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十一月初五回返,他安撫了昭華夫人一番,把緋心叫去斥責之後。便因外廷奏報匆匆去理國事,太后自然是料定了會如此。現在外廷事多,皇上不可能因此久駐內宮,這等於又給了她時間善後。
而緋心也覺得時機差不多了,儘管,她知道自己做完這件事,棋子的用處也走到盡頭。但她依舊不得不做,初七的時候她再度踏入昭華夫人的萊茵宮。
初四的時候緋心去了一次,昭華夫人血潰面慘,雙目無光,一副已經死了一半的樣子。只是安慰了幾句,便悄悄去了。今天再來的時候,昭華夫人身子尚虛,不能迎駕。緋心也就勢免了這些禮,進了內殿,見昭華夫人林雪清依舊歪在床上,長髮披散,只披著一件常袍,半擁著被子,瞅著面前一套百子服發怔。
緋心見雪清這樣子,不由心底一痛,這件事,她也是幫兇。皇家就是如此,吃的最好,用的最佳,唯有情這個字,最是涼薄。
雪清見了緋心,掙扎著要下床,緋心輕輕摁住,眼微看了她,才幾日,瘦了一圈。緋心握著林雪清的手:「別多想了,好好歇著吧。」
「當日我有孕在身,這萊茵宮車馬喧囂。如今,唯有姐姐,還能來看我兩次。」雪清的面慘白,眼底卻失了往日的神彩。但是,卻長大了。皇宮的生活,有如最佳催長劑,再天真爛漫的女孩兒,也會很快長大。
「後宮之中一向拜高踩低,妹妹無需多想這些。她們不肯來也好,總比來了冷言寒語更強些。」緋心緩緩的開口,看她大眼又蒙了淚,「妹妹風華正茂,來日方長。沒了這一個,還有下一個!」
「家父常說,後宮多紛爭,矚我萬事小心。後宮妃嬪眾多,我從不想爭奪什麼,只求皇上愛我憐我,心中有我便已經足夠。即使不能與我朝夕相伴,只消我們情真意摯也是好的。至於後位妃位,我從不計較。看來是我太天真了!」她啞然一笑。
「你得到了,皇上這兩天不是天天來看你麼?當日是我疏漏,我於心實在有愧。」緋心也不自稱本宮,壓低聲音說著。第一句或是假的,第二句卻是真心。只是這真心,實在也沒什麼意義。
「皇上說過,不會讓這個孩兒白死的。」雪清眼中掠過一抹戾色,這神情讓緋心一凜。她知道,一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兒就此死去。她終有一日也要像緋心一樣,樂此不疲的爭鬥。因為她明白,不爭鬥,就會與她腹中孩兒一樣,不明不白的消亡。
「我知道是誰,只是苦無證據。」雪清慘笑一聲,「我的孩子死了,她的孩子卻好端端。因為她,有把大傘撐著,我不會讓她好過的!」
緋心摁了她一把。搖搖頭:「此話在這裡說說便罷。莫再提了。」還學不聰明麼?隔牆有耳。其實早在太后非要說雪清縱奴惑聖開始。已經在她身邊安插耳目。那時她就該學聰明些。
「後宮之中。皇上很是疼愛你。皇上既然說了。不會讓孩子白死。你便安心休養吧!」緋心輕撫她地發。「唯有你重複光彩。才能拴住皇上地心。不是麼?」
「姐姐莫說笑了。此事便是皇上查。皇上也必不會因這個孩子去破壞他們……」這次雪清學乖了。沒說出口。緋心輕輕擺了擺手。跟來地繡靈和繡彩會意。便福了一下打發人皆退了。
「不錯。皇上必不會因此而傷了母子之情。況且太后喪父不久。皇上定不忍心再加以責難。但是。這個孩子也是皇上地骨血。孩子失了。他定也痛徹。你若不想再日後受人擺佈陷害。先要收拾心情站起來才是。」緋心輕輕說著。
「姐姐說地是。只是現在如此。那寧華夫人若產了皇子。到時母以子貴。升位高階在所難免。如今我們平階。她尚如此囂張。來日。妹妹地日子更是艱難了。」雪清一想到這個。已經哆嗦起來。她現在認定太后和寧華夫人是兇手。又沒有辦法對付她們。眼看兇手步步高陞。這次對付她肚子裡這塊肉。下一次就要把矛頭對準她了。
「母以子貴。但同樣。子也以母貴。皇上喪子之痛。愛妃思子而疾。皇上一樣痛徹心扉。他不能替子昭雪。當然要厚澤其母。以慰其心。」這話說地緋心也是心驚跳。根本就是像在要挾皇上一樣。太大逆不道了。之所以這樣講。是林雪清已經起了鬥志。但還不夠聰明。不把她點透。她根本不明白。
「是啊,只是此事,還需要姐姐推波助瀾。」雪清眼中一亮,她一直視皇上為夫君。從小她就知道,她將來是要入宮的。所以她心中一直惴惴,她知道她將所嫁的,是宣平朝的皇帝,錦泰最有權勢的男人。但是,她不知道這個男人究竟是什麼樣子。
她心中也懷著美好的憧憬,誰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是個英雄。所以,當雪清從見他那一刻,她的心便時時刻刻的追隨他。他才華橫溢,風流俊雅。他每每溫和的微笑,都讓她覺得心滿溢著飛翔。就算妃嬪眾多又如何,她只需守自己的小天地就好。
雲曦是她的夫君,在她眼裡,他不是皇帝而是她的夫君。這是他們共有的第一個孩子,現在,他一定也痛。但雪清知道,他肯定沒有她痛。因為他還會有孩子,以後會有很多。但她不能,她現在只有這一個。而以後,若想再有孩子,保住孩子,光有他的愛是不夠的。她要有權勢,只有足夠的權勢,才能讓她的孩子平安。所以現在,比起將真兇繩之以法,她更希望他的補償。給她權勢,給她在宮中生存下去的力量支撐。
但雪清知道,這不合制。但是,面前這個女人,懷貴妃或者可以幫她。貴妃如今雖然寵冠後宮,但卻一直無出。若想與太后分庭抗禮,自然要找一個合適的幫手。當初不也是貴妃捎信給父親,才有機會讓她得見皇上嗎?是貴妃將她一手提拔,如今,只有貴妃才能助她!
想到這裡,雪清握緊緋心的手:「姐姐,妹妹如今只能依靠姐姐。姐姐的話,皇上定會聽進去的!」
「光憑我一人還不行,需要你爹,現在的代右丞相助。光憑他也不行,還要宗堂令的人協助。而這件事,不能急。而且還要出的起銀子!」緋心靜靜的說著。小產了還升位,不合祖制。但是如果宗堂令和林孝查到真兇又不一樣,真兇是一個辦不得的人。
宗堂令為了掩這樁皇家醜聞,必會安撫受害者,為了讓林孝掩口,加封其女是最好的方法。有宗堂令推波,加封便順風順水!這些天緋心不問後宮之事,不代表她不查。太后很難天衣無縫,而人證,早準備好了。
「銀子是小事,這幾日我小產,皇上恩准家母進宮探視。只要能成事,花多少都可以。我爹那裡不是問題,只是宗堂令那邊,還要靠姐姐多多周全。」雪清一聽半探著身,握著緋心的手,「姐姐,來日定不忘大恩。」
「我盡量試試,我呆的太久了。你好生歇著,莫再哭了。」緋心抹了一把她的淚,慢慢站起身來。叫了繡靈繡彩,擺駕回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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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心回去的時候,來迎的繡清便低聲說:「皇上剛才來了,現在在彩芳殿呢。」見緋心面色一凜,忙又低聲說著,「面色不大好呢。」
這點緋心不意外,皇上來她這裡就沒幾回面色好的時候。她忙忙的整理衣衫,一進彩芳殿便跪倒在地:「臣妾不知皇上駕臨,請皇上恕罪。」
「起來吧。」雲曦坐在桌案前的大椅上,手裡托著茶盞。緋心低垂著頭,根本不敢看他。以自己的孩子為代價,從而抓住的太后的把柄,讓她從此不問後宮之事。壓服朝堂,打擊外戚。這場仗,歷經數年,他終於贏了。他贏得有些蕭索,不過,他一向深知宮廷爭軋,一向冷心冷血。縱是蕭索,也不會太久。只是這幾天,肯定是有的。
所以雲曦靜靜不語,她也不搭腔,只是默默站在他的面前。過了許久,他低聲問:「今日,你為何不熏白蓮桑芙蓉?」
「回皇上,寒露漸重。白蓮味雖清新,卻無暖意。所以熏了碧桃暖檀。」緋心緩緩的說著。
「你去看她了?」他靜了一下,緩緩說著。
緋心知道他必要問此,便一字一句將之前在萊茵宮所說的回給他聽。他沒說什麼,緋心說完之後,便又跪在地上。
「何事?」他見她突然行禮,也不忙著讓她起,只是眉眼一抬。邊上的汪成海會意,一揚手把人全驅了。還很貼心的閉了門,自己守在外頭。
「皇上,臣妾自入宮以來,便謹遵父誨……」緋心的話剛起個頭,雲曦已經皺了眉,不耐的打斷她:「好了,好了,揀要緊的說。」
緋心聽著他話裡的不耐煩,心下一緊,忙垂頭觸地:「臣妾自知出身低微,從不敢奢求榮寵。現在斗膽,向皇上討個恩典。」
他微一縮瞳,唇角已經冷然掛笑:「貴妃如今要討什麼恩典?當真以為朕廢後是要成全你麼?」
「臣妾不敢。臣妾從未想過入主中宮,臣妾只求……」她咬了咬牙,他做事之絕決,她見識到了。再不說,怕就來不及了。她入宮的時候真的沒有想到,她第一次向他討的恩典,竟是此事,「臣妾只求一個身後之名。」
她知道的太多了,她早晚是要死的。這件事就算不會敗露,她繼續在這後宮之中晃來晃去。等於不時提醒皇上,他是如何才能讓太后退隱宮中的。
緋心入宮初時,是太后用來牽制皇上的棋,既而又成皇上反制太后的棋。這些天她想了很久,除了這件事,她已經再無利用價值。與其等他問罪,連坐其族。不如先自行了斷,在事發之前盡付黃土。圖不了生前好名,便要圖一個風光大葬身後之名。現在死了,她還是貴妃!父母只會以她為榮,家族會以她為傲。雖然不能恩澤全家,但至少,樂正家也算出過一個貴妃,也曾風光過!
緋心垂著頭,四週一團死寂,一時聽不到雲曦的回應。正惶間,突然聽到「咣」的一聲脆響,震得她一個哆嗦。
那是茶盞讓他甩到地上的聲音,茶水四溢,碎渣有幾塊已經飛到她的身邊。
「朕總算是看明白了,朕真是瞎了眼!」雲曦的聲音徹冷入骨,不待她反應,他已經越身而去,口中冷冷道,「貴妃該好好想想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不然,就掂量掂量你們樂正一家的份量!」
緋心整個人都癱在地上,他走了許久都沒回過神來。他一向對她冷言冷語,只是這一次,居然威脅至此。他不肯給她這個恩典!樂正一家沒能因她入宮而興榮,反而更加暗淡了。
她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在別人眼中,她是最受寵的妃子。實際上,她不過是一個在宮中委曲也難求全的可憐蟲。他就是讓她在恐懼裡煎熬,然後等待他像碾死螻蟻一樣的碾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