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兜兜轉轉,只覺得身體一時輕一時重,一時軟一時得火燒得不行,時而又冷的不行。一縷神晃來蕩去,時醒時昏。醒時也是光圈羅疊,看不清東西。有時覺得有人說話,也聽不清楚。
待她眼能視物,昏昏沉沉的有些清醒的時候,恍忽間見身邊湊著許多人,耳邊似是聽到繡靈的聲音:「快,快去報皇上,娘娘睜眼了。」
她強掙著想開口,卻覺聲音不聽她的般,堵在喉裡就是出不來,身子沉的不是一般二般。一會便是一陣腳步紛沓,覺著讓人托起來了,一時有人扎她手腕子。她那聲音終是忽悠悠的衝出喉,卻是一個字:「疼!」
她這邊叫疼,四周卻像是一團歡騰似的。聽著有人說:「好了好了,知道疼就是見好了。」
她一時覺得鬧,眼皮子泛沉,又睡了過去。
待她再度醒來的時候,眼前就豁亮多了。不再是大圈小圈的亂晃,一眼便瞅著掛著青紗繡百合的帳幔子,以及床邊擺著的雕花紫檀的櫃子。竹靈正倚在邊上,一見她睜眼,大喜過望的湊過來,輕聲道:「娘娘,可覺好些了麼?」一邊說著,一邊揚手忙著讓人端茶。
「本宮……緋心瞧了瞧四周,喉間歎一聲,聲音極是啞澀,「可是病了許久?」
「這一下有半個月了。」竹靈說著眼圈兒一紅,「娘娘初逢了大險,前一陣連人都不識得了,嚇得皇上抱著娘娘直哭!」
「什麼?半個月了?」緋心自己都嚇了一跳,沒覺睡得多久,怎麼的就半個月了?再一聽繡靈說皇上,馬上心裡燙了一片,熱呼呼的又有點揪著疼。
竹靈見她臉紅一片。以為她又起了熱。忙著打發人要傳太醫來瞧。緋心忙著開口止住:「先不忙。本宮覺得好了許多。」
「這半個月。皇上衣不解帶。藥必親嘗。可是瘦下去好些。皇上實是體恤地不是一般二般。便是奴才幾個。也瞧著動容!」繡靈雖是瞭解他們往平州地曲折。但哪裡知道緋心此時心裡一番變化。忙著向她講這幾日皇上地表現。意思就是讓她以後再委婉著點。別再跟以前一樣。慪得皇上死去活來。自家也難受地很。
她一邊說著。一邊捧了茶伺候緋心漱了。然後端過來燕窩百合。同時打發人去稟報。這些日子。一直靠人參吊著。太醫早起臨走也說了。若是娘娘轉醒過來。便是少少進些湯水。也好潤潤腸胃。
「這到了哪了?」緋心看著這間屋。高梁雕柱。敞闊通亮。地鋪彩磚。陳設華麗。一時間心又跳快了幾分。
「到了淮安了。」雲曦地聲音揚起。隨著這一聲。竹靈忙著跪倒。雲曦已經轉進廂裡來了。團龍青白服。彩繡雕花帶。自是神彩如常。不過卻是有些形削骨立。生瘦了一大圈出去。讓緋心見了。喉間心裡堵了一團。怔著連禮儀都一時忘記七八。
眼前他往這邊來。這才想著在床上俯身要拜。他一步跨過來。伸手握著她瘦削地肩。兩人四目相對。竟是一時無語。這一場。實是一人病痛。兩人折磨。
她本就是體質嬌柔,哪堪半分淒苦?一時山野裡遊戲,其實已經讓她受罪一場。加上又狂奔山林,最後生生擠著往那小洞裡鑽,蹭得皮肉傷了無數。她雪成肌膚花塑骨,平時手裡稍重些也要青淤不絕。便是坐車顛快些,身上也要有創。
如今泥土草坑裡擠窩,生是像把上好的羅錦放在老樹枯枝上纏蹭。更重要的是,心裡的不堪重負,讓她一下大病一場,有如山倒。
最重的時候,睜眼也不知是誰,眼瞳渙得厲害。針扎也不知痛,真跟死了一樣。燒得滾燙,嘴唇都是烏紫。他眼見了,竟有種萬念俱灰之感,她被針扎無覺,全都痛在他心裡。這滋味實是難向人言說。
兩人皆怔了一下,竟又是同時低喟了一聲。他看著她噤口地樣子,眼裡微掛了笑意:「可好些了?」
「好多了。」緋心看著他,把後半句什麼謝皇上恩典的話直接給省了。接著說,「皇上可有傷在哪裡麼?」
他手指輕撫她的臉:「沒有,好的很。」他說著,轉身讓馮太醫進來,這邊繡靈支了隔屏,下了帳子。一會馮太醫過來,小心的又請了脈,說沒什麼大礙,只需按方溫補便可。
雲曦聽了便放了心,又聽說剛才還少少吃了些湯水,心裡也有些喜歡。瞧她精神尚可,便歪在床邊與她閒話。
緋心這一病半個月,雲曦用了三日的工夫處理地平州的事,將平州太守就斬首示眾,查抄其家,徹查其宗族,涉案者一律嚴懲。將七省總巡革職
涉案大小周邊官員,全部押赴京城交由宣律院處置。
但卻輕辦陳家莊,除了當日那些動武的人做了相應的處理外,將陳家莊的莊主陳恩祿,免死放了流刑,一應貪得家產充公。作為當地豪紳,他固然貪婪,但官在他之上,他也有不得不低頭地苦楚。嚴辦官員,輕判平民,這樣不但起到震懾的作用,也可以聚攬民心。
果然此令一下,平州百姓大呼聖明,四處地方官員更加倍小心。雲曦指人將陳家莊與連家莊並為一莊,更名為東圍莊。
將查收太守所制之重新分派,撤除所有弊令,集中不得再以管理為由徵收額外攤費,往來運輸一應照官價收取費用。平州當年免賦,以安民心。來年全部依朝廷之令以十五賦一而繳。對於攜助有功的連朋及其全家給於賞賜,特別是連花連朋這一對姐弟,雲曦很是喜歡,格外囑咐連家好生教養,再不可荒廢等等。對於那些視而不見,膽怯陳家莊之威不敢施與援手的連家莊民也並無懲罰。
如此,無人不羨慕連花一家,只歎自己無命無眼,沒料定真佛,同時也羞歎任人欺壓,人情漠冷不假援手。至於平州新任太守,雲曦指相應官員擬了人名再來呈報。
接著因緋心病重,他無心再久呆,只想了若到了故土,許是能讓她好些。便大駕起往淮安來。至七月十二離開平州,水陸並行,走了八九日,七月二十便到了淮安,入住城南的聖德園!雲曦所見芳林,一時感歎,將聖德二字改成南安,並親自賜匾聯不消細說。
緋心聽他說著,也插嘴,只是眼神爍閃。雲曦知道她最想知道什麼,故意不提。急得她心裡油煎一樣,他瞧著她的樣子十分有趣,也不理會,一邊隨手撫著她的頭髮一邊說:「這幾日你身子不好,需要在園子裡靜養。所以朕決定免除一應繁冗,你也不用再見什麼人,也好仔細調養。」
緋心一聽這個急了,掙著要起,他伸手摁住:「這剛醒過來,又起什麼?」
「臣妾再有幾日就了。」緋心急著道,使勁找借口,「太后這一路也疲累了,七月雙節都在道上過,靜在園裡怎麼好?中秋臣妾是打算在園裡設宴地,也好,也好讓太后高興高興!」
「那怎麼行?此番你這大病一場,沒個月餘斷是出不得門。中秋後朕要往瞿峽祭江河,你在園中休養,回來就要起程返京的。再若添了病痛,回程道路漫漫,哪裡支撐的住?」他越發笑的詭滑,「朕知道你這次有功,回去必少不得你的好處。」
「皇上。」緋心瞧著他地眼,一時喃喃道,「臣妾知道錯了,這些時日讓皇上操心受累了,以後臣妾再不會如此。」
這話算是說在點子上了,雲曦自是瞭解這話深層的意思。他伸手去摟她,將她抱起來坐在他懷裡:「這麼病了一場,倒真像是脫胎換骨了。不過別沒兩三日便打回原形才好!」這半個月,她瘦成一把骨頭,原本合適地中衣,此時在她身上肥出一大塊來。
「臣妾定是不會的。」緋心輕聲說著,轉臉看他,「皇上,臣妾想向皇上討個恩典。」如今她是因著體弱,言語久了也累,但實是想把這事作實。她太想見見家裡人,若是父親能獲聖恩進園覲見,肯定面上也有光彩。父親苦心這麼些年,她身為其女,不能盡孝。若能再幫他長長臉,日後娘親在家也能抬頭挺胸。一時忍不住,所以少了一些套話。
他聽她沒那些拘著地套話,聽著也舒服,一時笑瞇瞇的說:「自是知道,都到了這裡,哪能不近人情呢?」他摸著她地臉,「前兩日你昏著,不過朕已經傳詔了樂正寞並他兩個兄弟,你爹好的很,紅光滿面的,比你瞅著還少性呢!」
她一眨不眨眼的聽著,心裡越發的激動,帶著臉紅通通一片,連嘴唇都有了血色。就算他打趣她顯得比她爹還老,她也一點也沒往心裡去。他瞅著她的樣兒,一時很是有些難耐,不由錯開眼接著說:「朕已經封了樂正寞為錦鄉侯,你那個兄弟,朕覺得他很不錯,提前選出來,由龐信帶一陣。到時讓他跟著一道回京!」
緋心眼都瞪直了,萬是沒想到,父親居然可以得到一個爵位!就連林孝那樣的世家大族也過只是個鄉侯,跟她爹現在一樣。至於像左含青,官居二品但無爵位,只算人臣不是親貴。
有了爵位,就是親貴,不管這個爵位多低也好,不管封地多窮也好,都是貴族!況且錦鄉並不窮,而且離淮安很近。那裡有良田數百頃,民生富足的很!有了爵位,有了地,他們不是商人了,他們是親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