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傾言之下情暗生

緋心腿有點發軟,根本不敢對他的眼。沒錯,他是一個思慮周詳,步套連環的人。太過瞭解帝王的心思,只會招來殺身之禍。她的高談闊論,不能體現她的智謀,只能敗露出她的居心叵測。她處在深宮,如何瞭解這般清楚。除了她瞭解皇上的心思之外,還有一點,就是她對朝廷的關心程度,遠遠超出她的身份!她在對著他下險棋,他怎麼會不明白?

「皇上可以廢了他,從此以後他也只能乖乖當個刀斧,再無其他用處。從此以後性命無虞,但雄心難繼。左大人的事跡讓人當戲傳笑天下,從此只是一個狎臣。他是個武將,皇上這樣怎麼能算是保他?」緋心繼續說著,於人論己。她是在說自己!

她不是在為了左含青拚命,左含青又跟她有什麼瓜葛。她在說自己,在為自己下這步險棋。她已經把她的底全交了,她是在關心朝廷,關注每一個重臣。她想拉關係,相為自己謀利益。但這些,都是以對他忠誠為前提。她並沒有野心勃勃,不是沒有,而是生不逢時。若她碰上一個昏君,只知玩樂不問天下的昏君,或者她會更貪婪。是他止住了她的貪心,激增了她的忠誠。處在盛世明君之下,她不能夠也不需要更貪婪。

雲曦看著她,眼底是一團漆黑。難得她也如此坦白,雖是藉著左含青說的,但他已經完全瞭解。她是告訴他,她可以成為他的左膀右臂,她會永遠站在他這邊,為他驅除後宮所有潛藏的危機。她不能也不會再掩藏自己的目的,她也最大限度的將自己剖開來展示給他。她會將所有聲名,性命以及一切都押在他的身上。但是,有些東西她是學不會的,就算是勉強順從了,也達不到他要求的效果。而順從之下的負面效果也會隨之而來,她就無法專注的籌謀,不能盡展其才。這個人也就等於廢掉了!她有七竅靈瓏心,而有一樣,她真的沒有!

緋心被他擠著,無法跪下去,她的眼裡起了薄霧。這是他們談話之中,她說的最多的一次。她有種盡吐的痛快,但身體也在顫抖:「皇上肯指臣妾同往,臣妾感激涕零。皇上對臣妾的信任,讓臣妾粉身碎骨亦難回報。所以,臣妾不願意再隱瞞皇上半分。臣妾自幼所拘,性格孤僻,實是一個乏味至極之人。不但不能寬慰聖心,還總是惹得皇上不快。為此臣妾實是惶恐萬分!」

他越聽眼越冷,這一帶早沒半個人影。上下樓梯空空蕩蕩,除了緋心的輕語微揚,像是在小風在荒原上刮來刮去。

她突然落了淚:「臣妾後來細想過,或者臣妾真不是這塊料。也只配在宮裡替皇上管些個雜事,許是能為皇上分些憂愁。有時臣妾瞧見別的姐妹與皇上相處和睦也十分羨慕,但臣妾偏又學的不倫不類,不但自家丟臉,還惹得皇上不高興……」眼淚一落就止不住,千愁萬緒皆湧上心頭。所謂不吐不快,話匣子一開難止,暢所欲言,平時不該說的,不能說的,不想說的,如今都盡訴,涓涓如流,細細如歌。

雲曦看著她,眸子依舊是深沉的黑,但唇角卻揚起一絲不易覺察的笑。虧得他這次耐性奇佳,沒有打斷她。主要是她難得坦白一次,讓他雖痛猶快。她一說難止,他一聞難休。個中跌蕩起伏,只有他自己明瞭。也正是因此,他總算聽到了最想聽的話!誰能讓他如此?一時寒徹入骨,一時又沸熱煎心!

「你羨慕哪個?」他突然問,以前都是他劈里啪拉的將她一陣訓,她只有悶頭聽的份。這回是她嘀嘀咕咕說了一大堆,他半晌都沒打斷她。

「都羨慕。」她脫口而出,突然一噤,忍不住抬頭,眼淚汪汪的也看不清楚。一時噎住了想回還,卻又沒詞了。

「你跟左含青一個德性!」他伸手戳她的頭,「你有那工夫羨慕,自家不知道上點心思?你見天腦子裡想什麼呢?你別以為你替他求了情,朕就能赦了你,你做夢!」

她讓他戳地頭昏腦漲。又有點犯迷。一時表情很是怪異。一臉地淚還沒幹。眼裡頭已經開始縮閃縮閃。膝蓋打彎又想蹭著跪下上綱上線。雲曦對此早有防備。腿一彎把她擠住。手指把她地頭戳得七搖八晃。她眼花繚亂。實在耐不住低聲呼著:「皇上。臣妾以後不敢了。臣妾以後再不敢妄議朝臣。臣妾……哎喲……臣妾再也不敢知情不報。自作主張……哎喲……」本來她不說話是不會哎呀呀地呼。就是因為開口止不住。讓她地話格外地可笑。

雲曦忽然停了手。勾過她地頭。低頭對她說:「緋心。朕只說一次。你聽清楚。」他湊地極近。讓她能感覺到他微灼地呼吸。這是他頭一回叫她「緋心」。以前好像也聽到過。但總是在她似夢非夢地時候。以至於這兩個字一出來。讓她地心開始跳地急起來。

「朕不管你布地線多長。手伸地多遠。但你記住。有些時候。朕也未必保得了你。」他地聲音極是輕。像是囈語。他從不跟人說這樣地話。從來不。這是他地最大信任。視對方為同體一般。帝王不能有這樣地信任。特別是對著一個心思精密地人。但是他。不能不說。

她睜大眼。心跳得更狂。低聲應:「臣妾記住了。」

他吁了一口氣。直起身來。復勾過她:「隨朕去聽戲。」

緋心愣了。看了一眼他地表情。沒敢再言語。他垂頭看她:「去聽洞仙傳。新本子。」

洞仙傳?緋心不由的又瞄他,心裡卻是鬆了一口氣。可惜左含青不曉得她幫他這個忙,不然他可真謂是欠她一個大大的人情。

他瞅著她:「你不知道?是說普賢菩薩如何渡化一個冥頑不靈,食腐不化,死性難改又愚鈍不堪的人。」

緋心老覺得他話裡有話,一時間又不得不順著他的話,昧著良心說:「如此這故事還有點意思。」

雲曦看她一臉僵化又帶著訕訕的笑,兩眼都有點腫,笑笑:「當然有意思了。沒意思的話便是菩薩也不願意啊!」

緋心陪著乾笑了兩聲,便陪著他轉到下一層。這層分成主要三大部分,最左側的隔成兩個大艙閣,一側是宴廳,一側就是戲台,檯子是建船的時候就有,但還有一些組件可以拆裝,為不同需要而準備,這部份很高,直接通了二層。中間為接見來臣而用,最右側的這邊就是皇上處理常務,以及單獨會見臣工的地方。有好幾間,分別隔成更衣沐浴,休息,書閣等等。其實在宴廳,以及中間部份。也有專門隔出來的休息間,為皇上提供最大的方便。

而一些臣工都是住在最下面一層,距底艙只有一艙之隔。沒有皇上的召喚,是不會隨便往上跑的,像左含青那種混不吝的畢竟是極少數。這艘龍御大船後還有幾艘皇家大船,本來是太后和貴妃等女眷該隨行在後。但因為這次隨行的就太后和貴妃兩人,為了方便照顧,索性雲曦就直接全安排上來了,將後面本該是太后和貴妃乘的船當貨船使。再後頭的,就是隨行官員所乘的船,依等階分列。能上這艘龍御大船的,不見得是品階高,基本上都是在職位上需要不時待命,或者是要幫助皇上處理一些事情的。

因著出了艙,緋心才知道皇上這幾日還真是沒閒著,雖然不用坐朝,但每天事也不少。除了抽一些地方官過來見駕之外。督行的每天會向他匯報前途路況以及當日的行程。這樣一來,他上去就很不方便。上上下下的動靜太大,畢竟不是陸地,有時風急就會晃些。有時水淺或者河道擁緊,還要征民夫來引。民夫都是事先準備好,在一些可能發生事件的河段已經提前準備。但他又不願意勞民生怨,所以督的格外仔細。那幾個舞姬,他也用來整人了。今天之所以上來,估計是左含青煩得他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