賑災的消息傳回後宮,慧貴妃重重一巴掌拍在案上:「好一個嫻妃,在紫禁城裡裝模作樣還不夠,如今整個京城都在誇她,說她有威儀,能服眾!本宮哪年寒冬臘月不在城外開棚放糧,這些混賬忘得一乾二淨,眼裡只有一個嫻妃,本宮的心思全都餵了狗!」
納蘭淳雪忙寬慰道:「娘娘息怒,這好事兒年年做,別人就不稀奇了,嫻妃往日不聲不響,這冷不丁,幹出一件大事兒來,自然引人注目。不過,只要太后壽宴籌辦得當,娘娘還怕不能出彩嗎?」
慧貴妃深吸一口氣:「這一回,本宮定要將她比得顏面無光!芝蘭,太后壽禮準備的如何?」
芝蘭:「貴妃娘娘,萬紫千紅已練習完畢,隨時可供檢驗!」
慧貴妃:「本宮要親自去看,吩咐他們今夜做好準備!」
「是!」芝蘭猶豫一下,道,「不過有四名匠人試圖逃跑,被當場格殺,娘娘你看……」
慧貴妃冷笑一聲:「四個,四十個,哪怕四百個,本宮不管死多少人,只看最後的成果!」
心裡憋著一口氣,欲與嫻妃爭高低,慧貴妃草草吃過晚飯,便出了儲秀宮,一群人浩浩蕩蕩行至偏院,慧貴妃忽然腳步一停,驚喜道:「皇上,你怎麼來了?」
驚喜之色轉瞬即逝,她望向弘曆身旁站著的女子,臉色一沉:「嫻妃,你也來了。」
嫻妃今日穿著一身綠衣,清清淡淡,素素雅雅,將炎炎夏日點綴出一絲清涼翠色,對慧貴妃溫婉一笑道:「聽聞貴妃娘娘精心為太后準備了壽誕之禮,臣妾跟著皇上來見識一番,貴妃娘娘不介意吧?」
慧貴妃回之一笑:「本宮介意,你能馬上掉頭回去麼,既然不能,那還問什麼勁兒!」
兩人爭鋒相對了片刻,見嫻妃滴水不漏,在她身上討不到什麼好,慧貴妃果斷轉移了目標,重將目光投在弘曆身上,道:「皇上,您今日且看看,若他們表演得好,到了太后壽誕那日,臣妾命人組成十二人的表演隊伍,場面一定更加壯觀,芝蘭,吩咐他們開始吧!」
芝蘭:「是!」
萬紫千紅的表演者是幾名頭戴斗笠,披著厚重襖子的匠人,老人作為領頭者,將手中白色勺子探入熱水,火苗瞬間竄出。他一揚手,融化的貼水立刻飛向冰冷的城牆,冷熱相遇,轟地一聲,鐵水炸裂,猶如千萬朵鮮花,瞬間綻放。
「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赧郎明月夜,歌曲動寒川。」嫻妃吟詩一首,感嘆道,「仔細想來,李白描繪的也是此景吧!」
弘曆也難得的點點頭:「秋浦是著名的產銅之地,李白路經此地,看見銅渣傾倒,火星四射,正是一副秋夜冶煉圖!然而,這萬紫千紅的奇景,遠勝冶煉之火啊!」
老人又是接連幾勺鐵水飛揚,火花此起彼伏。旁邊的匠人都學他一般,一勺接著一勺,彷彿一朵朵美麗的煙花撞上宮牆,在冰冷的牆壁上,撞出一串串激昂的火花,迅速彈飛向天空,落下的瞬間,又變成絢爛的漫天花雨,點亮了漆黑的夜空。
光芒落在慧貴妃臉上,她的笑容燦如煙花:「皇上,臣妾預備鑄造演舞台,親自編造舞蹈,讓美麗的舞姬於漫天飛舞之中翩翩起舞,一定能夠讓太后展演!」
弘曆滿意一笑:「貴妃心思奇巧,萬紫千紅若在太后壽誕當日表演,一定會震驚世人!」
慧貴妃露出得意的神情,趁弘曆目光為花雨所奪時,身體向椅中一靠,向立在椅後的芝蘭低聲道:「演舞台,到時候就建在這兒!」
芝蘭彎腰低語:「娘娘,是不是太近了?」
慧貴妃:「你怕什麼,又不是讓你去跳舞,就建在這兒!」
芝蘭:「是!」
芝蘭轉頭吩咐太監,明日就吩咐內務府的工匠來量。
太監:「嗻!」
談話間,又有一名匠人上了台,對方體型小巧,技藝也不甚精湛,雖努力模仿老人的動作,但手上動作顯得有些僵硬,不自然……就彷彿受了傷似的。
弘曆忙著看花雨,慧貴妃忙著吩咐下人,也只有嫻妃注意到了對方,但目光一閃,別過臉去,裝作沒有看見。
小匠人不動聲色的接近慧貴妃,忽然抬手一揚,掐著嗓子喚了句:「娘娘。」
「嗯?」慧貴妃回過頭來,卻見漫天鐵水脫勺而出,盡數朝自己潑來,當下驚駭的大叫一聲,雙手摀住自己的嬌容。
四周驚聲一片,弘曆距離慧貴妃有一段距離,原本不會被涉及,他卻快步向慧貴妃跑去:「貴妃!」
飛濺的貼水和火星險些落在他的身上,嫻妃突然抱了上來:「皇上小心!」
火星落在嫻妃背上,她大叫一聲,撲在弘曆懷中,疼得渾身發抖,弘曆色變道:「嫻妃,來人,快來人!」
侍衛們匆匆趕到,為首正是傅恆,他目光一轉,立刻尋到了蹊蹺之處。
一個個頭矮小的匠人正在試圖逃離現場!
「站住!」傅恆大喊一聲。
傅恆朝對方追了過去,豈料老匠人悄悄做了個手勢,其餘匠人們會意,下一刻,
越來越多的鐵水潑向宮牆,漫天的金雨飛揚,眾人眼前金芒大盛,傅恆原本只差一步進逮住那小匠人,卻被金光刺激得一下子眼盲,等再次睜開眼,眼前已經空無一人。
傅恆怒不可遏,一劍打飛老人手中鐵勺:「全都停下!」
鐵勺落地,匠人們紛紛停下手頭動作,老匠人同樣如此,他垂首肅立,模樣十分溫順,只在眼角餘光掃向在地上痛苦哀嚎的慧貴妃時,才流露出一絲刻骨的憎惡。
「呼,呼——」宮中甬道,一名戴著頂灰帽的小匠人跑得氣喘吁吁,身後追兵越來越近,忽然一隻手從拐角處伸出來,將她拉了過去。
帽子脫落下來,露出魏瓔珞略顯蒼白的面孔。
「噓。」袁春望攬她在懷,一隻手捂著她的嘴。
魏瓔珞原本掙扎不止,聽見是他的聲音,這才靜止不動。
追兵的腳步聲從他們身旁匆匆而過,漸漸跑遠。
不等魏瓔珞鬆一口氣,袁春望已經拉起她道:「走。」
兩人剛剛跑出甬道,密集的腳步聲就往他們先前藏著的拐角湧來,傅恆繞過柱子,彎腰撿起地上的那頂灰帽,然後緩緩將臉轉向兩人逃走的方向,冷冷下令:「險些被他騙過去了,追!」
一行人追出去,因路上岔道極多,故而分兵幾路,傅恆領著三名侍衛追至永巷外,忽腳步一停,喊道:「站住!」
車輪滾動的聲音驟然一止,推著糞車的袁春望轉過臉來,面色如常:「大人,發生什麼事了?」
傅恆走過去,目光垂落在糞車上:「打開!」
袁春望驚訝地看著他:「這可是糞車啊!」
傅恆冷哼一聲,解下腰間佩劍,用劍一挑,糞車的蓋子便落在了地上,他冷聲吩咐道:「去檢查!」
侍衛上前檢查,搖頭:「沒有。」
糞車內空無一物,袁春望的表情看起來也極無辜,但不知為何,傅恆越看他越不順眼,忽然目光一轉,落在不遠處一個躲躲藏藏的黑影上,當即丟下袁春望,大步流星朝對方衝去,怕對方又跟剛剛一樣逃走,故而一把揪住對方的胳膊。
「哎喲!」響起的是一個熟悉的女聲,魏瓔珞回過頭來,面帶怒色,「你幹什麼!」
「……是你啊!」傅恆楞了楞,不知不覺鬆開了手,連語氣都柔上了三分,「宮中有刺客,我正在抓刺客!」
瓔珞舉起手上的刷子:「刺客會在皇宮裡刷恭桶嗎?」
「對不起,我是職責所在。」傅恆無意為難她,回頭問,「你們都查完了沒有!」
眾侍衛簡單搜查了一下,立刻回答:「沒有!」
傅恆鬆了口氣:「瓔珞姑娘,打擾了!」
目送他匆匆離去,瓔珞鬆了一口氣,扔了刷子就要離開。
「站住。」一個清冽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咳咳咳!」魏瓔珞極刻意的咳嗽幾聲,回身道,「我正病得重呢,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
「病得重?」袁春望冷笑一聲,用力握住魏瓔珞的手臂,將她袖子一掀,「我看是傷得重才對!」
月光下,魏瓔珞手臂上鮮紅一片,顯然是灼傷,
魏瓔珞吃疼道:「你幹什麼?」
「告訴我!」袁春望逼近一步,目光灼灼,「手臂上的傷從何而來?」
瓔珞用力抽回了手,有些沒底氣的道:「平日幹活受傷的……」
「呵。」袁春望冷笑一聲,「萬紫千紅這項絕技,很容易燙傷自己,你手臂上的傷痕,正是鐵水灼傷。」
「不是……」魏瓔珞還想狡辯,可對方下一句卻是:「來旺已經全跟我說了。」
來旺是被魏瓔珞取代的小匠人的名字,這孩子因訓練萬紫千紅而受了很重傷,正是為了給這孩子出口氣,也是為了這孩子的將來,老匠人才同意讓魏瓔珞取代他上台,給慧貴妃一個教訓。
聽見這名字,魏瓔珞就知他什麼都知道了,當即閉上嘴,什麼也不說。
「是為了給死掉的匠人伸冤?」袁春望盯著她,「還是為了……皇后。」
魏瓔珞飛快抬頭看他一眼,又飛快低下頭。
袁春望立刻瞭然,笑聲更冷,帶著一絲譏諷,以及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就為了那麼點微末的恩情,你不惜賭上自己的性命,真是個蠢貨!」
他的右手撫上魏瓔珞的臉頰,也不知是否她的錯覺,他永遠冰冷如蛇的手指,今夜竟染上了一絲淡淡的溫度。
「……我也對你很好。」袁春望垂眸望著她,聲音低似呢喃,「我要是落難了,你也會為了我……賭上自己的性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