便一個月的都可以吃用上一輩子。但深居後宮的女人都知道,她們的花費皆都是看不到的地方。住的是皇家的宮殿,用的是皇家的內庫。明看來,根本只入不出。但實際上,緋心並不寬裕。
光是打賞這一點就需要大量的耗費,想在宮裡有更全的信息。太監和宮女,這在外人看來是宮中最底層的小人物,其實他們的力量不可小覷,要想維持人脈,在關鍵的時候有所作為,就需要長期的培養。所謂養兵千日,用在一時。這話用在後宮一點也不為過。
錢這個東西,的確不能讓你受寵,無法讓你活命。但很多時候,卻的確給你帶來方便。從父親的行進軌道,緋心學到這一點。只有先給他們好處,恩威並施,才能收到更好的效果。所以,在她入宮的時候,父親傾其所有,為她準備大量的金銀以備內需。不過三年,她已經消耗怠盡。
所以,每月的例奉,除了唯持自己固有的門面之外,她所剩無幾。很多帛鍛良織,因顏色的緣故,她都用來打賞下人。但這些都是值得的,下人皆是知道,貴妃是捨得花錢的,所以,隨著她位階日高,來攀附的亦有很多。很多消息,真假先不必說,她自會再去核實。但她從不駁賣好者的面子。不管對方在宮中地位多麼低下,她都大方賞賜。所以她能在這三年裡屹而不倒,光憑上頭是不夠的,與她的苦心經營更是休戚相關。
有些妃嬪,只求博得上寵。一寵而百無禁忌。其實這是大錯特錯的事,先不說天心難測。光是隔牆有耳這一條,便足以將她拉下馬來,萬劫不復。
昨日皇上嫌她藍衣醜陋,這無疑又是給她一道難題。開帛裁衣倒沒什麼,只是眼瞅又要消耗大量例用。她娘家在淮南,離京師甚遠。之前她為了討太后的喜歡,讓父親為她尋千年奇木用以雕栽。此時她實在不願意屢番再向父親張口。況且一行一動,皆有人言。現在又是大選的非常時期,實在不能讓人拿捏錯處,再被這股紅粉浪頭掀下來。
所以一早,緋心已經跟繡靈說了,撿各色的裁幾件充門面就好,不需要大肆置換。繡靈是知道她的苦處的,曾經也向她進言,讓她找個機會跟太后或者皇上講。能不能將其父調製近些。不求上位,只求個遠近,該不會太難於啟齒。
這事緋心不是沒想過,只是一,太后現在與皇上關係微妙。這事說不好便會讓人扣個以權謀私的錯處,太后不願意替她兜攬這事。其二,皇上對她一直是不冷不熱。這二年更是明顯見棄,她再去說這些事,豈不是更招人厭煩。況且她家出身商賈,她進宮以後已經按制提升其父。父親才得了個淮安司馬的閒職,比起之前父親苦心傾財而得的淮安巡察已經高了四階。緋心當然明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道理。但問題是,她這個得道的,也不過是個漩渦裡打轉的。
緋心這邊正想著,已經近了壽春宮的外苑。守苑的太監遠遠瞧見她的儀仗,已經甩了袖子躬著身迎上來。一邊呼著『請安』一邊跪著托手讓她下輦,在她踏下的一瞬,悄聲說著:「婉嬪一早來了,太后老人家生氣呢。」
緋心早知道。不過這個好她自然要買。鼻間哼了一聲便應了。那邊繡靈已經悄悄地向他手裡塞了把碎銀子。前頭已經有人通報。說話間已經拉開隊列。迎她進去。
緋心一踏進前花園子。便隱隱覺得氣氛壓抑。進了前殿。一眼便瞧見婉嬪林雪清正跪在殿中央。沒聽到雪清出聲音。但瞧著她雙肩微抖便知道雙眼含了兩泡眼淚。
阮星華高坐當中。一臉怒容。顯然今天連早課都沒做。但出乎緋心意料之外地是。皇上居然側立一旁。緋心心下一凜。不敢再看。忙委身給皇上和太后請了安。
太后見緋心進來。面上微緩了一下。微揚了手示意她過去。她低垂著眉眼。卻直覺兩道寒光像是刀子一樣剜過來。不用看就能感覺這種嗖痛之寒地。她壓根不想都知道是哪個。
「心兒來地正好。你一向輔皇后掌後宮之事。像這等煙視媚行。惑官家之意。不守宮禮之人。要如何懲處才是?」阮星華鳳眼一斜。盯著下面已經哭得梨花帶雨地婉嬪。冷哼出聲。婉嬪已經嚇得亂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母后。」楚雲曦微抿了唇。剛要說話。這邊星華已經不鹹不淡地接口:「皇上辰時早朝。這時辰也差不多了。別叫百官再有微詞。說皇上只顧家事。不顧國事!」
「母后說的是,那兒臣朝罷再來探視母后。」說著,他微躬了身,眼若有似無的瞄了一眼緋心。便轉身出去了!
緋心跪倒送皇上出去,星華順便摒了眾人。待她起身,便將昨日的事跟她說了一遍。這事緋心是當事人,豈會不知。只覺星華字字錐心,說得她有如芒刺在背。她勉強聽完,太后問她該如何處置,真是不動聲色把這燙手山芋送過來。若非昨天與皇上在啟元殿那番對話,今天她真是又要生生夾在當中兩頭作難。
她睨了一眼雪清,向太后福了一福低語著:「依臣妾看,這事還是悄掩下去的好。」
「怎麼說?」星華哼了一聲。
「婉嬪妹妹初入宮幃,得蒙聖寵,難保有些下人不服管束,眼中挾忌。妹妹一直養在深閨,與人和善,哪懂當中利害。下頭鑽營拱利,妹妹不能挾制,也情有可原。妹妹一直謹順端恭,甚得聖心,雖說掌奴不力當罰其主,但太后若重罰妹妹,聖上心痛,亦傷了太后與聖上的母子之情。不過是便宜了那從中取利的奴才!」緋心越說心裡越難受,這人情她收得實在彆扭至極。她口口聲聲那當中取利的奴才,根本就像是自罵自身。
星華不語,緋心便接著說:「依臣妾看,妹妹管教不力,罰三個月月例。於宮中禁足半月,不得出萊茵宮。將伺候妹妹的八個掌事宮女按例懲處,有四個跟著妹妹入宮的,遣出宮去交於其家管教,也就是了。」家奴不得隨侍入宮,當初雪清宮外受寵,進宮的時候根本沒走正常選道。而是跟著皇上一道入了大內,當時林雪清的父親林孝還把四個家生的丫頭一併讓雪清帶進來。太后心裡不滿,但已經成了定局,說不得什麼。只得讓緋心按例給她們補了宮籍,由得雪清使喚。
緋心知道,其實太后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她拿不到人,總要有個台階下。罰的太重,皇上心痛。不罰自己不爽。況且她在意的,是雪清主僕一心,一道勾引皇上,以固其位。現在把她帶進來的奴才轟出去,然後再調自己的耳目過去才是她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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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壽春宮,雪清便忙忙的向她表示感謝:「多虧得姐姐向太后求情,不然……」她說著,眼淚又下來了,「其實妹妹著實冤枉的很。昨天妹妹陪皇上遊園,後來皇上走了。妹妹便領人回宮,今天一來,太后便說……真是讓妹妹百口莫辯。」
「太后如何認定,便是你萊茵宮的人?」緋心一切皆知,便是有一點她想不明白。如何婉嬪一點都沒懷疑到皇上身上,昨天可是他讓汪成海去萊茵宮送宮衣的呀,又讓她早點去請安。這不是擺明了給她放套子嗎?雪清再傻,也不會想不通這點吧?
「都怪雪清一時心急,昨天傍晚,汪公公送宮衣送錯了地方。雪清一入宮,就聽人說,汪公公自小陪皇上長大。最是貼心能說話的。所以雪清便留了公公在前殿飲茶,想知道些皇上的事。公公不願久留,說還要伺候皇上安置,皇上今天要早些去給太后請安。雪清聽了這個,心下暗喜。想著早些過來,可以碰見皇上。誰知一到這裡,太后便怒斥雪清,說雪清昨天趁遊園之際,指使宮人行那無德之事。皇上替雪清求情,太后都不肯信。其實雪清昨天是帶了四個丫頭去的,但回來的時候,真是一個不少都跟著的!」雪清話一出,緋心全是明白了。與其說汪成海狡猾,不如說皇上實在高明的很。此時在太后面前,雪清根本不敢說是汪成海送錯地方,是自己拉著他打聽皇上的消息。若這話一出,別說太后根本不信,更是落了想諂媚的口實。
「貴妃姐姐的大恩,雪清難忘。雪清也知道姐姐難做,如此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雪清抽嚥著說,「雪清此次也長了教訓,日後還要靠姐姐多多提點。」
「我知道你在宮裡,一個人孤單無依。身邊帶了幾個家來的女兒也算是有個伴,但這事既然已經認定是你,唯有如此以表清白。宮中不比在家,還是慎謹些吧。」緋心輕聲說著,順便婉轉的提醒她一下。那個什麼「夫君」啊,最好還是別在大庭廣眾叫了,若當時聽到的不是她,而是別人,估計麻煩不止這一點二點。
這事之後,沒幾天,林中郎便有了回應。其夫人借探宮之便,讓林雪清借每日請安之機,給她帶了一個玉製的貔貅,玉自然是好玉,是出自西域羊脂暖。不但是好玉,亦是好雕工,針鑿細膩,絲絲入髓,但其意更是緋心所喜的。
林中郎感激她在太后面前替雪清兜攬,以玉為信,日後再有籌謀,便以此為憑。這次雪清讓太后抓住把柄,最後只是重斥輕責,雖然折了四個家生丫頭。但正主沒受什麼影響,反倒因此,更讓皇帝心生憐愛,不可不謂是塞翁失馬。而貴妃的重要,於林中郎而言更是必不可少。女兒雖然得到皇上的喜愛,但在宮內必因此不得人心。絕少不了一個強有力的支撐,而貴妃,正是絕佳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