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濛濛亮,辛者庫就忙碌起來,宮女們打著哈欠,開始洗漱收拾,準備上工。
房門忽然吱呀一聲推開,一個人踉踉蹌蹌的跌進來。
「明玉?」魏瓔珞停下梳頭的動作,驚訝地看著對方,「你怎麼來了?」
明玉身為長春宮大宮女,平日裡極注重自己的形象,如今不但鬢髮凌亂,還衣衫不整,仔細看的話,還能看見她裙子上紅褐一片,像是乾透後的血跡。
「瓔珞,你跟我來!」明玉將魏瓔珞扯出去,兩人行至一個無人之處,明玉回過身,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對魏瓔珞道,「昨夜太后在御景亭辦重陽宴,不知為何引來大片蝙蝠,人群一片混亂,皇后娘娘不幸墜下登道……」
「你說什麼?」魏瓔珞臉色大變,用力抓住明玉的胳膊,「皇后娘娘墜下登道了?她,她現在如何?」
「整個太醫院都在長春宮醫治,娘娘還是昏迷不醒……」明玉說著說著,忽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我不是故意的,當時人太多,不知誰推了我一把,我就鬆開了娘娘的手!」
魏瓔珞垂下眸子,眼中流動著極為陰沉的光。
「……是誰?」她緩緩抬起頭,一字一句問道,「誰第一個發現皇后娘娘墜下登道?」
明玉還在神不守舍的哭泣。
「快想想!」魏瓔珞大喝一聲。
她幾乎是貼著明玉的耳朵喊了這一聲,明玉總算是回過神來,條件反射的回了一聲:「是慧貴妃,她第一個叫起來,說皇后娘娘墜下登道。」
魏瓔珞的臉色愈發陰沉:「……我就知道是她。」
「你懷疑是慧貴妃?」明玉搖了搖頭,「不,不可能,貴妃當時拉著皇后娘娘,自己手臂都脫臼了,所有人都看得到!若她有心謀害,為何還要救人?」
「救著了嗎?」魏瓔珞打斷她。
明玉一楞。
「既然沒救成,說明她的所作所為,多半是掩人耳目。」魏瓔珞說完,又重新垂下眼去,也不知在心裡轉著什麼念頭。
「不管那麼多,你先和我去長春宮,快走吧!」明玉忽拉住魏瓔珞的手,似耿耿於懷,又似無可奈何的說,「皇后……需要你!」
兩人行了幾步,忽被一條粗壯的胳膊攔住。
「她哪兒也不能去。」劉嬤嬤攔在二人面前,陰陽怪氣道,「她是永巷的人,不是長春宮的人,爾晴姑娘,你想帶她走,手中可有調令?」
「這……」爾晴啞口無言。
「若無調令,就請你不要為難老身了。」劉嬤嬤冷冷一笑,「魏瓔珞,還不快過來幹活!」
這一日,她將最苦的活交到魏瓔珞手裡。
大雨傾盆,其他人都回去了,獨魏瓔珞蹲在雨中拔草,從早到晚,從園子的這頭到園子的那頭,直至傍晚將至,地上的雜草還沒拔完,魏瓔珞卻已經頭重腳輕,眼前忽然一黑,往地上栽去。
「瓔珞!」
睡夢之中,有人不停喊她的名字,是誰?
魏瓔珞慢悠悠睜開眼,一隻手慢慢映入她的眼簾,不是皇后養尊處優的手,不是傅恆帶著握劍繭子的手,而是一隻因苦活累活,而遍佈舊疤老繭的手。
「醒了?」那隻手將濕毛巾放在她額上。
「……袁春望?」魏瓔珞咳嗽幾聲,看著身周陌生的環境,「這是哪裡?」
「劉嬤嬤嫌你生病,把你遷到倉庫了……喝藥吧。」袁春望將她半抱起來,魏瓔珞雖想拒絕,但是渾身上下一點力氣沒有,只能泥巴似的癱在袁春望懷裡,任他端著藥碗給自己餵藥,又用袖子擦去她唇角溢出的藥漬。
擦到一半,袁春望忽端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望著自己。
「若不是已經結盟,誰會理會你。」袁春望俯視著她,淡淡道,「你受了我的照顧,卻還叫我袁春望?」
魏瓔珞楞了楞,沒想到他竟真的將盟約當一回事,實際上自那句「我也做你的情人」之後,魏瓔珞就不把他的話當真,權當他是在拿自己尋開心……
「換個稱呼。」略顯粗糙的手指摩挲了一下她的下巴,袁春望道,「讓我開心開心,畢竟我已經照顧你一天一夜了……除了我,沒別的人過來看你,你只有我了。」
病在榻上的不止魏瓔珞一人。
「慧貴妃。」太后坐在床榻旁,「你的手臂恢復如何?」
一條手臂上纏著白布,慧貴妃臉色蒼白的對太后笑道:「勞煩太后惦記,臣妾的手已經好些了。只可惜臣妾無用,沒能救下皇后娘娘。」
太后搖搖頭:「太后:這怎麼能怪你呢?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
若是她的手臂沒受傷,太后多少還會有些懷疑,但是太醫已經過來看過了,慧貴妃的手臂是真的脫了臼,為了正骨,吃了不少苦頭。
慧貴妃嘆氣道:「這段時日,不止太后擔心,皇上也難見歡顏,再過一段日子,便是太后壽誕,臣妾倒是有心,好好籌辦一番。」
太后失笑一聲:「距離壽誕還有半年之久,你未免太著急了,更何況,如今長春宮變得一片愁雲慘霧,我哪兒有慶祝的心思!」
慧貴妃忙道:「正因如此,臣妾才特意請來民間絕技的班子,為太后和皇上表演,好好熱鬧一番,驅驅宮裡的悶氣,免得人人愁眉深鎖,人心惶惶……」
話未說完,一名宮女從外頭進來,對太后福了福:「太后,嫻妃娘娘來了。」
「哦?」太后眼中淌過一絲喜色,「請她進來吧。」
慧貴妃沒錯過她眼中那絲喜色,當即眉頭一皺,心裡升出一股防備。
房門一開,嫻妃走進來,她不妖不冶,舉止端莊不顯擺,除了容貌比不上皇后,其餘地方都與皇后很像。
「臣妾恭請太后聖安。」嫻妃向太后福了福。
太后微笑點頭:「你來得正好,昨日你整理的賬簿,我已經看了,開放護城河一事,可有把握?」
慧貴妃聞言一楞:「開放護城河,此言何意?」
嫻妃解釋道:「自打康熙十六年起,護城河內便廣植蓮藕、菱角,宮內膳食不過採用四分之一,剩餘的全都浪費了,臣妾向太后提議,將收穫的蓮藕、菱角全部販賣,並在護城河內養魚和水禽,所得銀兩記在賬上。」
她說的越是有理有據,慧貴妃心中的忌憚就更多,面上卻狀似無意的笑道:「能得多少銀子,值得如此費心?」
嫻妃正色道:「白之裘,蓋非一狐之皮也,不過是集腋成裘、聚沙成塔。最省事的辦法,將荷花地租出去,臣妾算過了,每年能收一百二十五兩九錢的租銀,總是個進項。」
慧貴妃冷冷道:「嫻妃剛一管事,就動了宮中舊例,怕是不妥吧!」
面對她的針鋒相對,嫻妃仍是不動聲色的笑著:「舊例未必都好,比如早先內務府管著二十六家當鋪,今年皇上關了十五座,將錢全都借給商人,利息遠勝當鋪利潤。也有舊例管不過來的,康熙爺年間內務府官莊不過五十七萬畝,如今翻了一倍,處處循著舊例,怎麼理得清?」
慧貴妃有心反駁,但她的強處從來就不在這上頭。
她絞盡腦汁的模樣落在嫻妃眼內,嫻妃心底笑了笑,慢條斯理道:「梳理財務,不是賺多少銀子,而是讓宮中看看,大清與奢侈的明宮截然不同,吃穿用度縮減到從前十之一、二,就連開源節流,也處處落實。如此一來,由上及下,人人效仿,才是真正的好事。」
太后看她愈加滿意,微笑點頭道:「從前皇后管事,多在節流上下功夫,倒是讓宮裡頗有微詞,嫻妃管理宮務以來,處處妥當,又細緻非常,後宮眾人無不敬服,就按你的計畫去做吧!」
嫻妃恭敬回道:「太后信任,臣妾必定竭盡所能。近些日子,直隸天津等地遭遇水災,不少流離失所的難民湧入京城,臣妾請於地安門外開設粥棚,一來可以賑濟災民,二來為皇后祈福。」
慧貴妃雖想不出什麼開源節流的法子,卻擅長給人使絆子,嫻妃話沒說完,她就涼涼打斷:「開粥棚賑災的確是好事,不過,糧食和銀子都是問題,難免動用內務府庫銀,這樣一來,宮裡的日子倒是更難過了,大家本就士氣不振,嫻妃這不是為難人嗎?」
「貴妃放心。」嫻妃笑道,「按照常例,可以動員京城商紳捐助,請太后下一道懿旨,開『樂善好施例』,城內必定群起響應,無需動用內務府庫銀,便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嫻妃想的果然周到,既可為皇后積福,又可撫慰難民,實在是一舉兩得的好事,你放手去辦,我會全力支持!」太后抬手將她召到自己身旁,親暱的拍了拍她的手,道,「嫻妃,平日裡瞧你不聲不響,到了關鍵時刻,所有妃嬪都亂成一團,就連皇后都沒了主張,只有你,第一個反應過來,穩住大局,如今又將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
說到這,太后忽然搖了搖頭,道:「皇后那日向我推薦了兩人,說實話,純妃遠不如你,一看到蝙蝠就嚇得魂都沒了,倒是你,比男子還要果斷堅毅,我更放心將一切交託給你,不要讓我失望!」
她話裡有話,隱隱有撇開純妃,將後宮大權盡數交到嫻妃手中的意思。
嫻妃目光一閃,面上誠惶誠恐道:「請太后放心,臣妾定然竭盡所能。」
太后滿意的點點頭,又忍不住一聲嘆息:「好好一個重陽節,怎麼會變成這樣啊!」
嫻妃望瞭望她,緩緩垂下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