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在公孫先生及展昭身後,金虔越走越覺心頭不安、臟腑亂跳,之前那股不詳預感更是密密縈繞心頭,揮之不去、散之不開,好似老太太裹腳布臭充斥鼻腔一般,令人心頭不爽至極。
待三人來到府衙廂房,公孫先生吩咐掩門關窗,金虔更是心頭警鐘大作,直覺渾身汗毛豎立,只想奪門而逃,但奈何公孫先生一雙利目,如光如電,哪裡能有半分機會脫逃。
但見公孫先生臉色沉黑喚展昭走至床鋪旁邊,道:「展護衛,請趴於床上。」
展昭脊背應聲一僵,趕忙低聲推辭道:「不必勞煩公孫先生,展某不過是……」
「展護衛,可要在下幫忙?」公孫先生聽言卻是嘴角微揚,一抹親切笑容浮於儒面之上。
金虔一旁立即一個寒戰,心頭不祥預感更勝,心中暗道:大事不妙,公孫竹子在此時此地露出笑臉,還笑得此如沐春風、滿面生輝……以咱堂堂現代人超前預感所料,就四個字:凶多吉少——
展昭一見公孫先生笑臉,立時身形一震,片刻靜止,隨後立即依言褪去鞋襪,靜靜伏在床鋪之上。
公孫先生這才微微點頭,又回首對金虔道:「金捕快……」
話剛出口,立被金虔一聲高叫搶了話頭:
「公孫先生有何吩咐,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公孫先生聽言不由一愣,再定眼一看金虔臉色,臉上笑意更勝。
只見金虔臉色慘白,縮肩攥拳,好似如臨大敵。
「在下只是想問金捕快身體可有不妥之處?」
「托、托先生洪福,無任何不妥之處!」心中卻道:公孫竹子,拜託您別笑了,笑得咱渾身發毛、心率過速,渾身上下是大大的不妥啊!
公孫先生聽言點了點頭,又道:「那就好,那就請金捕快過來幫手,與在下一起處理展護衛的傷口。」
「屬下在所不辭——嗯?」
金虔滿口答應之後,才覺不妥,眨了眨眼,心中疑惑:
傷口?貓兒的傷口?傷在哪裡?一路上這貓兒除了臉色差了點,汗多了點,衣服破了點,哪裡有什麼傷口?
慢著!
破——衣服?
難道!!
金虔目光僵硬移向展昭背後破碎官服,之才那股不祥預感頓如洪水巨浪一般,撲面而來。
就見公孫先生從櫃中取出藥箱,從中取出一把剪刀,又對金虔道:「金捕快,麻煩你過來與在下一起先將展護衛後背官服剪開。」
「屬、屬下遵命。」
金虔臉色泛白湊上前,僵著兩手將展昭身後條絮狀大紅官袍分條拉起,讓公孫先生一一剪斷。
每斷一根,金虔大腦神經就同斷一根。
展昭背後條狀官服不知被何物所浸,僵硬如板,下剪之時,竟似箭在紙板之上,哢嚓作響。待官服盡數剪去,露出內衫,金虔已是頭皮發麻,渾身發冷,直直呆在原地。
金虔總算憶起那種不祥預感為何如此似曾相識:在首次夜探侯爺府、展昭肩脊被傷之時,就是此種心驚膽戰感受。
只見展昭破碎官服之下,原本素白內衫已不復原色,反呈黑紅,不堪碎布盡數貼粘背脊之上;定眼細細辨之,竟是凝血混泥、碎布掛石,附於背上,難以分離;更有絲絲紅線粘綴其上,顯是官服曾同粘附於背,後又被硬扯離開所留佈線。再看剪斷官袍條絮,竟是全被鮮血浸透,才會僵硬如板,只是官服色紅,若不細看,根本難以發覺。
撕皮綻肉,血流浸衣,是何等切膚之痛!
公孫先生見到展昭傷勢,不禁長歎一聲,沉聲道:「展護衛,你這……」
說了半句卻是再也說不下去。
「不過是皮肉傷,不礙事。」展昭聲音低悶從床鋪之內傳來。
「唉……」公孫先生又是一聲長歎,似是有些無奈,臉上笑容也漸漸隱去,頓了頓才對金虔道:「金捕快,勞煩你去打盆熱水回來——金捕快、金捕快?」
公孫先生喚了兩聲,不見金虔答應,回首一望,只見金虔臉色發黑,臉皮抽動,身形抖顫,幾乎站立不住。
再說金虔見到展昭背後傷勢,頓時雙目一黑,回想之前種種,不由心頭一陣心驚肉跳:如此傷口,定是被而是被鋒利石刃撞擊劃傷所致……
而那利石——
憶起找尋開啟暗門之時曾摸索過的凹凸不平的暗室牆壁,金虔更是心頭一陣發苦:展昭定是在下墜之時用背撞擦石壁以解危機……
難怪在暗室之內,內功深厚的南俠反卻醒得較晚,甚至呼吸不穩、呻吟不斷……
難怪那時聽到衣衫碎響,恐怕是展昭把浸血粘連於脊背之上的官服生生扯下,好遮掩傷口……
難怪向來親力親為的展大人非要讓咱爬上爬下尋暗室出口——如此背傷,別說彎身探查,恐怕連行走都非易事……
難怪貓兒臉色一直慘白如紙,薄汗滿面……
嘖嘖……
名滿江湖的南俠、御前四品帶刀護衛、開封府首席偶像的一張「完背」就毀於咱的一念之差,若論起這連帶責任——額的神啊,天要亡咱!
想到這,金虔幾乎昏倒,只覺自己陽壽已盡,求生無望,牛頭馬面已在眼前召喚報名。
金虔一番心思千回百轉,身旁兩人自是不知,只道金虔此等模樣,是因自己連累展昭,而自己又未曾發覺,心中內疚所致。
公孫先生望瞭望金虔,輕歎一口氣道:「金捕快不必自責,展護衛有意隱瞞傷勢,你等所行之路又是視線不明,金捕快未曾發覺也屬自然——若不是在下對展護衛知之甚深,恐怕也會被展護衛瞞了過去。」頓了頓,又道,「金捕快還是先打盆開水,好為展護衛清洗傷口。」
金虔這才回神,木然點點頭,跌跌撞撞走出大門。
公孫先生見金虔離去,這才緩下神色,從藥箱中取出一個瓷瓶,盡數倒在展昭背上。
頓時就聽展昭一陣倒吸涼氣。
不多時,就見凝在展昭後背的血泥碎石緩緩化開,公孫先生趕忙擦拭,直至流出血水變成鮮紅才停手,又取出藥粉塗抹傷口之上。只是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手中力道卻是頗重,頓讓鋪上之人冷氣倒抽,冷汗漣漣。
公孫先生緩緩抬眼望了展昭一眼,手中力道不減,口中話語卻是不緊不慢:「展護衛果然定力驚人,此傷雖然不重,但卻有刮膚撕肉之痛,常人恐怕早已疼痛昏厥,可展護衛不但不顯露半分,還能若常人一般行走,還尋到重要證人,甚至連金捕快也一同瞞住——公孫策佩服。」
「……先生過獎了。」
「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
「……先生請問。」
「南俠展昭武藝超群,輕功絕頂,就算是不慎跌入暗道,自由千種萬種方法全身而退,為何會受如此傷痛?」
「這個……」
「除非是展護衛所承並非一人重量,而是兩人身重,下墜趨勢難緩,才出此下策,用脊背碰撞摩擦石壁以緩墜勢——」
「那個……」
「但若是是兩人同時墜落,展護衛為何不用寶劍刺牆以緩危機?莫不是展護衛雙手已封……可展護衛雙手並未受傷……嗯——在下大膽揣測,定是展護衛為了護另一人周全,所以用雙臂抱住那人,所以才無暇用劍刺牆。」
「咳咳……」
「那在下就更加不明,以展護衛身手,用單臂護住一人已是綽綽有餘,為何要用雙臂?」
「咳咳咳……」
「人人都道南俠沉穩持重,謀定後動,為何此回如此失策?莫不是之前曾有事分心、擾亂心神?奇怪啊奇怪……」
「咳咳咳咳……公孫先生……」
「嗯?展護衛為何如此乾咳?莫不是又受了風寒!不急,待在下速速為展護衛診脈,定會藥到病除!」
「公孫先生——」
「嗯——展護衛脈相如此急速,看來情況不妙,在下要先行稟報包大人,再做打算——」
鋪上之人頓時一頭黑線,趕忙道:
「公孫先生,展某以後定會注意,不會輕易負傷,此次——還望公孫先生海涵。」
公孫先生收回診脈手指,面色沉重道:「展護衛此言差矣,公孫策職責所在,怎能馬虎?」
就見鋪上之人雙睫微顫,俊容之上顯出難色,半晌才道:「展某保證,以後負傷之事絕不隱瞞,定會讓公孫先生及時診治……」
公孫先生聽言,這才漸漸緩下手中力道,一抹笑意漫上儒顏:「展護衛所言甚是,的確只是皮肉傷,不必稟報大人了。」
「咳咳……展某多謝。」
——
曉風搖殘柳,
火光映石壁,
星火漸沒人影搖,
歷歷戚戚似魂飛。
陳州府衙廚房之內,爐火搖曳,火星飛濺,灶上水汽蔓延環繞,襯得灶前之人影隨光動,惶惶戚戚,猛然看去,竟好似鬼魂臨世一般。
只見灶前那人,蹲坐一處,雙手抱頭,長籲短歎,口中喃喃自語,好似老僧誦經,又似蠅蟲嗡鳴,正是金虔在「痛定思痛,檢討已過」:「嘖嘖,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觀音千目,也會走眼』——想咱一個堂堂現代人外加堂堂『醫仙』『毒聖』首席大弟子雙料身份,竟被一隻貓兒糊弄過去,愣是沒發現貓兒一背傷口……咱愧對黨、愧對人民、愧對未來的眾位父老鄉親……愧對師父悉心教導,愧對二位恩師名號……大師父、二師父,弟子無顏,多虧弟子有先見之明,從不稱自己曾拜于二位師父門下,否則定會汙了您二老的名聲……弟子以後定將此種精神持之以恆,堅持到底……」
說到這,金虔不禁又想到展昭一背「慘狀」,頓時又是一個冷戰,繼續喃喃道:「唉——所謂『萬惡淫為首』、『色』字頭上一把刀、 英雄難過『美貓』關、咱雖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八榮八恥與時俱進,但奈何「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何況那時『豔遇』在前,生死存亡在後,咱被擾了心智,糊了雙眼,一時失察,沒能及時察覺展大人一身傷痛,也屬情有可原……」
抬手捏了捏眉頭,金虔頓了頓,突然,一個猛竄起身,額冒青筋,頭頂生煙,在廚房中央團團轉圈怒道:「嘖嘖,歸根結底都是那貓兒惹的禍,受了傷也不明說,偏要隱著藏著掖著瞞著,難道他真以為自己是只貓兒,受了傷躲到牆角舔舔就能好了?!好吧,反正是您自己的背,您不願說咱也不能強求……可壞就壞在那一背傷口是為了救咱而傷,而公孫先生又偏偏知道咱有醫術在身,展大人您頂著如此慘烈傷口,而咱卻是不聞不問——日後那公孫竹子或是老包追問起來——展大人,您這不是陷咱於不義,推咱入火坑嗎!!想不到咱自入開封府以來,一直兢兢業業艱苦奮鬥韜光養晦,如今卻是陰溝裡翻了船——蒼天哪,天理何在?!」
「咳咳……」
金虔正說得慷慨激昂、悲憤難平、情難自已,忽聽背後一陣乾咳,心頭一驚,回頭一看,頓時被大驚失色,呆立原地。
只見廚房門外,一人身穿儒袍,頭紮方巾,三縷墨髯,面如白粉,正是開封府當家師爺公孫策是也!
「公、公公公公孫先生……」
金虔只覺舌頭好似被系成了中國節,半晌才吐出幾個字。
額的神啊!這公孫竹子是幾時冒出來的?
「咳咳……金捕快……」
公孫策身形直立,儒面平靜,猛一望去與平時無異,只是一雙肩膀微微發顫,墨髯微抖。
金虔急喘了兩口氣,穩了穩心神,心中暗道:
冷靜、冷靜,想想江姐黃繼光,萬般磨難一肩抗。此時此地千萬不可自亂陣腳,要以不變應萬變。
想到這,金虔咽了兩口口水,故作平靜問道,「公、公孫先生是否有事吩咐屬下?」
「在下只是奇怪金捕快不過是去盛盆開水,為何如此費時?」公孫先生不緊不慢道。
「水?哦對對,開水……水才燒開……屬下這就給展大人送去。」
金虔這才想起公孫先生吩咐,趕忙回身將灶上鍋裡的開水倒入瓷盆,端起就要往外沖。
「金捕快不必如此著急,」公孫先生突然又道,「展護衛的傷口在下已經清理完畢,此時展護衛已經睡下,金捕快還是不要去打擾了。」
哈?
金虔聽言,慢慢放下瓷盆,眨眨眼,有些莫名,心道:既是不需開水,那公孫竹子你讓咱來盛水作甚?這豈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不對,這公孫竹子一肚子黑水,此舉定然另有深意……
嘖!莫不是公孫竹子特意支開咱,專程去向貓兒搜集咱的不良行徑,以便以後一併清算?!
想到這,金虔頓時一身冷汗,雙目一圓,直直瞪向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見到金虔表情,卻是微微一笑,道:「想必金捕快已然猜到,在下支開金捕快是另有別意。」
嘖嘖嘖嘖嘖嘖!!不是吧?!
「在下見到展護衛一背傷痛,實在於心不忍,所以才想與金捕快私下談談。」
嘖嘖嘖嘖嘖嘖!!完了完了完了……
「金捕快對展護衛如何看法?」
嘖嘖嘖嘖嘖嘖!!完了完了……嗯?
看法?啥看法?!
金虔聽言頓時一愣,眼皮眨了數下,也沒體會出個所以然來。
再看公孫先生,神情莊嚴,一臉肅然,不似說笑。
金虔心頭一動,只好硬著頭皮搜腸刮肚拼湊褒獎之詞:
「嗯——展大人忠君愛國……忠心耿耿,一片赤誠,天地可鑒,日月可表,嗯……武功蓋世,人品無雙……輕功絕頂,磊落坦蕩……那個……屬下對展大人敬仰,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金捕快是如此認為?」公孫先生突然打住金虔滔滔演講,問道。
「當、當然,屬下所言,皆是出自肺腑!」金虔神色一正,抱拳朗然道。
公孫先生望了金虔一眼,點點頭,微微歎了口氣道:「金捕快所言甚是,展護衛赤膽忠心,上對江山社稷、下對黎明百姓皆是功不可沒,只是……」
「只是——?」金虔不由介面問道。心中卻道:難道這公孫竹子也覺那貓兒太過「藍顏禍水」?
「在下正是擔心展護衛太過盡忠職守,為了社稷百姓而不顧自己安危。不瞞金捕快,展護衛自從入職開封府以來,大傷小傷皆是不斷,而展護衛又不願大人擔心分神,常常暗自隱瞞傷情,曾有幾次導致傷情惡化,幾乎難以救治——開封府上下皆是看在眼裡,痛在心中,可在下勸了多次,展護衛總是不聽勸告,在下實在是心痛難忍——」
說到此處,公孫先生闔目搖頭,面露不忍,痛色滿面。
金虔聽到此處,再回想之前展昭所做種種,不禁心頭一緊,心道:嘖,敢情這貓兒是有前科的!還害咱內疚了半天。
「金捕快!」公孫先生突然提聲一呼,把金虔嚇了一跳,抬眼一看,更是一驚。
只見公孫先生雙手抱拳,長揖到地。
「公孫先生?!這是為何?!」金虔一聲驚呼,急忙竄上前就要扶起公孫策。
公孫先生卻是堅持不起,沉聲道:「公孫策有一事相求,若是金捕快不答應,公孫策自此長揖不起。」
咦?!!
金虔只覺數道冷汗從脊背滑下,臉皮四下猛抽,心道:嘖嘖嘖嘖,咱沒聽錯吧?!公孫竹子有事相求?!開玩笑,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肯定不是啥好事!若是應下,恐怕下半輩子永無寧日,可若是不應——恐怕咱也活不到下半輩子了……
罷了!咱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豁出去了!!
想到這,金虔一緊頭皮,嘴角抽搐道:「公孫先生快快請起,先生有何吩咐,屬下自當竭盡全力就是!」
公孫先生聽言,緩緩起身,抱拳正色道:「公孫策只望金捕快以後能對展護衛多加顧看,切莫再發生展護衛隱瞞傷情不報之事。」
嗯哈?!
金虔一雙細目頓時變作一對龍眼。
「公孫先生且慢!!」金虔一聲高叫,頓時震落房梁數斤木屑,「如此重任,屬下才疏學淺,恐怕難以勝任!」心中卻道:嘖嘖嘖嘖,開什麼國際玩笑,公訴竹子的意思是讓咱看緊貓兒,不讓貓兒亂來?!OH MY GOD,那可不是普通的家貓花貓波斯貓,那可是名揚天下譽滿江湖的「禦貓」,咱一個半斤不到八兩的半吊子,如何能盯住?何況還要讓貓兒不再隱瞞傷情?咱哪有此等本事?
「金捕快此言差矣。」公孫先生嘴角微微一揚道,「金捕快輕功無雙,和展護衛不相上下,且醫術精妙,心思敏捷,放眼開封府上下,恐怕也只有金捕快能擔此重任。」
「……」金虔口舌大開,只覺千言萬語盡數卡在嗓眼,半字難出。
「展護衛今日為護金捕快而身負痛傷,足見展護衛對金捕快可比手足之情,兄弟之義,若有金捕快跟在展護衛身側,想必展護衛行事也會斟酌一二。」
「啊……那個……」金虔抬起一根僵直手臂,剛想再言,卻見公孫先生儒面顯出一抹高深笑意,拱手一揖道:「展護衛以後就要勞煩金捕快了」
說罷揚長而去,留金虔僵硬手臂停在半空,任冰冷晨風、奚落爐灰環繞身周,淒涼無限。
喂喂喂,公孫竹子,你別撂下一句老爹嫁女兒的爆炸性話語就落跑了啊啊啊啊!!
——
後日清晨,晨鼓乍響,雞鳴剛過,陳州府衙之前,便是一片熱鬧景象。
陳州半城百姓盡數擠在府衙街前,府衙門內門外,也被擠得嚴嚴實實,半絲風都不透。
如此萬人空巷場景,不為別的,就為欽差包大人包青天今日要二審當朝國舅龐昱,如此大事,如何不讓陳州百姓關心至極。
再看府衙大堂之上,「肅靜」、「回避」兩牌兩側壓陣,「明鏡高懸」燙金大字正中鎮堂;包大人蟒袍官戴,更襯威嚴;四大校尉腰配寬刀,威風凜凜;公孫策筆墨齊全,文房齊備;展昭官服勝火,錚錚英姿。堂下,眾衙役精神奕奕,殺威棒黑亮泛光。
正是:威名萬里青天譽,赤膽丹心天下聞——好一派威嚴肅穆景象。
而大堂之上唯有兩人獨煞風景。
一人正是坐在大堂邊側,渾身冒火的龐太師,今日審得是龐家獨子,他自是臉色沉黑,一副要砸場子的神色。
而另一人,卻是站在大堂門口的開封府差役金虔。
自從前日聽罷公孫先生一席話之後,金虔這一天一夜是噩夢連連,凶鬼入夢,片刻也不得安生,最後使得一雙細眼深陷,漆黑眼圈如同淤青,眼中紅絲仿若蛛網,委實有些萎靡不堪。
這二人,遙遙相對,倒也相襯成景。
包大人大堂正中環視一圈,神色一凜,一拍驚堂木高聲道:「升堂!」
「威武——」
「傳安樂侯龐昱!」
「傳安樂侯龐昱——」
不多時,就見兩名差役帶安樂侯走進大堂。
只見這龐昱一身錦服,行步穩健,雖面容有些憔悴,但一雙鳳眼卻是冷光四射,讓人心頭不由一震。
「龐昱見過包大人。」安樂侯走到包大人案前,拱手一抱拳,悠然道。
啪!
驚堂木震堂巨響,包大人一聲高喝:「龐昱,來到堂前為何不跪?」
「包大人說笑了,本侯乃是堂堂國舅,世襲安樂侯,怎能向一個小小開封府尹下跪?」龐昱微緩緩道。
「好一個國舅爺,好一個安樂侯!侯爺可知,本府如今奉旨陳州放糧,乃是代天巡授,所到之處如聖駕親臨,侯爺可以不跪本府,難道連聖駕也跪不得了嗎?」
「……」龐昱鳳目一眯,額角隱隱抽動。
「包黑子!你莫要欺人太甚!」
一旁龐太師聽言,頓時氣得吹鬍子瞪眼,從太師椅中拍案而起高聲喝道。
「龐太師,難道也想藐視聖駕不成?」包大人一斜眼,冷聲道。
「包黑子,你!」龐太師銀須直抖,雙拳緊握,一雙三角眼恨恨瞪著包大人,半晌才吐出半句話,「包黑子,你莫要以為欽差身份能保住你,回京之後,老夫定要在聖上面前參你一本!」
包大人微一頷首:「包拯恭候。」
「哼!」龐太師猛一甩衣袖,憤憤坐回椅中。
包大人利目一轉,又直直瞪向安樂侯龐昱,一拍驚堂木道:「龐昱,還不跪下?!」
堂下眾衙役一聽,立刻齊聲高呼:「跪!跪!跪!……」
聲如鳴鐘,環梁繞柱,霎時讓大堂之聲更添三分威嚴。
只見龐昱臉色一變再變,眼角嘴角齊齊抽動不止,直直挺了許久,才緩緩屈身,雙膝跪地。
金虔一旁看得納悶,心道:這老包今天審案可是委實有些拖遝,那小螃蟹多少也算個皇親,就算不跪也在情理之中,何必在此等雞毛蒜皮小事上浪費時間?
可等龐昱下跪之後,再一看堂上氣氛,金虔這才恍然大悟。
但見這安樂侯龐昱一跪,開封府眾人皆是神情一變,目光淩厲,氣勢頓時高漲數檔;再看聽審百姓,則是喜上眉梢,激動之情難以自已。而龐太師一眾,雖是神情倨傲,但之前囂張氣焰卻是被硬生生壓下幾分;龐昱跪在堂下,身型矮了半截,囂焰更是滅去不少。
嘖嘖,感情這審案子也和打群架差不多,先要壯聲勢、養氣氛——哪方氣焰更囂張,哪方就可占去上風,才能先發制人,先勝一局。
「龐昱!」包大人沉下聲音,一字一頓道,「你在陳州城內私設『軟紅堂』,強搶良家女子、私制春藥,禍害女子無數;殺人嫁禍,為害善良;魚肉鄉里,危害一方,如此滔天罪行,還不認罪?!」
龐昱跪在堂前,聽言卻是冷笑一聲道:「包大人此話從何說起?包大人之前曾誣陷本侯隱瞞災情不報,但未能得證,如今又編出這許多莫須有罪名出來陷害本侯——哼哼,包大人,本侯倒要問問您,大人您居心何在?!」
「好,本府就要讓你心服口服!」包大人一聲利喝,猛拍驚堂木道,「來人哪,帶人證!」
金虔一聽,頓時精神一震,心道:嘖嘖,展現咱偉大功績的時刻終於到了!想那密室中的一眾女子可是咱冒著生命危險救出的,如今還咱被其後遺症所累,吃不香、睡不甜,還被公孫竹子要脅——嘖,如此彙集咱血淚史的如山鐵證,若是還不能將龐昱入罪,豈有天理?再加上那張頌德與黃氏秋娘之案,定是也與安樂侯脫不了關係,哼哼,小螃蟹,這回你定是 「吃不了兜著走」!
想到這,金虔更是神色一凜,瞪圓雙眼直望大堂門外。
果然不多時,就見兩名衙役壓了一人走進大堂。
嗯?!
金虔一見此人,頓時一愣。
來人不是暗室眾女中的任何一人,也非張頌德,更非黃氏秋娘,而是一名中年男子。
只見此人身形肥碩,肚皮圓滾,滿面橫肉,眼小如鼠,一張大餅臉上掛著一個紅彤彤的酒糟鼻子,髮髻散亂,臉色如灰,說實話,還真有些眼熟。
啊呀!!
金虔腦中搜索半晌,才猛然憶起:
這這這傢伙不是那曾調戲過貓兒的龐府管家「膨大海」——龐大嗎?傳他上來作甚?莫不是老包想要為展護衛出頭,要為貓兒被非禮一事討個公道不成?