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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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五,宮中設端午節宴。各宮房都綁艾草,懸五過節。太后還特別讓

在後御園集星殿設宴,連此次入進大內的八十名秀女也有份參加。

這撥子秀女打從三月進來,一直關在祥儀宮學習規矩,按往年這會子也該

點封出來。不管是想點出來也好,壓根也不想點出來也罷。這場面的工夫卻也

少不得,總不能提前跟那幫送女進宮的權貴們說,皇上是一個也瞧不上吧?那

豈不是炸了窩去?

照理皇后產子也跟選妃搭不上界,但皇上前頭壓了,太后也不能人著外頭

那幫子人混猜皇家的想法。所以她在後頭撫一道,特許這幫丫頭們也來參加。

一來,表示對她們的重視,這樣外頭她們的老子娘瞧著面上也有光輝。二來,

她是借著這當口讓皇上露上一面,讓這幫女人們也提前見見,保不齊當中就有

心高氣傲躍躍欲試惹出事端的。

太后歷經多少回選秀的事,當中的深淺她是探得一清二楚。她也垂簾過幾

年,連帶朝上這些心思體量也知道許多。

這些官宦千金,因著采選之例,自小便會按照宮妃的標准來培養。她們從

小的前路已經既定,那就是入宮。她們解釋世宦小姐,即便父兄不是在朝為官

,也必是為任一方父母。環境優越自也心氣不比凡俗,更深受宮妃之教。舉凡

來了的,必沒有幾個願意灰頭土臉地回去。當然,並不是個個都一門心思願往

宮裡來。自是有那心如止水清高孤傲的人存在,不過之前內府已經篩選數輪,

若真是不想來的,當中自可以有數次機會讓她們落選回家。那麼最終留下人等

的心思,已經不外乎就那麼幾種。

其一,一心求榮,功利多謀,耐不得平庸碌碌的。其二,家中能力有限,

又在例制之中不得不入,一旦經內府選中,又無財力關系可以脫困的。其三,

條件優秀,其心高傲,一心要在宮裡大展拳腳的。其四,懵懂無知,天真爛漫

,懷有思春之意,直當入宮為嫁娶的。

而這四種裡,除了那第二種的沒辦法只得在宮裡混吃等死外,余下的三類

,皆是不甘隨波逐流的。如今湊在一處兩個月,哪能沒有半點攀比敵意之心?

平波之下自是暗濤,小小的祥儀宮裡,早不知集結成多少個小幫小派了。所謂

筵無好筵,今天太好就打算再給她們添把火進去。一會子皇上露了臉,先讓她

們窩裡反,拿到錯處轟一些出去,也省得留下這麼些到時不好安置。

其實就算皇帝生的獐頭鼠目,糟鼻歪臉,這幫女人也是會爭得頭破血流。天子

的身份已經足夠世人仰望膜拜,九重宮闕是所有向往權力之人的聖地。但若皇

帝又生得天資絕色,風采綽然,人神皆妒的話,那絕是會爭的神鬼皆泣風雲變

色!財色兼收不僅是男人的願望,女人不也是一樣?

一想到這裡,太后唇角都揚起來了。當初之所以選雲曦過繼來,現在想想

真是有些顧色而難持的念頭在。她和淑妃,那是鬥了一輩子的老情敵。太后阮

星華是乾淨徹底地輸了一輩子,臨了如何還願意讓她的兒子再坐上皇帝的寶座

?星華收個兒子過來,就是想將來扶這個稱帝,以保阮加權勢以及自己的榮華

。感情她是沒撈到,退而求榮華富貴,那就怎麼也不能失了手。

當時有個姓方的美人也生了個兒子,比雲曦就大了四個來月。那方美人在

外無依,在內無傍,也是比較好控制的。星華冷眼瞧著這兩個小孩,直到兩三

歲上,淑妃病死,方美人因產後沒調適好,那人就跟吹了氣一樣的,霎時小可

愛變成肥婆,先帝哪還有半分興致?如此兩個娃兒便都可以任星華支配,本來

星華首先想的就是方美人的這個兒子,但這孩子生的實在讓她愛不起來。都是

兩三歲,雲曦就粉雕玉琢晶瑩透徹,學步也早,說話也早,竟是懂事也比別人

早,搖搖擺擺步尚不穩,也是能知禮識人。但那皇十子,到了兩歲還說不出一

個整詞來,拖著兩行鼻涕指著哪個都喊「奶奶……」長得又雞雞縮縮的,兩條

腿晃來蕩去的,沒走兩步就要爬,讓星華瞧了就皺眉。真是應了那句,龍生九

子,個個不同!

後來終因考慮到雲曦那兩個兄弟,若是忍了糟心厭煩扶了皇十子,他們哪

肯願跟阮家合作?不過星華也是打心眼兒裡瞧不上那皇十子。

果不其然,越大越出形,皇十子長大了還是難看,是把先帝跟他生母兩人

容貌的缺點全集中他身上去了。而雲曦是把他生母那絕代風華半點沒糟踐全轉

他身上來了,身量若先帝,挺拔高俊 ,其容若淑妃,眉目如畫。

太后此時也覺得,自己一個半百老人,跟一幫小丫頭子們鬥心眼子很沒意

思,況且借著皇上使美人計也談不上生母高段,但她也無可奈何。皇上若真不

打算選,她是真不知到時朝臣會有什麼反應!而且皇上現在也不知是樂暈了頭

還是忙暈了頭,總歸是再問起這事來,他就笑笑道有數。搞得太后心裡七上八

下,越想越是不靠譜。所以她索性今天全拉了來,並特意跟雲曦說了,今天絕

是半點理由不得我,必得親自過來一趟才行!

集星殿這邊倚著湖,如今初夏之季,湖光襯綠,花影繽紛,一派勃然妖嬈

之色。太后乘著輦,打著儀往集星殿這邊來。

欣賞著後緣之景一邊思忖,

夫人沒了,她也著實心裡消沉了一陣子。

這人就是如此,不到終了總是看不透。但至看透,又多半是晚了。所以復

再想,雲曦如此也罷了,總好過將來暮老之時再悔之當初的好。

她到的時候,靜華夫人已經領了一眾宮妃,並有當選秀女並立路側兩邊迎

駕。太后揚揚手便徑直讓輦網大殿門口而去。過的時候她眼睨處,見底下兩排

身影有如枝頭跳簇的新鮮花朵,雖都是低頭跪著瞧不清眉目,但略是一瞧她們

身著衣衫心裡已經有幾分忖算,搭眼一瞧,各色皆有,竟是絕無同色重復。便

有相近,也定要在別的顯眼之處以做區分。用心程度可見一斑!

直至進了大殿,太后升座,特讓奴才加張凳子賜靜華夫人坐於下首,其他

嬪妃按位而立。至於一班秀女,更是後立兩邊、

若是往常後宮賜宴,太后一班也不願太拘禮,過得去就行,大家一處樂樂

才是正經。不過今天,太后是安心要做足全套。如今宮裡,靜華夫人以下,五

嬪這一級已經是全空了,而妃嬪除非特賜,是沒有資格在皇上太后面前安坐的

。所以雖然列席兩側,但全無椅凳。之所以讓靜華夫人坐下,是她最近操持後

宮也十分盡心。靜華夫人跟緋心一樣,也是個好體面的,太后哪回瞧不出來、

自然要給她體面,表示對她的重視,她臉上有了光輝。而宮裡之前那些什麼皇

上眼裡挾不得半點人之說,也就少了幾分實。

太后一邊示意莫成勇準備開席,一邊瞧著底下這幫女人的神情表現。有的

難抑激動,有的斂神肅木,有的表情木呆,有的怯怯懦懦。再看她們的妝飾服

帶,因現在並未點封,所以她們並不用全照宮裡規制服款來,眼見有的花枝招

展,有的就素樸平平。

一班秀女雖說在家也受教多年,但畢竟在父母身邊。進宮兩個月,禮自是

比較齊整,但總歸生澀。加上又是頭一起見太后以及宮裡諸位娘娘,事先也告

訴她們今日皇上也會駕臨。如此難保心裡緊張,眾人臉上皆是多少帶了些僵色

。動作都極是小心,生怕於殿上出了什麼差錯來。

至席過半,雲曦這才露面,先行執路太監黃柄於殿外一晃之間,當中有反

應快的便知道皇上快到了。靜華夫人忙至席後立起跪於席側,其余諸妃嬪也都

跪了。秀女們也忙著跟跪,一時參差不齊,頓少了方才有人引領事的齊整。因

殿內有太后坐於內,並不需出殿迎駕。

太后眼見一抹醬紫色一晃,唇邊便掛了點笑意。雲曦今天穿了一件深紫色

的寬袖吉服,金線繡龍翔出雲,底襟全是雲鉸邊,一條龍沖雲而上,盤翔纏繞

。他今天束了冠,冠尾有兩條流蘇帶,明黃垂穗隨著他的發尾一直拖到腰後。

錦朝尚紫,越深代表地位越尊貴。而這種近於黑的深紫,基本也成了錦朝

帝色。宮中位最高者,如皇帝,皇后,太后,服款都會分朝,吉,行,常四款

。皇帝朝服一般只有皇家大典,大祭之時才會用。分為兩種,一種明黃,上繡

九龍,意為九五之尊。一般用於登基,封禪,祭五色土,冊封皇后,太子,以

及大婚。錦朝皇帝大婚也不會隨民間用紅色。還有一種為深紫,繡單龍盤踞,

下走山河之紋,意為獨尊天下。一般用於略小一些的典禮或者祭祀上,有時冊

封重要妃嬪也會有,而吉服基本也是走如此的套路,之時再袖款,襟擺的長度

上,以及一些圖形上有所變化。像普通上朝時皇帝所穿的朝服,實際是吉服規

格的。至於行服或者常服,在顏色上和款式上就相對更趨於簡單和舒適。錦朝

皇后的朝服也有兩種,一種隨帝色為明黃,之時上面不僅有龍,還有鳳飛之形

。一種是大紅色,為百鳥朝鳳衣。太后服款基本也是如此,不過是在紅中加了

紫色,在黃中加了黑色,在圖形上有變化。

今天雲曦在前殿賜宴朝臣,但沒穿明黃龍袍,倒是穿了中間深紫的。深紫

與金相襯,龍騰之圖分明,有如即躍而出一般如生。加上方才他可能飲了點酒

,此時讓太后瞧著,越發顯得面色好起來,有點紅粉緋緋的勾人勁頭。

太后再瞧邊上跪著的兩排,心內不由得暗笑。美人計雖然談不上多高段了

,但當下也沒別的法子。讓她們內鬥再轟出去,總比生往外趕體面的多了。至

於會不會真如她的意,就得看一會子這班秀女的表情了。

雲曦打從那日太后非讓他過來就知道,此時太后並不是真要逼著他提前選

美,是讓他裹亂才是真。一時他也有些無奈,但復想太后如此,不過也是不想

讓他再添愁煩。有心幫襯他,他又如何不領這情分?

他大步流星向中央而來,背著手目不斜視。太后忽見他腰間一團紅耀懸蕩

。待近了身前再仔細看時,是一塊血玉環佩,但卻不是圓的,而是淚滴狀的,

中間挖空,呈桃心狀。外嵌了一圈鏤金邊,下墜著紫金流蘇絡子。玉雙面鏤圖

,通雕雲朵,很是逼真靈動。

雲曦見過太后,見她瞅他腰間的玉佩,一時坐在她身邊撩起來給她瞧,坦

言道:「這正是兒臣跟緋心出去,後來逛鋪子瞅見的。便買下,昨日才雕出來

。」

太后托在手上仔細瞧了,見有些紋印,有些被工匠妙手引為雲紋,有些便

落在四周。一時笑道:「宮裡那麼些好玩意,怎麼會看不出?這玉有瑕呢,乍

一瞅,倒……」。太后說到這裡,有些發怔,手指拂著玉,眼前竟顯出一副生

動圖畫來。藹藹層雲,流光洩處皆成艷紅,灼燒成漫天紅霞。

雲曦瞅著太后的神情,低語:「不過是瞧著紅的喜人才買來。」

「緋雲……」太后喃喃道,一時松了玉,抬眼看他微微笑:「怪不得你今日穿這身前來!」

太后看著中間的心形鑿空,再看他那樣兒,生出點調侃的味道來:「怕是當中這塊,故意摳出來的吧?」

雲曦突然臉更有點泛紅,倒像是不好意思似的。想想也的確很那啥啥,但心裡就是有種說不出的膩膩黏黏的感覺。當中那塊,他讓人鑲了根簪子,一意為緋心,一意為雲心!

太后一笑,也不說什麼。只是微拿肘碰了他一下,他抬眼間,順著一瞧,見唯有靜華夫人席後設了座。方才兩人顧著言語,把下頭人給扔那兒忘了。當即便讓眾人起身,然後順著太后的意,邊閒話一般的問候關懷了靜華夫人一番。復讓歌舞班子並樂師繼續開演。

太后瞧著殿下眾人,不少都偷偷摸摸地往上頭瞄,特別是幾個站得近的,想必是事先許了司殿太監錢,才能證明靠前杵著。瞅她們飛了眼神魂不守捨的樣兒,許是方才趁兩人說話的時候都看了半天了。太后不動聲色滴掃掠過眾人,心裡就跟開了花兒一樣,竟有種惡作劇得了手的勁頭!

「一會皇上下去溜達一圈去。」太后端著杯,借著樂舞聲大,悄悄地說。

知道他肯定明白她的心思,也不再廢話 ,直接就說出口。

「再隨便揪住一個問她叫什麼?」雲曦笑笑,「母後,饒了兒臣吧!怪膩味的。」

太后瞅他一眼。道:「什麼雲什麼緋的都能弄得出來,這麼膩膩咕咕的都可以。這會子又嫌膩味了?你若一早名言你打算怎麼辦,哀家還樂得情境呢!哪裡就閒得瘋了兜攬這以對人,這麼一大幫子,你都能給指出去?到時外頭那幫老頭子們能乖乖的認了才怪呢!不過隨意轉轉,做個樣兒也好啊, 也省的好些事。」一時說著,她自己也笑了,瞥了他一眼道,「你還嫌臊不成?哀家都老婆子了,生逼的想出這麼個法兒來,哀家都不嫌臊了。」

雲曦看著太后笑的樣子,一時微凝了眼輕聲道:「兒臣陪伴母後二十多年,從未見母後這般與兒臣調侃。」

太后聞言微微一怔,雲曦略帶了過去,低聲道:「母後,兒臣這次已經有了成算,絕不會再生出半點事端來。不該讓幕後如此惴惴,是兒臣不孝。母後能如此為兒臣謀劃,兒臣十分的感動,以後的事便交由兒臣就好。母後只管享樂便是!」

他微側著肩待靠的姿勢讓太后十分的恍惚,二十多年,便是他在幼時也不曾這般與她親暱過,稱了這麼多年的母子,如今才真算是母子了呢!

雲曦瞅著席上擺著山形的粽子堆道:「兒臣記得母後最愛吃蜜棗粽,逢了端午必要吃兩個。不過一向胃不大好,也不敢多吃罷了。」

太后點點頭道:「虧你記得如此仔細,後來你也與哀家一道吃同,說你也愛這個。其實,你不過是想哀家高興些罷了。哀家記得,你五歲那年,你父皇病重,各路王爺鬧不甘休,宮裡亂作一團,哀家那時也顧不得照管你。時逢端午,你捧著粽子來給哀家,為了讓哀家寬心多進飲食,連陪著吃了三個回去。結果鬧得病了一場,嘔得苦膽都要出來!如今時不常也鬧胃痛,怕是那會子落的根!」一時說著,自己也眼潮了。

「哪裡是因那會子的事」雲曦低語,「不過也是,兒臣開始倒也沒什麼喜歡不喜歡,但是久而久之,倒真是覺得蜜棗粽不錯。可見,這喜歡不喜歡,也是可以培養的。」他微笑著,說了句大實話。

太后明白他的意思,有些喜歡渾然天生,有些喜歡後天養成。跟感情一樣,他們之間二十多年的點滴,直至如今才算透了那層隔膜,比一般母子,更近了一層!

宴舞如舊,不過因雲曦在,讓殿內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起來。他一直在瞧下面的歌舞,偶而眼無意識的游移,總能撞見慌慌張張垂頭錯避的,接著便起了紅霞,一片兩片好幾片…雲曦是腦子沒往這邊走,不過他一向精細慣了。知道這樣就差不多,太后想要的效果也可以了。每次進的秀女也沒有太消停,多多少少能去幾個也好。

太后見他安之如素,表情如清風朗月一般讓人神清氣爽,莫名的讓她也安生下來。心裡微歎,這許多年,他早不需依著她,而是撐著她呢!所以每至心慌意亂不能思忖之時,總是不由自主的希望他能在她的身邊。

雲曦陪了一會,眼瞅著時辰也是不早,便止了宴打發人回去。親自把太后送回壽春宮,然後往東安殿這邊來。打從徘心懷孕,他也沒管什麼避殿隔房的規矩,平時他事忙便宿啟元殿,得了閒就照往她那去。

後來她肚子漸漸挺起來,怕壓著她肚子,他便是有時過來,也是會宿彩芳殿。如今她移到東安殿去待產,他也沒法再愣往裡擠。畢竟裡面已經不全是掬慧宮的人了,有一堆產婆之類的。不過他還是得了空便去瞧瞧她,這已經成了習慣,不瞧總是不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