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身前身後皆難求

很快皇上就掌握了毒害龍裔的證據,這個當然也要得益於緋心這三年來於宮中苦心經營的結果。太后當初處置了經手的宮女,但還有一些已經望風而藏,得到緋心安排之人的掩護。所有文字記錄都被攛改,御醫也是死在家中,與太后表面沒有關係。但一個失去理智的人,在匆忙之中所做的事情很難周全,難保有些疏漏。況且還有洞察先機的人在邊上坐壁上觀。不僅是緋心,更多的是皇上。

皇上當然不會處理太后,他只會幫她善後,宗堂令也只會將此事掩下去,太后毒害龍裔,這種皇家醜聞自然是秘而不宣。但此事成為皇上與太后之間不可修補的裂痕,太后因這把柄落在皇上手裡,再無力暗馭後宮,徹底心灰意懶。寧華夫人更是驚懼不已,連驚帶嚇,孩子未足月便早產,生了一個瘦巴巴的女嬰,氣脈不足,心肌無力。皇上封其為康公主,意喻她早日康復。她是皇上的長女,其母身份尊貴,照例該封端元公主。皇上此舉,大家都心知肚明,其母受毒害龍裔的牽連,這個孩子亦尊貴不到哪去!

今年可謂多事之秋,太后千秋之時。卻橫生突變,阮氏大亂,成為由盛而衰的開始,寧華夫人幽居宮中再不見人,盛寵已成笑談。

年底之時,皇上為撫慰昭華夫人喪子之痛,亦為了安撫林氏一家。所以加封昭華夫人為德妃。亦許她執金黃紅頂儀仗,著紅圍繡服。同時,因原央集令右丞阮星誠上奏要返鄉服孝三年,上准。林雪清之父林孝,順理成章由代右丞正式轉為正式央集令右丞。冊封大典轟轟烈烈,甚至比當初冊封緋心還要隆重。錦泰例,立后有金冊金印,封妃只有金冊卻無印。但帝亦授一方印給德妃,因中宮空虛,更因此次毒害龍裔一事,懷貴妃樂正緋心有督管不利之失,所以皇上令新晉陞的德妃共理後宮事。

當然,此時林孝也沒食言,暗裡給了緋心大量金銀。當然這些一點不落全進了皇上的口袋,緋心不過是替他背了一個名罷了。

皇上自從十一月那會子,在緋心那裡摔了茶鍾之後便再沒來過。連續二十來天都前往萊茵宮探視。緋心也知道自己的用處到頭了,現在正好借個台階將權柄皆讓給雪清。說是共掌宮事,她一般都以雪清之決為先,從不發表異議。

這樣一來,緋心的日子也清閒了多好。過年的事有文華閣儀堂布劃。執行,居安兩府操持,德妃監督籌辦。照例一些後宮的布排也要給緋心過目,但他們怎麼辦緋心就怎麼點頭,後宮依舊鶯飛蝶舞,雪清因皇上連日的安撫已經日漸恢復,更因大封亦明媚起來。比起喪子,其實皇上的寵愛更是最好的良藥。而雪清所要,也正是如此。

雪清經歷此劫,更是深知權力的重要。況且今年春天剛入宮十八名妃嬪,也個個都有不輸之姿。但她不是緋心,她要的是皇上的愛。要的越多,獨佔欲越強。緋心雖然明知她如此行事早晚皇上生厭,但她又不能勸。此時若勸,豈不是成是眼紅妒忌?

後宮一向如此,風往哪吹,頭就往哪邊偏。前陣子往緋心這裡吹的緊,現在又開始往萊茵宮刮的緊了。掬慧宮一清冷下來,緋心倒能安之若素,但繡靈有些急了。現在中宮虛位以待,德妃如此強勢,保不齊哪天又懷上了。一見緋心終日混吃等死的勁頭,她就瞧著著急。隔三差五少不了在緋心耳邊叨念幾句。

過年大宴的時候,今年選秀受封的華美人為皇上獻舞,其風姿卓絕頗得聖心,皇上看的滿心歡喜。其他嬪妃自然是不甘落後,這晚太后早早便離席,加上皇上雖然很久沒有涉足別宮,十一月的時候又連去萊茵宮二十餘日。但自臘月初開始便漸漸如常,加上現在德妃日愈,估計皇上又要照舊例雨露均施,所以氣氛便格外熱烈的緊。

這邊華美人起舞,靈嬪便鼓瑟聲起,唱了一曲小調。調子倒沒什麼,但那詞實在填得讓緋心覺得不雅。郎情妾意,靡音綿綿。什麼青絲一縷纖纖,柔腸百轉綿綿,待見長風孤雁,思君紅妝淚眼。什麼哪堪冷雨憑風送,自君前,始展顏……。也不知道這靈嬪從哪得的這些秦樓楚館的艷調,拿到殿前獻寶。

偏是皇上就吃這一套。緋心越覺得不堪。他就越樂在其中。連聲讚好。讓眾嬪妃越加放肆起來。待華美人舞助。再來獻舞地吳美人就更加誇張了。衣襟口快開到胸了。上面還畫了一朵極艷地桃花。雖然說是內宮家宴。也沒旁人。但太監宮女隨侍地也有不少。若不是緋心現在自身難保。定會大著膽子離席而去。

緋心覺得不雅。林雪清卻是眼紅這幫人狂蜂浪蝶一般地聞香就撲。因她現在大病初癒。也沒個施展地機會。況且在宮中這些日子。也懂得些個中利害。她與緋心並席而坐。皆在皇上下首。見了此景。真是牙根泛癢。緋心慢慢飲著酒。心裡卻忖思著如何脫身。照著樣子。不鬧個半宿定是罷不了。

其實今天緋心本來也準備了。前些陣子清閒。她宮裡地繡屏家鄉逢年會剪紙。繡屏自己便是箇中高手。緋心閒著無事。跟她學了一些。剪了一幅龍翔雲天地。想趁著過年討個喜慶。興許他一高興。日後便真會賞她那個恩典。但今天一瞧這光景。自己巴巴地拿出來定又是討個沒趣。皇上喜歡女子奔放大膽。像她這樣地一副死板呆相早就看厭。後宮美女如雲。她心裡頭是明白地。即便她能拉下臉去。同這些人一樣。皇上也不見得往眼裡挾。之前讓她盛寵是因為他要借她布劃。現在他心事已了。更不可能對她有什麼好感。

再者說。緋心本就是因長得像慧妃而入宮。而皇上也並非是多喜歡慧妃。不過是順手推舟讓太后放鬆警惕而已。從她入宮開始。已經是計劃地一部份。計劃完成。這一部份放在宮中。不過是一個眼中釘罷了。

以往緋心還覺得。只消自己掌宮有矩。他自然會慢慢倚重她。現在她也明白了。她會不會掌持其實對他來說根本無用。一直以來。都是緋心自己做了場春秋大夢罷了!

繡靈說她自暴自棄。其實不是。是她機關算盡。最終也不過是個裡外不是人。宣平朝不是康定朝。宣平朝不需要賢妃。宣平帝也不是康定帝。他自己就是一個最善謀劃。最會馭人之君。後宮之事對他說只是小把戲而已。他想風浪滔天也行。想風平浪靜也可。根本不需要什麼賢妃來替他打理。

緋心越想越覺得無趣,猛飲了幾杯,灌得自己面紅髮燙,胸口悶憋便覺得有借口了。她剛是微一起身,一抬眼便瞅見楚雲曦眼如鋒刀往她這邊扎,這一個眼神就讓她從暈暈乎乎一下醒了一半。一時間臀已經離座,倒像是要下殿一舞助興的勁頭。

「哦,貴妃也有興致,為朕舞一曲麼?」雲曦諷刺的話讓緋心心裡一顫,還不待開口。邊上德妃林雪清已經推了她一把,接著下茬道:「皇上,今兒個除夕。貴妃姐姐起舞必是精妙得緊!」雪清正苦於沒辦法抑制這幫女人,現在正好借緋心把她們的勢頭壓下去。宮裡都知道,貴德雙妃簡直就像是兩座山一樣,偏她們兩個相處的還不錯。現在又同居妃位,貴妃要舞,誰還敢裹亂?霎時殿內一下靜了下來。

「回皇上,臣妾並不會歌舞。」緋心垂了眼,她今天多飲了幾杯,有些醉意。也正是因此,讓她一直壓抑的情緒有些難制。身後繡靈已經急了眼,直想著貴妃就是如此,一到御前就成了無膽匪類,總恨不得鑽縫裡讓人找不著的才好。

繡靈仗著前次中秋大膽越矩也沒挨罰的先例,忙忙擠過來,大著膽子說著:「娘娘不必自謙,況且今天除夕佳節。娘娘不是學過鼓上舞嗎?」

「大膽,殿前豈有奴才說話的地方?」緋心腦筋一熱,生平頭一回當著皇上的面吼奴才。登時嚇得繡靈一下子跪了,緋心漲紅著一張臉:「臣妾不會起舞,臣妾不勝酒力,請皇上恩准退席。」話音未落,整個人已經向前一個探步,一下正絆到桌角,轟的一下,整個身子就往席上砸了過去!頓時砰乓五四,杯盞倒了無處,她沾了一身酒菜,一團狼籍滾在地上。嚇得滿殿都花容失色,德妃雖然離的近,但畢竟力弱,竟然沒拉住她。而且緋心一摔,她本能的怕酒菜破盞波及到她。反倒是往後一閃,直往身後陪著她來的宮女那躲。

楚雲曦已經面如鍋底,忽然低喝了一聲:「全都退下,關上殿門!」皇上一發話,原本衝過來幫忙攙起緋心的幾個宮女太監忙忙的撒了手,躬著身全退了。一眾嬪妃也都個個噤若寒蟬,原本打算看笑話的心思也沒了,皆退了下去。繡靈攙著緋心剛要跪,雲曦哼了一聲:「繡靈,你也出去。」繡靈沒想到皇上居然點她的名,她根本不敢抬頭,只諾諾應了一聲。極是擔心的看了緋心一眼,便慢慢退了下去。

緋心飲的是梅子釀,本來沒這麼容易醉。只是她最近心事重重,加上今天根本沒吃什麼東西,剛才又灌的猛了。此時酒勁一上,讓她有些神志恍惚。不然,她斷不敢直接對著皇上說不會跳舞。以她以往的個性,是從不會逆皇上的意的,就算跳的再差。讓她跳,她也會咬牙跳。沒人相扶,她此時晃晃蕩蕩的都站不穩,一裙子的酒菜,連頭髮上都沾上了。

她正踉蹌著,忽然被人一把扯過去。她還沒反應,已經「哧哧」幾聲輕響,一下讓雲曦給扯了個赤條精光!

此時正值隆冬,高大的宮殿不比暖廂,即便緋心仗著酒意滿濃,還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哆哆嗦嗦的站在殿階上。她酒意因剛才一跌已經醒了大半,當時已經覺得殿前丟臉丟到家,一眾嬪妃面前摔成如此形狀,根本讓她生不如死。現在又讓她赤身露體,更是讓她心死如灰!

他隨手從自己席案上抄起一壺酒。他的席上擺了不同形狀的各種酒壺,是為配菜而設,有黃有白,還有果子酒。他此時抄起的,是最烈的陳年泌泉,是泉州進貢的佳釀。他二話不說就遞到她面前,她此時腿軟腳軟,渾身的筋都跟被抽了一樣。

他遞她便不敢不接,沒有杯她也不敢要,就著壺一閉眼就灌了個底朝天。

「身後名?貴妃身前名都沒有了,還要身後名做什麼?」雲曦盯著她已經泛粉的肌膚,繼而轉到她的面上,看到她眼神都有些渙散了,這才不緊不慢的開口。

「不要了……」這次緋心是真的醉了,是真醉了還是死了,她也不清楚了。腦子裡轟轟的亂響,從之前紛亂的羞辱變成此時的一片混沌。眼前的景物已經分成八半,看也看不清了。她咕咕噥噥的咬了幾個字,整個人一軟,便徑直軟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