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園子不久,雨聲便漸稀。因著皇上在江都,東城這邊巡查格外嚴密,但都是京畿和行務屬的人,左含青親自帶了幾個親信把他們送出東城,他本來也跟緋心想到一起,想找幾個人悄悄的喬了裝遠遠的隨著。但後又一想,面生口音不同,到時人多反倒麻煩。況且有龐信在,他是大內頂尖高手,加上皇上不過就去平州,沒幾日大隊人馬便趕赴相匯,根本不需要太費周張。他一直將他們送到城外淮水支道口,那裡已經停了一條畫舫,兩角飛尖,艙懸紅燈,撐船持舵的也是行務屬的人,事先探過河道。眼見幾人上了船,左含青便悄悄的引馬車回去了。
這條畫舫並不算太大,只有一個中艙,但挖的挺深,也能容十來個人,而且人可以站在裡面。兩邊設小階,上前後甲板,船艄飛角,各掛了一盞琉璃燈。艙內也點了紅燈,映得船都微微泛紅。這幾日不停下雨,水位飛漲,支道這邊也很湍急,緋心坐了沒一會,便見不著城池燈火,四周黑麻麻的一片,幾個旋拐出去,遠望也是黑黑的瑩著光,倒像是到了更寬的河道。艙底鋪著織毯,兩側的坐上也都襯著鬆鬆的墊子。中央嵌了一排桌,擺了各種小食,搭眼看去,都與西市那些差不多,不過精緻了許多罷了。
緋心漸也聽不到雨聲,唯聞水波輕響,倒也十分的涼爽,沒了以往的悶熱之感。雲曦坐在她身邊,一手端著茶杯,側身肘搭著圍欄看著外頭。對面是小福子和汪成海,小福子是個愛出門的,此時見主子無事吩咐,便前前後後的看著,脖子都快探出艙去。龐信站在前甲板上,雙臂環胸而立,抬頭看著天色,知道再晚些就要放晴了。
這船雖然不算大,但底厚板實,吃得住水。所以水面上並不覺得晃得狠,行了一會,緋心眼前漸出燈光,隱隱與水面相應,竟晃出一大片亮來。隨著眼見光,耳畔也傳來歡聲笑語,一時間讓她稱奇。不由的循著聲音看,雲曦看著她的神情:「快到清陽湖了,湖面上比岸上還熱鬧呢!」
說話間,船已經順著河道拐進清陽湖,這一帶兩岸都是果園,不設民居。所以岸上黑的很,但水面卻大是不同。光華一片,見有船影。都是綵燈明亮,像是隨便蕩在水上並不起行。遠遠傳來歌聲笑聲,倒像是在船上經營的酒肆舞坊。
雲曦說著便拉緋心起身,往前頭甲板上去。小福子一見,忙要跟著,汪成海一把揪住,生把他摁在座上。
龐信見他們出來,便側身讓了,偏避過緋心的位置,眼只向著水面而觀。緋心一見都聚在船頭,怕不穩當,輕哎了一聲手止不住去抓雲曦的袖子。他垂眼看她:「無事,穩的很。」
外頭涼風席席,一出去眼界更闊。畫舫輕搖,遠遠的緋心見到一條比他們所乘的更大的繡船。裡面影影綽綽約有二十來人,艙架得很平,有人依小桌而坐,對飲相歡。中央還有女子隨樂而舞,輕紗紅袂,飄搖帶香。這整條船都掛了燈,映得整船通明,讓緋心連遠遠的山影都瞧的見。放眼而放,這清陽湖波光粼粼,一側果林滿栽,而另一側根本難見盡頭。除了這條船,更遠處還有類似的,簡直有如一個水上樂園一般。
「這清陽湖西彎這裡,可是在江都大大有名。」雲曦看著四周,「酉時一過,只消天氣不是太糟。至少有十幾條這樣的船過來,至天明才歸。龐信當初說,我還不信,如今一見真是名不虛傳。」
緋心聽了心裡一動,龐信,難不成他祖籍江都?再一細想,龐信的父親受徐殊遠貪污案的連累,最後死於獄中。當時這樁舊案,正是發生在淮南。徐殊遠是奉先帝旨意修瞿峽大壩並連通河道的官員之一,想來龐信對這一帶的風土也比較熟悉,如此一來,緋心倒放心了幾分。她看著那教坊繡船,通常富庶之地都是如此,藝舞聲色隨之興旺。
江都如今更是狎妓成風,士子名流都以此為雅,比之京城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能想出各種稀奇古怪的享樂方法,如今把樂子都尋到水上來了。估計若是皇上不南巡,這水面上可不止這幾條。現在這些,都是官中允許的正規坊樓。平時,估計連一些暗底裡的都要冒出來爭風。
對此等聲色犬馬之流。緋心自是不願意多瞧。她自小受孝誡教育。深覺女子該以守德為上。男人固然好色。但有些女人不知守禮。煙視媚行。偏要做那狐媚之態。引得男人流連忘返。視聲名於無物。偏要在那風塵裡打滾。更是讓她深惡不以。
所以她一看是此等營生。哪有半點觀賞興致。越是近了。越覺得那船上男男女女都是醜態百出。低俗下流。不由得縮了手想退回艙裡去!她不知道一會是不是皇上也有興趣找這種樂子。巴巴地這個時間跑出來。估計也是聽了龐信地攛掇心癢難耐起來。一這樣想。對龐信地印象卻是又壞起來。皇上身邊要是都圍著汪成海。龐信之流。只知道一味奉迎。投其所好。半點不知規勸。實不是什麼好事!
她地赤膽忠心又在蠢蠢欲動。但她沒笨到皇上還沒說什麼自己先呼呼喝喝起來。此行出來一趟也好。正好觀察一下皇上身邊地奴才。若是都於皇上無益地。便就是他再寵。她也要找機會拉他們下去!就像當初。她對付華美人和靈嬪一樣!皇上總有一天會明白她地苦心地。她雖不是男人。但也懂得忠君之道。
雲曦瞧著緋心臉色難看。他反倒春光明媚起來。他們地船隨著漸近。越發地與那繡船貼合過去。甲板上此時坐了兩個女子。都是著極薄地衫。大開領都露出兜衣。綵燈之下也瞧不出是什麼顏色。裙擺也撩出一半。小腿都露出來。有一個甚至還赤著足。手裡拿著小團扇。媚眼睨飛。笑意含春。見了他們地船。都揚著手招呼。操著細軟地糯米腔:「兩位公子。來喝杯酒呀?我們這裡地姑娘。南平小調唱地可好了!」
若此時是白天。定能看到緋心面若鍋底。她藉著袖掩死命地想脫出手去。雲曦偏就在底下死命地揪著不放。但他神情曖昧。長立當風。笑得比船上地姑娘還風騷。以至於搖船地見了。本來是打算越過去。但一見皇上如此如沐春風。不由地也減了速度。最後索性都不劃了。
龐信站在雲曦另一側。他本是不相信皇上會對這種貨色有興趣地。再說了。皇上還帶著貴妃呢。就算有興趣。也不能當著貴妃地面兒來吧?但皇上笑地太燦爛了。燦爛到連他都有點吃不準。
那兩個女子見了雲曦的笑容,就有點瘋魔了,而且不止她們。艙裡可能也有人瞧見了,一時嘩一下探出好幾個腦袋,揚著帕的,拿著杯的,揪著發稍扯著衣帶的。全都一股腦的往這邊瞅,一時間鶯鶯燕燕,花癡橫行,恨不得整個撲過來把他摁倒在地。
裡頭行樂的男人開始不滿,滿嘴南方腔咧著嗓叫嚷起來,嘰裡呱拉的連緋心一時都辨不清他們說什麼。水聲,樂聲,女人和男人或媚或啞的聲音糾成一團。讓緋心有點害怕起來,本來她是打算掙脫回艙裡,但漸漸的,手指開始拉他,想把他給拽回去。
雲曦感覺到她手上的變化,手掌一張將她的手整個包住。唇角揚得更深,臉上那格外明艷的笑意卻漸變得淡淡正常起來,他微偏了頭吩咐龐信:「走吧。」
龐信聽了剛欲打手勢,突然打艙裡竄出兩個男人,都著長衫,像是文人模樣。但舉止沒半點文雅,其中一個把衣擺塞在褲腰帶裡,扇子斜插在腰上,像佩把刀。頭髮散開,五官扭曲,估計都喝得半迷。另一個高瘦的,衣服都散開一半,撩著衣襟踩在板邊指著雲曦:「小癟三,不要因映長的俊妖就勾搭來去哇。暗子還敢這亮境出來晃蕩的呀?破盆子叫場?小映七牢反的呀!」說完,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這話雲曦是沒聽太明白,但他的眼神已經微微帶出凝意。緋心雖然知道不是什麼好話,但有些詞實在是難解。但龐信聽懂了,臉一下微變,指節咯咯響。雲曦回眼看他,意思很明顯。龐信只得硬著頭皮俯貼過去悄語了幾句。
雲曦面上浮起一絲古怪的笑意,眼睨著他們,突然他鬆了緋心的手,適力把她往後一送。接著整個人半竄一躍,伸手就向船上抓去。對方那條船高些,雲曦正好撩到那高個子的腿。猛的一拽一拖,身子回落之間已經將那男人一下掀翻了去,哇的一聲大叫,咚的一下砸到船板上。雲曦揪著他的腿,竟直接將他倒扯著拖過來,頭砰砰亂撞,整個人滾到雲曦腳邊來了。雲曦正好站實,藉著船晃飛起一腳去,將他直接踢下湖!
這一系列動作非常突然又極是連貫,但船因雲曦發力來回亂晃,緋心虧的讓他推了一下,整個人在晃之前已經一屁股坐在甲板上,當她聽到「咚」的一聲落水聲都呆了,瞪著眼半天竟連一聲都沒出。
那船上的人有瞬間的靜止,頓了一下之後才開始哇哇大叫,喊的跺的,哭的罵的,拉桿子撈人的,拿鉤子要鉤他們這條船的都有。
雲曦看了看自己的手,微瞥了眼揚手向後:「帕子。」他輕哼著,汪成海聽了馬上過來遞了條熱巾子,他拿帕子擦了擦手,眼裡帶了嫌惡的神情。這會子,龐信已經身影亂舞,像只大蝶足不沾板,幾下便把飛鉤踢得倒飛出去,弄得那條船更有如炸了窩般,眾人抱頭鼠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