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心看著鏡中的自己,今天她穿了件鵝黃色的挖領寬袖小褂,襯白色繡紫百合的皺絲裙。百合花從裙擺開綻,斜斜的獨朵,灑墨般的在皺絲上鋪展,裙褶聚攏時有如含苞,步展間徐放。這種特別的織法也是星平州的織造的手藝。花印不是在裁衣的時候新綴的,而是染色的時候漸漸蘊上去的。裁衣的時候就需就著紋路打一層精邊,便出了想要的花形。
因著天氣炎熱,所以衣質十分的輕軟,但織的密,雖薄卻不透。上面的小褂貼身而裹,只到腰間,拉出一圈穗子,裙兩邊是長流蘇邊襟,不用系絲絛也很飄逸。袖子是寬展的荷葉袖,大花邊全是鏤空的蝶形。
這些衣服都是臨出宮時,繡靈著人備的,沒有繁複的宮飾花形,也沒有綴任何的彩晶。質料也選的都是相對次一些的,民間也能看到的絹帛。但星平州的織造染色技藝冠絕天下,就算質料不是最上乘的錦帛絹絲,這件也不是一般顯達之人能用的起的。
所以緋心穿上以後有些猶豫,這衣裳一穿出去露於人前,肯定能看出來是達官顯貴的內眷。皇上既然想微服,她便不該這般招搖。但她試了好幾件,這件還算是最普通不過的。有些一抖出來,細滑之質一看就是上等宮品。
她正對著鏡子發愁,繡靈過來說皇上打發人讓她往前頭去。繡靈昨天歇了一晚上,今天氣色好了很多。一大早起來便開始張羅諸事,她聽常福說昨晚上皇上搬進來了,心裡也很是替緋心歡喜。現在皇上不用聽政,但因初到江都,上午還是有些事情。緋心早上是和他一道起身去向太后請了安,回來他讓緋心準備準備,自己往前頭見臣工去了。昨晚兩人沒睡兩個時辰,回來的時候緋心又寐了一會養了養神,午膳的時間還沒到,他便打發人來傳了。
緋心一聽,只得硬著頭皮站起身。繡靈今天給她挽了一個歪髻,前頭的發貼著額斜攏下去編在耳後。沒用太多釵飾,只是交叉用兩支星簪定發。她扶了緋心,輕聲說:「娘娘,不礙的。庶民眼拙,哪裡就識得貨了?再說小福子出去問過,皺絲在這裡不新鮮。」
緋心沒說什麼,由著她攙著下去乘了輦穿林過徑的往前苑去。昨天來的時候已經晚了,緋心也沒太仔細瞧這裡的景致。如今一出來,四處可見幽徑抄廊,高高低低如入迷宮。放眼皆是青翠,水流潺潺溪徑不絕。飛簷尖頂隱於芳叢,鳥鳴清啼,蝶影紛紛。
此時正午,雲層很厚重,怕是一會又要下雨。雖然天氣很潮悶,但臨著水偶也有涼風。這邊剛拐出一道小徑,忽然前頭人影一閃。執路的太監忙喝道:「貴妃儀輦,來人迴避!」
對方一聽,忙立住身不動。緋心瞇眼瞅著,見有一抹墨紫色,似是官服。如今這園子裡常有官員出入,比不得大內。緋心手指一動,邊上扶輦的小福子忙把紗圍抖下來。南方多雨,所以常輦也帶傘頂,四周繞兩層幔,一層薄一層厚。
緋心讓人止了步,先開口道:「不知是哪位大人?若大人有事可先行便是。」這裡七拐八繞,難保碰上,而且能入這園子的,必是重臣,緋心自然不願意此時拿架子。
對方默了一下,遠遠開口:「微臣左含青不知貴妃儀駕,還請娘娘恕罪。」
緋心聽了說:「大人不識園徑。何來怪罪?」說著。她微一揚手。小福子前趨了幾步。隔著花蔭說:「左大人。娘娘請您先行。」
左含青躬身謝過。緋心等他先走。突然眼見他身子一矮。竟似是跪了。緋心一怔。左含青官居二品。何以要對她行跪禮?她正待開口。便聽他說:「當日蒙娘娘仗義相助。微臣才得以保存顏面。娘娘地恩德。微臣不敢忘懷。如今衝撞娘娘鳳駕。安敢先行?微臣恭請娘娘起駕。」
緋心聽了心裡一動。其實那天她不過是借題發揮。想借此向皇上坦明心跡。況且她說那番話地時候。除了皇上之外無人聽到。想來皇上是有心幫她!她這般一想。心裡格外感激。一時間也不再多言。輕聲開口:「既是如此。起駕吧。」
輕輦一直到了近西門才停。這裡有一個小池。裡面養了好多錦鯉。上橋地時候緋心微掃了一眼。大片地紅。像是聚成一大團紅霞。雲曦正坐在池邊石桌上飲茶。岸邊架了葡萄架棚。此時已經結了果。一串串地晶瑩剔透。有些長鬚打著卷。葉片舒展開來。格外濃碧。這裡水源豐沛。植物都長得格外好。加上雲曦穿了一身白。特別地醒目。緋心忙著下輦見駕。雲曦掃了她一眼站起身來:「走吧。讓常福跟著。」
兩人上了一駕青蓬小車。駕車地是龐信。隨行地自然還有汪成海。緋心偷偷看雲曦地衣服。發現他穿地竟也是皺紗。
這種帛有極細地鎖褶。做成長袍有折光地效果。加上是白地。很是乍眼。上頭有水紋暗花。銀白地。不仔細瞧不出來。皺紗這種絹帛放在宮品裡地確算是次一等地。但放在民品裡就是好地。
雲曦顯然也知道,所以見她偷偷瞄他,眼裡不覺挾了笑:「江都已經讓京畿營暫時接管了,這一地先就如此。出去了制辦些東西,平州的時候便就沒人瞧的出了。」
緋心一聽,便明白了。皇上不是真打算在江都體察民情,他是為下一站做準備。如今南巡出來,每至一地,皇上所帶的官員會提前把這一地的治安先控制起來,比起江都,他或者更想視察一下平州。
這個當然有原因,江都是阮家根基,阮氏被朝廷逐年打壓,去年的時候已經沒落至盡。所以江都一地,阮家肯定小心慎謹至極,當地的行政長官也不再是阮家的附庸。所以不用看也知道,江都這種權力轉移過渡之地,此時絕不會有違背朝廷意願的事情發生。
政治權謀,其實主要是權力及人事關係的轉移。處在中心的首腦人物當然會被嚴酷處置,但從者如果太過於威逼緊迫,會產生相反的效果。
政治上的權謀一向如此,都是首犯嚴辦,從者不論。所謂窮寇莫追,否則狗急跳牆就是這個道理。而這種方式適用於黨爭變革,在這種權力轉移的過程中,採取相對溫和的方式,會使很大一部份被迫依附阮氏的人重新效忠朝廷,安撫他們也就會最大限度減少傷害。
所以皇上在江都還是肯定了阮氏曾經的功勳,寬大了阮氏的一些舊部,安撫了他們的情緒,從而也豎立了朝廷的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