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頭適時的起槳,一下便拉開距離。緋心傻坐著,就聽水裡一陣亂撲騰,像是那男人讓水一泡清醒過來,哇哇的大叫著讓撈。船上不停的有叫罵聲,中間還挾雜著有女人在問,你叫什麼你叫什麼名字呀?接著就是更大的罵聲!忽然見一隻手伸過來,她怔瞪著眼,半天才伸出手去。
雲曦把她扯起來,看著她的面色開口:「進去吧。」他說著,半拉半抱的把她帶了進去。緋心喝了一盞茶這才慢緩過來,見他靜靜的坐著不語。她長吸了口氣,慢慢的開口:「皇……公子,縱是要懲治他們,也不消得您親自動手,太,太……」該勸還是得勸,剛才他直接就跳起來,若是沒把人揪過來,反讓人揪過去怎麼辦呀?她才不管他打哪個,但他是皇上,他是最重要的。要動手的事,也該吩咐奴才去做,龐信在邊上站著幹什麼吃的?
他偏了臉瞧她,突然輕笑了一下。緋心一怔,見他面容已經柔和下來,偏是笑得很詭異,讓她不明就裡。
「就是要親自動手。」他笑著說,「不然破盆子怎麼出氣?」
「什麼破盆子?」緋心怔怔的,眼不由的往甲板上看,輕聲勸著,「龐信怎的像您學這樣的舌,憑的添了氣。管他們講什麼,不過一幫下作浪蕩子罷了。還是萬事小心些的好吧?」
他握了她的手,隨著船搖搖晃晃微閉了眼:「還是出來的好。」他輕歎,有些答非所問。
緋心有些聽不懂,雲曦微揚了唇,艙內的燈光在他臉上罩上一層暈紅的艷。帶出朦朧的惑意,緋心看著他的側臉,挺尖的鼻有動人的線條,因光影帶出讓人心動的迷濛。
其實剛才她聽了個大概,除了什麼暗子,破盆子這種詞沒聽過之外。她知道大意是罵皇上招得女人出來看他,打擾他們玩樂。後面的意思她有些難以理解,好像是說如此也敢出來現眼,不怕讓官府拿了去嗎之類的。
但緋心更沒想到他會跟一個醉漢計較這些,他韜光養晦,心懷淵谷,朝堂之上亦無稍動之顏色。雖然有時也會恣意輕狂,但他絕對是一個有分寸的人。如今微服出來,絕不可能只為玩樂。他何嘗不知小心?更懂得不因小失大。為何剛一出門,便壓不住這點子小事?
緋心想著,便看一眼小福子。剛才小福子在艙裡觀景,結果猛的一晃的時候差點整個人順出去,這會也不敢亂動了,老老實實在角落小台上坐著。見緋心瞅他,心裡明白,點點頭便貓著出去了。
「你讓常福問龐信,何不自己來問我?」雲曦唇角揚出弧線。他沒聽到常福的動靜,不過只是猜的,但猜中了。
緋心愣了一下。低聲說:「什麼是破盆子?」
「你真想知道?」雲曦坐直了腰身。轉臉看著她。眼裡笑意閃爍。忽然摟過她來在她耳邊輕語了幾句。
緋心傻了。聽得臉一陣青一陣綠。左含青這個蠢貨。往這船上掛紅燈籠!那個混帳男人把她當成暗館私門裡地那種女人!緋心差點沒一口血吐出來。小拳頭都攥得緊緊。整個人不停地哆嗦。恨不得轉回頭去把那一船地人都扔湖裡去!
雲曦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地表情。以她對聲名地看重。聽到之後自然會是如此地表情。怕是心裡早就翻起狂濤。緋心地好奇心有限。她會對那句方言好奇。是因他地反應。換言之。她所好奇地並不是對方那句話地意思。更多地是。究竟是什麼激起雲曦難以壓抑怒氣。雖然微服非她所願。但她也想盡量多地掌握到他情緒變化地規律。所以。真地還是出來好!
錦泰江山姓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這王土。窮極一世。他又有幾次機會可以踏足幾分?指點江山地人。難見河山峻秀。錦泰國勢鼎盛。萬民向朝。但這些。並非是因他地功績。錦泰前有六帝。太祖一生征伐。流火之季一統沃土。創錦泰天朝。百姓不再受亂戰之苦。高祖四度親征烏麗。開通南北之貿使邊境流民有所依生。德宗百廢之中兢業。親自扶桑引耕。設井田制。罷分封。墊定錦泰基業。先帝令夜棲灤稱臣。修瞿峽大壩。以解南困。先帝在位二十三載。每日晨往勤政殿聽政。從未有輟。當時地文華閣學士曾戲詩一首:曉星殘月輕露寒。紫殿丹階渺煙燃。一聞隕涼○1過關山。苦教宮燈不能眠。硃砂泣淚宣糅倦。毛穎○2發盡無聲怨。世仰天尊人人羨。不如南翁○3入夢酣。言先帝無數次通宵達旦。憂心邊關。一邊批奏。一邊待報。
而他這次。也是為了一揚先帝之德而來。若無上數代之君文成武德。焉有他享國之日?他不但要承前。亦要啟後。若想錦泰江山固若金湯。百姓安居樂業。縱使此時繁華昌隆。他更要居安思危。不能懈怠半分。他可以藉著祖宗之蔭。以見這大好河山。有萬民稱頌。無一不是對他地提醒和鞭策。他要謹小慎微。以固國本。再圖霸業。才不枉一世為君!每寸疆土。皆是血汗。每見一分。更明心智。世情百態。每分每毫。於他都是學習。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樂正緋心。當她離開宮廷,宮中那一套可謂全然無用。那麼她的本性,也將或多或少的體現!
出行的好處不僅對於雲曦有,於緋心也是一樣。當離開重簷高殿,沒有前呼後擁的儀仗,褪下華服,也不再是亦步亦趨的保護。工於算計已經無法成為保障,天下在他們眼中換了模樣,不再是地圖上的某一點,名冊上的某一人。他們融於當中,最近距離的看那些形形色色。會被各式百態吸引感染,同樣也會被威險侵襲。
對緋心而言,這的確是一場驚心動魄但談不上是華麗的冒險,她的無力感於身份在此時已經毫無用處,謀算也不能讓她安全。宮廷之中她可以化身猛虎,宮廷之外,她卻毫無抵擋之力。但是,她正是因這次的出行,從而得到更多與雲曦相處的機會。看到他與金闕之中完全不同的一面,當離開朝堂,他的行為與謀計無關的時候,一笑一怒都可觸達更深,格外粹燦奪目。若說南巡對她最大的吸引是淮安可預見的光輝榮耀,那麼對皇上日漸而深的點滴體會,就是出乎她意料的驚喜發現。她若真想做盡心為君,一盡忠心。這些當然必不可少!
緋心正發呆,忽然他的手臂又兜攬過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因他貼近而微灼的氣息:「晚了,也沒什麼可瞧的,歇吧?」
緋心被他一摟,眼本能的開始瞧四周。這艙雖然深也不小,但四處通透,船上好幾口子人,最重要的還是龐信和他兩個手下。讓她的面上有些發窘,微後錯了一下臉,輕語:「這,這裡如何寢得?」
雲曦微是一笑,忽然手伸到座後觸到某個機關。緋心只覺得身下開始發顫,她整個人嚇了一跳。突然打艙正中央開始起變化,聽得一陣咯咯響,竟起了板將窗全都掩住,變成一個封艙。身下的椅也開始伸長,與中間的桌竟似要對上一般。桌從中間橫著一分兩邊,一邊向對面移,一邊向這邊湊。快至的時候,雲曦抄著她的腿向上一搬,桌竟與椅相合,而艙中心也起了一塊板,竟將這個艙分成兩格。他們所在的寬些,另一側窄些。此時他只下了一半的機關,這間艙的變化已經能看出大半。
「這條船的造價比大船還要高,雖然左含青掛了紅燈籠。但他不過是為了取亮罷了!」雲曦微揚著眉,讓她的臉更是窘燙起來,「船要行一夜,快明日晌午才能到。若無地可寢,枯坐一宿一天,豈不無趣?」
汪成海一見雲曦下了機關,忙過來伺候。這條船在船腹設了機關,有板可以自由拼組,桌子可以與兩邊的椅相連,形成床榻。兩側可以升板形成封窗,前後也有板形成拉門。將這船艙分成數間,而沿兩側的椅本身也是大儲物箱,裡面所需褥毯寢物應有盡有,近前後甲板的兩處臨階的位置,後面可以改成臨時的浣洗室並如廁之地,前面則成一個小小的通廳。可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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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1.隕涼作者杜撰錦泰名將,後文會暗出。
2.毛穎:古時毛筆的代稱,出處為韓愈《毛穎傳》
3.南翁:南極仙翁。天尊指玉皇大帝,暗喻昌隆帝。意為玉皇大帝權通天庭,其實不如南極仙翁自在快活。
另:因本文架空,加上作者實無牽扯任何地域以作聯想之意,所以一些方言語系不必當真,全系杜撰,博諸君一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