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州府衙大牢,光線昏暗,潮氣煞人,共有牢房一百三十間,其中男牢八十間,女牢五十間,各有牢頭、獄卒層層把守,雖不比開封府衙大牢的森嚴氣勢,但也算戒備嚴密。
而在這男牢之內,另行辟有十間牢房,為死牢,其中囚押之罪犯,都是身犯死罪之人,戒備更是森密幾分。而今日,這死牢之內,卻關進兩人,無論如何都顯得有些奇特突兀。
其中一人是位儒雅俊朗的藍衣男子,另外一個則是個消瘦少年,雖不比那藍衣男子之俊雅,但也算眉目清秀。
兩人前腳入了牢房,後腳就跟進幾個獄卒,將兩人所在牢房用腕粗的鐵鍊層層鎖住,氣氛甚為凝重。
但那兩人,卻絲毫不以為意。藍衣男子不過是微微抬眉,便找了一處悠然坐下,而那名少年,雖然面帶幾分愁容,有些唉聲歎氣,但也未見絕望之色。
「你們兩個吃了雄心豹子膽的傢伙,這次定然叫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獄卒撂下狠話,便憤然離去。
待獄卒走遠,就見那名少年坐在地上,歎了口氣,無奈開口道:「我說展——咳,展大爺,如今咱到了這死牢,您有何高見哪?」心道:兩次,已經兩次了!不到三月之內,咱這個堂堂現代人,居然就進行了兩次監獄度假遊,嘖嘖,就算這牢飯是免費供應,也不用如此頻繁光顧啊……
那藍衣人卻不答話,只是緩緩起身,默默環視死牢中的眾多囚犯。
只見這死牢之內,關得盡是些骨瘦如柴之人,神色萎靡,目光黯淡。而在相鄰牢房之內,角落裡蜷縮一人,囚衣裹體,髮髻散亂,但借著陰暗光線望去,此人相貌清俊,五官端正,眉宇間帶有書卷之氣,和這死牢之內氣氛格格不入。
展昭走到牢房監欄旁,蹲下身子,對鄰牢之人說道:「這位兄弟,不知該如何稱呼?」
鄰牢那人似乎沒有聽到,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展昭頓了頓,又道:「兄弟,小弟名叫阿昭,今日我們能在這牢房相遇,也算有緣,兄弟總該給個稱呼吧。」
那人還是默然無語。
金虔一旁看得好笑,心道:這只貓兒平常都是被旁人搭訕,如今卻叫他向別人搭訕,恐怕這成功率不會太高。
那展昭聽到金虔嗤笑之聲,猛然轉頭,一雙黑爍眸子直直望著金虔,直瞅得金虔一個激靈。
「咳……」金虔乾咳了兩聲,撓撓頭皮,站起身,突然向著牢外大喊:「來人哪,大爺我口渴了,還不趕緊端水過來?!」
這一嗓子,頓時把把死牢內的一眾死囚都嚇了一跳。來這死牢之內,喊冤的有,叫囂殺人的有,哭訴不堪的有,就是沒有人膽敢如此大譜,竟然叫獄卒端水伺候的。
鄰牢那人也有些驚異,緩緩轉過頭,望向金虔。
就聽一陣嘈雜腳步聲由遠而近,兩個獄卒沖了進來,大聲喝道:「誰,是哪個傢伙在這裡大呼小叫的?」
金虔一見來人,頓時像換了個人般,點頭陪笑道:「兩位獄卒大哥,咱小弟有些口渴,麻煩兩位大哥給咱端碗水。」
「就憑你?!」其中一名獄卒冷笑道:「我就是有水,送豬送狗也不送你!」
金虔一聽,頓時大聲嚷嚷起來:「你說的這是什麼話,雖然咱被關進大牢,也是個人哪!」
「人?被關進這裡的犯人,就連豬狗都不如!」獄卒也高聲喝道。
金虔嘴角有些抽搐,壓了壓火,才道:「兩位,說話也不要如此難聽,咱不過是想喝碗水而已……」
「閉嘴!」兩名獄卒突然從腰間抽出兩條鞭子,沖著金虔環在監欄上的手臂抽去。
金虔只覺眼前抽過兩道黑風,還未反應過來,就覺背後一陣勁力,將自己向後扯去,就聽「啪,啪」兩聲,皮鞭抽在了木欄之上,而自己已被展昭穩穩拉到身後。
那兩名獄卒見自己皮鞭落空,哪裡肯甘休,剛要上前破口大駡,突覺渾身一陣發寒,定睛一看,只見那名藍衣男子,面色沉凝,一雙如電黑眸,正正瞪著兩人,竟有一種千軍萬馬壓陣於前的錯覺。
兩名獄卒怔在當場,渾身打了個寒顫,互相瞅瞅,故作神氣地收起鞭子,道:「今天爺心情好,不和你等計較!」說罷,兩人便灰溜溜地沖出了死牢。
金虔躲在展昭背後,抬手抹了抹額頭冷汗,心道:這「出奇制勝」的計謀險些變成「苦肉計」,好險、好險,幸好貓兒的反應夠快,否則咱這雙手就要遭殃了。
展昭慢慢轉身,有些不悅地望了一眼金虔,剛要開口,卻聽那鄰牢之人出聲道:「這位小哥,你這又是何苦呢?」
展昭一聽此人開口講話,頓時一愣,金虔也有些詫異,心裡暗自嘀咕:沒料到自己的這破爛計謀居然還有幾分效用。
展昭望了金虔一眼,上前幾步,對鄰牢那人道:「我這個小兄弟,說話向來都有幾分怪異,可沒想到如今到這死牢之內,說話也如此沒有分寸。」
金虔臉皮有些抽動,心道:這只沒良心的臭貓,咱好心幫你,你居然過河拆橋,現在倒數落起咱的不是了。
那鄰牢之人聽言,卻搖頭道:「這位小兄弟性格率直,在下倒是十分佩服。」
展昭盤膝坐在地上,繼續問道:「兄弟,在下聽你言談之間,頗有書卷之氣,不知你身犯何罪,被關在這死牢之內?」
「他們說我殺了人。」
「你殺過人?」
那人緩緩搖頭道:「我是個大夫,從來都只是救人,怎可能殺人?」
展昭聽言,心中了然,又道:「原來兄弟是個大夫。」
那人點頭道:「我家世代行醫,到我這一代,雖然父母早逝,但憑著祖傳的醫書,在下的醫術也算略有所成,自從行醫以來,也算混得幾分薄名。」
「如此說來,你家中已經沒有親人。」
「還有一名老僕……」說到這,那人歎了口氣,幽幽道:「如今我身陷大牢,也不知福松……唉……」
展昭身子向前探了一探,問道:「兄弟所說的福松,可是你家老僕?」
那人點點頭,回道:「正是,福松從小撫養我長大,我二人雖然名為主僕,但情如父子,相依為命,如今我落得死罪,以後讓福松如何獨活。」
說罷,那人面色淒然,雙目含淚。
展昭和金虔見狀,頓時心裡明白,眼前此人,必然就是那張頌德。
展昭劍眉微蹙,頓了頓,才道:「不知那據稱被你所害之人是何人?
「是城裡的屠戶,黃大虎。」
「黃大虎是因何而死?」
張頌德歎氣道:「是吃了在下開的藥,中劇毒而死。」
「劇毒?」
「是砒霜之毒。」
展昭聽言,慢慢起身,緩緩走到牢房中央,背對張頌德凝聲道:「那黃大虎的確是吃了兄弟的藥才中毒身亡的?」
「正是……」
展昭踱了幾步,突然提聲問道:「那毒的確不是你下的?」
張頌德被展昭聲音一驚,直覺脫口叫道:「當然不是!」
「那你可曾想過,難道不是那黃大虎之妻毒殺親夫?」
「當然也不可能!」
「你因何下此斷言?」
「秋娘不是那樣的人!」
展昭緩緩轉身,定定望著張頌德,沉聲道:「秋娘?」
張頌德這才覺得失言,趕忙轉口道:「是黃大虎的妻子——黃氏。因為在下為黃大虎治病之際,和黃氏也有了幾分交情,所以一時失言……」
「有了交情?」展昭沉下眼眸,沉吟片刻,突然提高聲音,厲聲喝道:「可是因為你趁為黃大虎治病之際,與那黃氏秋娘有了私情,所以與那秋娘一道,將那黃大虎毒死?!」
「當然不是,在下與那黃氏不過是姐弟之情,怎可能存有私情?!」
「既然不是你二人殺人,那黃大虎又是被何人所害?」
「我若是知道,就不會被人屈打成招,被囚於此處!」這幾句話出口,張頌德才覺不對,這藍衣男子說話怎麼如同官府問案一般?再細看這藍衫之人,一身凜然正氣,哪裡像是作奸犯科之人,反倒帶有幾分江湖俠氣,又隱有幾分官家尊嚴。張頌德頓時心生疑惑,頓了頓,疑聲道:「這位兄弟,在下看你氣質不凡,為何淪落此處?」
展昭此時心裡思量案情,沉眉不語。
張頌德更覺不妥,目光移向金虔。
金虔抬眼一看,只好打圓場回道:「我二人本來在江湖上也有幾分薄名,只是因為在酒樓打了那安樂侯府管家,所以才被抓了進來。」
張頌德聽到前半句,打消了幾分疑惑,聽了後半句,頓時大驚,叫道:「什麼!你們得罪了侯爺府的人?」
「是啊,只不過是教訓了一個管家,居然就被關進了死牢。」金虔聳肩道。
張頌德搖搖頭,歎氣道:「看來兩位是從外地來的,不知道這陳州的境況。」
展昭和金虔聽言,不由一愣。展昭開口問道:「難道這陳州有什麼不可見人之處?」
張頌德望向兩人道:「兩位入城之後,覺得這城裡的境況如何?」
「雖不比東京汴梁之繁華,但也算安樂。」
「兩位兄弟,你們被騙了!」
「騙?」展昭聽言急忙問道:「此語何解?」
「這陳州境內,去年整年大旱,顆粒無收,餓死百姓無數,可那安樂侯,不知是因何原因,竟然聯合知府,將旱情密而不報,反倒強迫饑民百姓,偽裝繁華市井,以欺過路行旅,過往官員,以防旱情外泄。你看這死牢之內的囚犯,多數都是因為不願助那侯爺舉動,所以才被判了死罪。」
聽到此言,展昭、金虔頓時心頭大驚。
「此話當真?!」 展昭高聲問道。
「仁兄若是不信,盡可問問這牢內眾人。」
展昭聽言,便急忙向周圍牢房內的刑犯一一詢問,不料眾人所言居然和那張頌德之辭如出一轍。
再看那展昭,頓時劍眉凜立,雙目虎瞪,雙拳緊握,骨節哢哢作響。
金虔則是暗暗咂舌,心中卻也有些不解:按理來說,這旱災本應是借機敲朝廷竹杠的好時機,這安樂侯卻為何將旱情隱而不報,實在是怪異。
這邊金虔還在納悶,就聽張頌德一旁又道:「還不僅如此,那安樂侯還私設『軟紅堂』,將陳州境內稍有姿色的女子都軟禁其中,供其玩樂,甚至、甚至……」
「甚至什麼?!」展昭雙目一凜,正聲問道。
張頌德五官抽搐,半晌才道:「甚至,那安樂侯還命人搜羅各地名醫到其府上,名為診病,實為幫他煉製春藥,以禍害女子,甚至連在下也被他府上的僕人所邀,但被我嚴詞據之門外。」
展昭頓時一揮鐵拳,硬生生將牢房牆壁砸下一塊。
金虔此時也是有些怒火中燒,拍著胸口許久,才壓下心中惡氣,心道:難怪那侯爺要將旱情壓下不報,如果旱情上報,朝廷必然派人賑災放糧,到時,那『軟紅堂』裡的勾當必然有曝光之險,嘖……這個安樂侯居然因一己私欲,如此膽大妄為,實在是可惡至極。
張頌德望著眼前二人表情,長歎一口氣,無奈道:「那安樂侯依仗國舅身份,為所欲為,二位此次又得罪了侯爺府的人,恐怕性命難保,還是早早想法聯絡家人,準備後事,你我三人,在陰間路上,也好搭個伴。」
展昭緩下怒氣,抬眼望著張頌德道:「所謂天理昭彰,報應不爽,那安樂侯作惡多端,此時已經是報應臨前!兄弟也不必太過悲觀,若是兄弟果然是被人冤枉,兄弟這案也必然會有真相大白之日。」
張頌德聽言卻微微苦笑道:「什麼報應不爽,兄弟你雖然如此說,但你們二人此時不也是身陷牢獄?」
就見展昭微微抬眉,嘴角輕揚,抱緊雙拳道:「兄弟,小弟還有要事在身,就此告別,你我二人有緣,必有再見之日。」
此言一出,莫說張頌德一愣,連金虔也是面帶不解。
就見展昭幾步跨到牢房門前,將手掌貼於牢門木欄之上,手臂微微一震,一股青煙從木欄之上緩緩升起。再看牢門上的幾根木欄,頓時粉碎,劈哩啪啦掉了一地木屑。
張頌德頓時驚呆,牢房內其他犯人也是大驚失色。金虔的下巴直接砸在了地上。
展昭轉身向張頌德略一施禮,又對金虔道:「走。」
說罷,足下施力,向外躍了出去。
金虔趕忙拾回下巴,緊跟著掠了出去。
兩道身影如同幻影一般,瞬間消失。
留死牢內的眾人呆呆發愣半晌之後,就見有人突然跪地,合手高呼道:「佛祖顯靈了,我們有救了,陳州有救了……」
再說展昭和金虔兩人,沖出死牢,那負責看守的獄卒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展昭指尖飛出的內力點中穴道,不省人事。兩人一路奔出男牢,竟然連半分阻擋都未遇到,簡直可以稱之為神不知、鬼不覺。
金虔邊逃邊感慨,心道:幸虧這貓兒為人節儉,若是貓兒與咱一般貪財,以此身手,這北宋年間必然要多出一名大名鼎鼎的「神偷「。
待兩人來到牢獄門外,金虔望著頭頂一輪新月,大呼一口濁氣:自由的空氣就是新鮮,聞著都渾身舒坦。
金虔正在陶醉,就見展昭突然身形一轉,又朝女牢方向奔去。
金虔心頭一驚,趕忙趕到展昭身側,急聲問道:「展大人,這是何往?」
展昭頭也不回道:「去女牢,探探那黃氏。」
金虔聽言,頓時大驚,一個急刹車停住腳步,轉身就向外跑,心道:完了、完了,這貓兒蹲監獄蹲上癮了,蹲完男牢還不過癮,還要去女牢湊數,咱還是不要打擾展大人的興趣愛好,先行撤退吧。
可金虔還沒邁出兩步,就覺後脖子領口一緊,自己被一股勁力帶了回去。
金虔費力轉過脖子,只能勉強看到展昭的一雙微微發紅的貓耳朵。
「金虔,你雖為男兒之身,但畢竟還未成年,去女牢探人總比展某前去妥當……」
「咳咳……」金虔被勒得險些喘不過氣,心裡哭笑不得:搞了半天,自己被這只貓兒抓來蹲牢房,居然是因為如此原因……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