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2 章
比南巡更快樂(下)

吃罷了東西,兩人出了醉仙居,眼見外面又開始零星的飄起雪花來。緋心見雪下的並不密,加上今日她既出來了,便有心陪著雲曦逛逛。於是兩人暫不坐車,沿著道往北走走。這條街雖不太寬闊,但因不設任何攤販,因此界面上很是乾淨爽利。前幾日剛下了大雪,但現下掃的極是乾淨,並不見半分雪漬。唯得房瓦樹梢之上,時有晶瑩,此時雪屑飛舞,小風輕卷,呵氣成霜的天氣卻因心境的不同,竟讓人有種溫暖之慰感。

細描桃花凌亂,片片風流婉轉。雖不是春濃嫣紅時節,但此時雪舞霜晶,也有種花天飛舞花滿天的絢爛。道路兩邊皆商鋪,有大有小,但都裝幀精致,點綴繽紛之間更顯琳琅。

更有些商鋪心思巧妙以招攬客人。不遠處東畔是家綢緞莊,不似一般的綢緞莊鋪那樣將一些緞匹擺在店口,懸個幡寫個「布」或者「緞」之類的以示品類這般平庸。外頭爽爽淨淨,並無雜七八的堆放。只是於門口倚了個別致的標示物,自制一個若布卷字般的雕飾轉軸子,機關設在屋內門後。外頭鑲琉璃鏡,不同花色不同質地的布匹皆嵌在裡頭。取一個走馬燈般的巧思,不但有趣,而且一眼就知道是買布的。

再往北去還有不少這樣的店,不斷標新立異。緋心雖沒見過這些,但也通曉個中的意趣。買賣要做的好,其實有時跟做官兒也有相通之處。要懂得揚長避短,會看人臉面。更要懂得推陳出新,也要知道去粕存精。

雲曦看著她,今天街上人也不少。邊上不時過車,雖說不像集市那樣人擠人,也算是熙攘不絕。但她今天卻平和安逸許多,越發的可放的開手腳。如此讓他也十分的歡喜,想起南巡那會子,她不是臉上蒙個帕子,也是別別扭扭躲躲藏藏。讓他不由的唇邊便掛了淡淡又柔和的笑意。其實逛哪裡都是次要的,關鍵是和哪個一起逛!

兩人剛過了一家繡坊,眼見邊上挨著的是家金飾玉器鋪子,店名也叫的好,為「金玉良緣」。這是這名字吸引了緋心,雲曦見了也笑:「便沖這店名,也得進去逛逛才是。」緋心抿著唇笑,一時也說:「真不知有多少因這名兒,便一頭進去花了錢呢!」兩人一邊說著一邊便抬步上階,門口擺了個護門屏擋,雕著雁南歸圖。一時覺著有趣兒,鋪面上還設有屏擋,遮著鋪子卻不讓瞧見,反倒引得人越發好奇l 。

兩人剛一進去,聞聲而來的掌櫃已經在屏擋後頭立著。一見兩人,立時陪著笑讓進來。並無多少言語,只由得他們自便。眼見裡面是個四四方方的小廳,上頭可見二樓平廊,兩邊環臂拱梯,中間廊下設了一個長條梨木雕台。後頭是兩組高櫃,櫃上和雕桌上皆擺著襯紅綢的黑漆托盤子,梯下靠牆則設高幾和椅子。

掌櫃待他們大略看一起,便將二人迎進廳內一側坐著,打發伙計上茶。一邊親自捧了一個黑漆盤子,挑了幾樣時新花樣的金器玉飾來讓他們過目。

宮裡自是見多珍品,兩人其實不過是被這店鋪給吸引進來的。緋心略略掃了一眼,並未想在這裡挑撿什麼首飾。那掌櫃慣會做生意,雖說這兩人面生的很,衣著飾物上也沒過多繁冗。但一瞧便知並非凡俗,開始並未注意到兩人衣飾細節,不過只瞧形容舉止,神態氣度便曉得。待兩人坐下,近身的工夫又不露痕跡的打量下,心下更篤定作了准。

所以一見兩人都是淡淡的不太起意,便笑著說:「小店這裡雖不敢說聚攬異寶奇珍,但也有些好的。不然哪敢在這條街上立足呢?」一邊說著,一邊打發伙計上樓再去拿好的。嘴裡說著:「要說起來,這四九城裡也有幾位夫人常來關照小店的。」

雲曦一聽,揚著眉毛笑道:「如此便把好的拿來瞧瞧,若真有瞧的好的,以後也少不了關照你。」

掌櫃笑瞇瞇的應著,一會工夫,便有兩三個青衣伙計端著托盤下來。緋心略是一看,果是東西都精致了許多。但釵鐲之類的東西還是宮裡好的太多,各地各國供的,加上宮裡尚器司制的。所以緋心也瞧不出什麼特別來,直至一盤子玉器端過來,眼見有塊還未開雕的血玉,一時便看住了。

淚滴狀的,上尖下寬,若一個四五歲孩子的巴掌大小。她伸出手去,正巧雲曦的手也向著它,兩人指尖一碰,不由自主的就想勾在一起。其色如血,玉上有紋,非是裂痕,而是紅色的深淺交匯,形成雲紋。正好在中心位置。雲,更像是血滴之中藏了一朵雲。玉質通透,顏色均勻深濃。倒像是常貼身佩著,以人身血氣汲養出來的一般,極是溫潤的。觸手細膩,涼而不冰,如蠟油凍類的質地般。

「天下絕無相同之玉,而血玉更是難求。這個通體紅透並無雜質,個中文印更是獨一無二,渾自天琢。總算面洽昂過得眼吧?」掌櫃見兩人盯著的眼神,簡直可以說是一摸一樣。搞得掌櫃都有點怔愣了。但很快反應過來,忙著推銷。

「買這個吧?」緋心伸手摸著,一抬眼正與他目光相對。

「嗯。」雲曦笑笑,開口道:「回去切了,鑲在大蝴蝶扣上,梳今天這個墮馬髻才好看呢。」他這般旁若無人的樣子引得緋心有點面紅,但心裡卻暖洋洋,

一時受他的感染,看著他說:「不好,還是拿黑金絡子打出來,雕成掛佩。用來搭暗色袍子才最襯得好!」

「先買了回去再商量。」雲曦說著握了她的手,又指著另一盤的幾根釵道:「這些全都包上,一起算價錢。」

掌櫃一見眉開眼笑,兩人價都不問,生意做的痛快的很。登時哈腰點頭,親轉到櫃台後面拿盒子以及絲絨巾子,點算了一下東西道:「統共是兩千四百六十兩,二位頭回光顧,抹了零頭算兩千四百兩罷!是記賬還是家去結?

掌櫃的知道,在這條街上消費的起的,八成是住四九城裡的,眼見這兩位如此面生,搞不好還是內城裡頭的皇親貴戚。

緋心心裡有點發怔,方才瞧著一時歡喜無查,待掌櫃的開口才突然反應過來。這價格是在有些太貴了,況且今天兩人兩人出來,本來也是閒逛,這些精致玩意宮裡多的是,也不指著在這裡大肆花費。皇上哪有帶錢的習慣,她更是不出門的。方才還是汪成海仔細,打點了一包散錢並些票子,也不至大包至數千兩。而且無論是記賬還是家去都不成,若讓掌櫃的知道他們的身份,以後還不胡謅亂吹去?一時不由得看著雲曦,輕聲道:「這價錢也離譜的很,不如······」

雲曦看著她笑笑:「常言道,千金難買心頭好。這玉如此,就該咱們得了才是。」她明白他的意思,所謂玉,乃在於奇。這玉生的奇,如此才吸引了他們。雲曦轉頭向掌櫃:「你打發人把東西包上,跟我們家去取銀子給你。」

緋心見他說的坦然,她自己是心裡亂跳。真讓掌櫃知道,皇上帶著後宮的女人滿大街亂轉,太折他的天威了。她越想越是不好,手不由的在雲曦的掌心裡轉扭,嘴裡說:「我看不如下回再來買罷?」

「夫人,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既是中意,便得了去才好呢!」掌櫃滿臉堆笑,哪肯輕易折了這大宗,「爺說的好,千金難買心頭好呢!」說著,囑咐伙計看著鋪子,準備親自跟去認門,以後也好兜攬長期生意。

雲曦笑著點頭:「正是呢。」說著伸手撐起緋心來,「走吧,出來這半晌,也該回去了。」

緋心腳底下直泛沉,站起身看著雲曦滿臉難色。一想到一會子掌櫃至了內城的表情,心裡就跳個不停,連帶的面皮都有些發緊。、「爺和夫人住的可遠?可還要再逛哪裡去、。」說話間已經將東西打包好,掌櫃一邊捧著一邊問。

「不是很遠,就在金華門紫翔大街上。我們也不逛什麼了,一會子你一道跟著車就是。」雲曦隨口說著。便拉著緋心慢慢往外去。

緋心聽得稀裡糊塗的,她在京裡住了六年,是哪裡也沒去過。對於京裡的一些地名倒是有聽聞,但也不知他說的是哪?不過他這般一開口她倒是有點反應過來。想必是報了一個官員的家宅。但一如此,她更緊張了。她一後宮婦人,隨便往官員家裡跑,而且是買了東西讓人家結賬去!

雲曦看著她的表情,越發覺著有趣起來。特別是瞧著她一陣一陣的愣神,剛松一口氣又提一口氣的勁頭。更是心癢癢的,真想把她抱在懷裡親暱一番。今日出來的好,不然如何在這裡發現這樣一塊好玉?並非是玉有多麼的珍貴,而是那緋雲二字,都在玉中。所以他才無論如何都不能捨,壓根沒聽掌櫃報價。

出去的時候,樂正瑛正在外頭候著。雲曦先把緋心撐托上車去,隨即大略告訴樂正瑛方向。掌櫃的將東西送進車裡,隨之跟樂正瑛坐在車外轅板上,樂正瑛輕揚響鞭,馬車穩穩啟動。一進車裡,緋心就有點耐不住,忙忙的壓低聲音開口:「皇上,這總歸不好吧?」

「那是左含青的宅子,今兒他不當值。這會子定在家裡,先讓他墊了!他是不會胡亂說話的。」雲曦一手摟過她來,嘴唇貼著她的耳廓,弄得她癢癢的又有些燥熱起來。他伸手在邊上一撈,把另一個包袱裹著的盒子拎過來。

緋心順著他的手瞧,一時稱奇:「方才沒瞅見這個,何時買的?」

「這個是方才咱們往醉仙居的時候,讓樂正瑛找後廚那裡買的些調料和乾粉線。」雲曦遞給她,「今天讓他跟著,一來他是你兄弟,你出出進進的不會不自在。二來,他對這些南方的東西更熟悉些。這些拿回去,到時做的總比買了再端回來好的多。」

緋心靠在他懷裡,嗓子有些發堵,低聲道:「那醉仙居哪肯這般輕易便把這些隨便賣給人的?」

「找他們老板自是不肯的,所以讓他隨便弄個伙計給帶後廚去,自是有人見錢眼開了!」雲曦眼彎起來,「又不是底下人的買賣,只管賺銀子就行了。」

她聽了眼越發潮了,垂著頭看著那包袱,總想著讓他也能寬心隨性閒在一回,但總不及他更細致體貼的周全。他繼續說:「這東西也不是什麼好的,解解饞也就罷了。但不能盡當正經飯去,不然也是不保養的。」

她輕聲應了,突然頭往他懷裡更深的一扎。小貓樣的整個快窩進去,閉上眼睛去抱他的腰。他輕歎一聲,撫著她的脖子低聲笑著:「又怎麼了?」

她搖了搖頭,她嫁的是錦朝最富貴最有權勢的男人,嫁的是錦朝最多妻妾的男人。她知道事無盡美,當他占據最高地位的時候,他自然要具備鞏固這一切的心胸和眼光。因他肩負江山社稷,那麼作為他的女人,也該有著比一般女人更為豁達的心胸,更該體諒他的無法專注,無暇顧及。寵愛自是隆恩,冷落也要承受。這是聲名地位所該付出的代價,只消他能記得他們曾經的歲月,曾攜手共度的時光。如此便不算是辜負,所以,她從不指望他能體貼入微。

但他做到了,而且一日比一日做的更好。如此便讓她自私放大,讓她貪婪更多,有時都讓她覺得有些不真實甚至會恐懼。像是沉浸在極樂的同時,心裡的柔軟已經釀成濃酒。只願此時一醉不醒,更怕一醒成空!

有時甚至會想,哪怕此時這般死了便是最好的。像是蝴蝶一樣,春生夏死,一生都絢爛至極。

他輕撫她的頸窩,引得她微微的發顫,縮脖之間他將她抱坐在他腿上,扳著她的臉看到她的眼睛格外的潮濕,一時微凝了眸子嗔道:「你又胡想什麼呢?」

「沒,不過有些樂極生悲罷了。」她笑了,又伸手去摟他的脖子。把臉別到他肩膀後頭去。她是甚少這般不管不顧的纏纏抱抱,讓他發怔間有些意亂情迷:「好端端的怎麼就樂極生悲?」

「就是太好了。」她吸了一口氣,坦然道:「是在是太好,再好也沒有了!」便是學會了體會這種點滴,復再回想,才了解是如何的好。這點滴其實不僅是他如何放下身段來屈就她,或者是關注她的喜好。而且是一處極小的習慣,如果他們兩人一道,他永遠會走在她的外側。不管朝哪個方向,他始終是保持這種方式。在南巡的時候是這樣,在此時也是如此。再回想當初也是如此,便是在宮裡也是這樣。就在他對她最壞的時候,只消是他們兩個人,便是他揪著她讓她跌跌撞撞,他永遠會把她放在一個相對安全的位置,因為他在意!

他笑起來,又扳過她的臉一本正經的看著她:「這可是你頭一回贊我呢!」

她愣了,脫口而出道:「怎麼會?」

「說那些什麼套話官話也是贊我,什麼萬歲萬歲之類的也算!」說的她的臉都有些發燒,他湊近過來,「古雲,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待到你發白齒搖的時候也是這般贊我才好呢!」一時不由得想起她滿頭白發堆著滿臉皺紋,口齒漏風的對他說,再好也沒有了的樣子,讓他都有些向往起來。

緋心聽了,心頭一顫,那種期待也堆滿了心。突然捧了他的臉看他眉目如畫,怔了一下,嘴唇一下貼了過去。她簡直就像是借著一股沖動壯了膽,力氣大的差點來個牙磕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