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落雲曦身,滿眼蝶蝶。」雲曦反覆想著這句了她這句話的騙,蝶蝶,她根本只知其形,不解其意!她只有忠心不懂情懷,她是個只知籌謀滿腦子聲名的騙子大騙子!
他眼前面前人頭攛動,不斷有臉在他眼前晃來跪去。晃得他心中星火,燎得滿心滿肝。外頭「貴妃,貴妃」的呼喊遠遠近近,時間一點點過去,他滿心火焚,再是半點耐忍不住。豁的一下站起身來,抬腿就往外去,口裡叫著:「把連朋叫起來,讓他帶朕去。把所有兵全都撤回來!」
一聽這話,邊上龐信還不待去傳話。底下侍立的有幾個文臣一下跪了下來,一疊連聲的說:「萬萬不可,皇上為國家之本基,不可將侍從調下,不可親自涉險,不可枉自犯難!」錦泰為詩禮大國,遵奉儒家大典。君為臣綱,而忠心是所有臣子最高道德。
而忠的最高體現,在於為國而奉上,為國基而操持,為萬世昌明而不惜榮辱,不畏強權,以國家為最本,不一味奉順拍撫。文死諫,武死戰,一直是臣子最高榮耀。而所謂聖主,也就是可以納言聽諫,不以個人喜惡而移。
如今錦泰昌盛,昌平帝楚雲曦是他們眼中未來的聖主,聖主之下多有名臣,聖主功業名垂千古,名臣因聖主而丹書鐵卷。而名臣首要便是忠,被這種思想牢牢控制的酸腐,在本朝不在少數。帝國制度,皇上不僅是君主,更是一個國的象徵,是國家一切的根本。
如今雲曦要把兵全回撤待命,自己一個人往山上去。這些人哪裡肯應,一時間忽拉拉跪下來一片,翅帽顫的雲曦一陣犯暈。
「此時天光白晝,目可及頂。有什麼險可涉?朕現在要親自上去瞧又有什麼難可犯?」雲曦強忍著低語,實是不願意在此時發作不休。
「皇上,貴妃天恩福佑,自可遇難成祥,化險為夷。皇上連夜……當中一個剛整襟開口,雲曦低喝一聲:「別跟朕扯這些,現在朕非上去不可!」說著,抬腿便走。
「皇上萬萬不可~皇上請三思~」帳裡鬧成一片,雲曦氣得提腳便踹,口裡咆哮:「朕平日給你們臉面,便當朕是泥人土性兒任人捏攛。再不閃開,朕今日便摘你們的腦袋!」這話嚇得諸臣噤口無語,但最當前的文華閣侍中孫守禮是個老迂腐,他一把就勢抱住雲曦的腿,淚水流了滿臉,顫抖著聲音叫:「吾皇聖明,萬不可受一時急憤。老臣三代忠良,豈敢懼死?若能讓皇上以龍體為重,轉還心思。便是殺了老臣才能消氣,老臣心甘情願!」
雲曦垂目,眼中已經暴了血絲。他看著這些人,突然猛地一震腿將他震開,口中喊著:「龐信,你愣著幹什麼?難不成也要如此?」隨之咆哮,「左含青,朕要你有什麼用?」
這兩句霎時讓一裡一外地兩人警醒。龐信二話不說。衝上來便將幾個人一個大旋兜臂全給壓住。也不管孫守禮哇哇大叫捶胸頓足。
邊上幾個行務屬地親兵早就躍躍欲試。他們一直是只等皇上差遣。如今一見皇上喚他們上司。馬上湧上來。連拘帶扣。還有兩個護著皇上便出了帳子。
外頭左含青已經發出號令。全部退回山圍下候命。另已經遣了人把連朋帶拎帶拖地揪了來。連朋之前已經嚇得腿軟。小孩子家哪裡見過這個。雲曦一把扯過他來。隨之從外頭守著地侍從腰間扯下把刀。口裡說著:「你穩穩神。別怕我。」
連朋被他一拉。眼看著他地樣子。見他滿臉堆著灼急。眼中閃著惶怕。竟是與一般焦灼男子沒什麼不同。之前地親近似是又點滴回來。連朋吸了一口氣點頭:「我記得在哪。但那裡沒人了!」
「你帶我再去瞧瞧。」雲曦沉聲說著。回身看著左含青並出來地龐信:「朕不喊人。一個也別上來。」
一邊說著。一邊跟了連朋幾步便往上竄去。雲曦一肚子火一肚子氣。一肚子灼急也一肚子地害怕。他從未如此過。只覺整個人都要燎起來飛灰煙滅。這麼矮地山。他不信緋心能跌死。便是跌死跌進湖裡了。也要活見人死見屍。
他跟著連朋左突右晃,鑽山過林的往深裡走。如今這裡已經讓亂踏的看不出什麼,他一邊走一邊四處看著,一時見連朋指著前面的一處小緩坡說:「就是這裡,昨天晚上奶奶走不動了。便在這裡站了說話。」
雲曦一聽,忽然點頭,讓連朋噤聲。自己四處亂轉,這裡是一處小斜坡,已經離民居遠了,下頭不遠是一小塊廢棄地菜地,可能因地勢或者別的什麼原因,長滿了草成了一個坑般。週遭一些細樹,最大的一人來高,他扳著樹掠了幾步,突然開口叫:「緋心,緋心!」
他一邊掠著一邊往下頭那個坑地走,這坡他親自走了一回。他知道緋心是絕不可能一個人攀上頂,所以不存在什麼從另一端滑下去滾進湖地可能。
緋心是深知道自己的份量,對於這種賣力氣的工夫,她不肯輕易嘗試。更何況當時那個情境!但從這裡真是滾下去摔了,也該讓樹攔住,滾不得多遠。況且早該被發現了才對,就算是當時摔昏了,此時也過了許久。不該半點動靜都沒有,除非真是跌死?但這種坡度,跌死的可能性又太低,況且沒有什麼大石頭,都是土泥。
他縱是內心火灼,也強打著意志分析。他堅持著要自己上來,是因他憑著對她地瞭解,想到了另一個可能。雖然這可能他一想就狂拱火她是自己藏起來,不肯見人!
他一時進了草坑邊,這裡本是開的一塊地,所以草長的極茂,但顯然剛讓兵踩踏過,他也好再看情況。只覺這一帶根本沒個能躲人的地方,一時心裡慌的很。只顧在邊上一邊撥弄一邊喊:「樂正緋心,我知道你沒跌死,你也沒暈。你再不說話,我讓人刨山了!」
他喊了一會,突然敏感的聽到腳下一側近著坑沿地地方有些許聲音,他整個人暗罵了一句,表情抽搐著。抬眼卻衝著原地站著的連朋揮手讓他先下去,自己撲倒在草坑裡,雙手亂扒,這塊都結成一個大疙瘩,並著泥土。
他使勁扒著,眼瞅著露出一個小小地洞口,也不知是什麼動物弄的,很小。他臉貼著地湊過去,也不管是一臉地泥草,藉著光他險沒氣死過去,但那顆狂跳四處無著落的心此時卻又相反般地略定了定。
緋心就在裡頭趴著,離他有一臂多點的距離。她整具身子都擠在裡頭,雙臂平平的貼擠在兩側,成個棍樣。腦袋與地面快貼實了,此時蹭著下巴半揚著,臉上髒的很,但一雙眸子又大又亮,分明是清醒地!
「你混蛋!」雲曦脫口一句粗話,伸手就去掏她,「傷到哪裡了?給我出來!」他此時都已經語無倫次了,也不知是什麼心情,又是急又是怒,又是恨又是憐。簡直五味顛翻,一雙眼快崩出火來,伸手也難夠到,一邊努著勁一邊罵:「剛才那麼多人尋你,你不言聲?你怎麼爬進去的?你是不是想死在這裡,你是不是想嚇死我?」
緋心一聽,眼淚一下子蒙了一眼,哭著:「臣妾衣不蔽體,有傷國體。若是這樣讓人瞧了,不如死了乾淨!」
「你扯屁!」雲曦勉強只能揪住她一點臉蛋,但也沒法因這個把她拽出來。一急罵了一句連花說的混話,他瞪著她半晌,忽然咬牙切齒:「滿腦子進忠進忠,聲名聲名。我就是讓你給騙了,早知你這樣,死也不讓你去!」
緋心聽著,眼淚更是洶湧:「皇上讓臣妾先行,雖未言明,但臣妾也知道何為輕重。身死是小,救駕是大。臣妾不能拖累進程,惟有如此才不負聖上對臣妾的隆恩!」
「三綱五常,禮孝信義你皆倒背如流。你根本不明白,我為什麼讓你先行!不明白便不明白,為何還要誑騙我,說什麼蝶蝶,你這個大騙子,我饒不了你!你給我滾出來!」雲曦越說越難受,覺得一顆心讓人揪著痛的要命。
讓她先行,安全為第一,報信為其後。她反著來,不但反著來,如今怕讓人瞧見難看,索性也不言聲。若非他料著她這毛病自己上來,她定準備這樣窩死在裡面。最後她落一個為了皇上身死地好名聲,又要他情何以堪?
他自己上來,她肯出聲,恐怕也不是因為她自己。是怕他孤身犯險壞了國本,跟那些老頭子腐朽一樣。兩相權衡,國本為大,聲名是小。這才肯言語!他越想越心痛,越心痛越心空,越心空越覺得淒涼!但手裡卻一點也沒鬆了扒,不斷的扒土想更前一點抓住她。
「臣妾卡住了,出不來。」緋心哭著,聽了他的話,眼淚更是不絕,「臣妾沒有騙皇上,君為臣綱,臣妾斷不能只想自己安危。但即便不論君臣,便是夫為妻綱妾也該守持,皇上若是有事,不消抄斬,臣妾自己也想活了!」
「你說什麼?」他抽噎住,瞪著她地眼,一時間手都有些哆嗦,還掙著要捏住她的臉。
「臣妾衣服都破了,讓兵翻救出來,實是沒個人樣。到時臣妾沒臉,皇上也難看。
臣妾想皇上肯定要上來的,別讓人瞧見!」她抽抽噎噎,哭哭啼啼,可憐巴巴。使勁拱了拱,還是一動也動不得,「卡住了,動不了!」
那句「臣妾想皇上是肯定要上來的」,在她心裡,認定了一個人是可以隨意地見她的丑像,那便是他啊!同樣的,她不是完全沒看懂他的心!這話聽得讓雲曦癡狂頓起,差點跟著掉了眼淚,什麼話也沒這句讓他聽著開懷與安慰。
他的手指尖勾摸她的臉:「我自己來地,沒人瞧見。我瘋了不成,讓人看自己的老婆出醜?」
她想點頭,也點不得。只得眨巴著眼,一動眼睛,淚水就淌。從未見她哭成如此,讓他地心裡揪得更難受:「你再忍忍,我拿刀把這裡刨開。」此時,她心裡只得他可托付,再不將他只當成高高在上,只能供在神龕裡朝拜尊奉的圖騰,讓他心裡格外地情溢滿懷。
他趴跪在地上,用力去刨那個坑,這也不知是什麼動物弄出來的,竟是一個長長不算太直地通甬,一直往山體裡通去。窄的很,她居然還能退著往裡鑽這麼遠。他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一邊又由不得的擔心她到底傷到哪裡。最後刀都讓他弄得捲曲,他手裡也幫著刨。緋心眼瞅著他滿身泥土,手指都挖刨的不見膚色。此時因他半跪,也瞧不見他的表情,但不時聽他開口說話。一時是罵她,一時又勸她。語無論次,搞得像個瘋漢一樣。
緋心開始是覺得極度丟人,加上拱進來的時候衣服已經破了大半。所以寧死也不願意出聲讓人翻救出來。但後來皇上親自跑上來了,再不出聲,惹得皇上有了危險那就有違她忠心之本。所以只得硬了頭皮出聲。她其實是希望皇上可以自己上來,不要讓人看到她的醜態,畢竟她在他面前出慣了丑,都有點皮了。
但這想法生與她的禮教衝突,讓她不敢也不能多想。但一眼見他急頭白臉,可謂七情全堆了一臉,又是急又是怕,擔心焦灼又是溢了滿言。雖說口氣惡劣罵罵咧咧,但生讓她一顆心碎了半拉,還有半拉扯扯拽拽,好生的疼痛!
此時心痛的很,身上的疼也感覺不到了,眼淚卻怎麼也不止不住。自小所教所學,禮孝大德,將她綁得像個人偶。更因進了宮,半分不能有錯,時時如履薄冰。時常覺得世人輕狂,不知大家之規。
時常戲子編那些才子佳人戲謔豪門,便是在船上讓皇上帶著看了幾出,她也不過嗤之以鼻,只覺漏洞百出,半點不落真。卻是不知,這當真是有的。眼前,便有一個!
雲曦直折騰了一個多時辰才把緋心給弄出來,這當中下頭有忍不住的又想上來,讓雲曦暴跳如雷給轟下去。緋心這一夜一天水米不沾牙,連嚇帶累又傷痕纍纍。之前只是憑著一股氣性強撐著,待到他來,便開始時時泛迷昏。但因他不時說話,便是他又罵人,她也想強打著精神聽著。直到當他將她抱在懷裡的時候,她才算是一口氣全鬆懈盡了,整個人再是支持不住,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